到了家里，天已经黑得像在头上盖了只锅。萧仁一肚子的委屈正好满足了胃的空虚，他无力地钻进了被窝，想起韩艺，想起语文笔记本，想起自行车，心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上下睫毛竖起，像两排迎宾小姐，对眼泪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此时，该有一根烟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缕缕残烟从床头缓缓升起，漂浮在沉闷的空气中。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萧仁现心痛这事没法回避，一见到太阳光它们就灿烂，而自己就颓丧。他走出卧室，看到陈氏已经帮他把早点都在桌子上准备好了。洗刷的时候，他对着镜子找伤心，觉自己第一次失恋也没什么变化，除了两只眼睛肿得像小笼包。第一次失恋他总结了一个真理，人的一双眼睛就是为着感情生长的，随时随地准备好就义。

洗刷完毕，掀开盘子，现一锅鸡蛋。他慢慢地剥着蛋壳，想起了车子，失去女人的痛楚可以暂时忘却，但失去车子的痛却让他耿耿于怀。他将整个鸡蛋塞入嘴里，又狠狠地剥了一个…直到锅里飘起了开水才觉得爽。

到了学校，韩艺正巧走在前面。萧仁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赌气低下了头不去鸟她。爱别人的女人就由别人去珍惜，不值得自己重视。然而，看见韩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萧仁却忍不住想哭，咬着下唇，想着慢慢就要和她变得陌生。

木林森见到萧仁走进教室，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别将刘莲送情书的事到处张扬。萧仁一看到木林森就想像到韩艺被他拉着手当狗遛，而韩艺却小狗依人一脸幸福的情景，不禁醋意大。至于木林森的眼神，他心领神会，决口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多一个人知道这事，就相当于多一个人知道韩艺喜欢的人不是他。

“要什么条件？开口直言！”木林森见萧仁的眼神不友善，他怕自己的下场和林招妹一样，更何况他的思想改造还处于训导主任的留院观察期，不想在此时再惹上训导主任，于是给萧仁递了张小字条，“中午放学，食堂，两个鸡蛋。可满意？”

又是鸡蛋？早上他已经吃了一锅，此时一看到鸡蛋便反胃。萧仁生气地将纸条揉得像外婆苍老的脸蛋。他一坐在木林森面前就浑身乏力，瞌睡连连。教室沉闷的空气使他的胸口慌，透不过气。他坐直身子，加大呼吸的力度，仍然入不敷出，带了一壶白糖水本可以喝一早上，岂料被他一口气喝个精光。本想把积淀在胸口的沉闷冲掉，却使胃底的鸡蛋都漂浮了。胃里过度饱和，不自觉地打了哑嗝，一股废气从口腔飘出的那一霎那身子轻松了许多，胸部也阔达了些许。萧仁现这是个透气的好方法，于是气运丹田，从腰部向上提气，制造哑嗝。

又一阵气从口腔飘出。天啊！**！

坐在萧仁前面的陈淑芬竖起鼻孔向空气嗅了两下，低声问同桌林小华：“你觉不觉得今天这寂寞的空气漂浮着鸡蛋的味道？还带点酸味……”

陈淑芬的话被萧仁听到，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嗝打出。一个人失恋连呼的气都是酸的？

萧仁正迷茫地失神，刘莲摆着胸前的手掌到了萧仁面前，急着将一本青春杂志丢在萧仁桌上，低声说：“书还给你！…”然后，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突然咯咯一笑后趴到课桌上，将一本书盖在脸上。好害羞！

萧仁从来不看这种不务正业的书，何时有书借给别人，正觉得奇怪，陡然现书页中露出一条小尾巴，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有张纸条。萧仁悄悄翻开一看：别生气了，是我错，但我不是故意，那封信也真不是我自己的。叫声心爱的，你应该就明白我的心意吧？！

萧仁脚心一凉，一股冷气由下而上传遍全身。“咯…咯…”萧仁的哑嗝突然响了起来，而且再也无法停住，打乱了教室里读书的节奏。

整个一天，萧仁的嗝声没有停过，而且一看到木林森、韩艺、刘莲，那频率就条件反射地加快。

林招妹笑他吃饱了撑着。他一听这话，觉得伤感，苦笑着答“可能是吧”，眼泪跟着就要迸。

吃饱撑着并不是件坏事，至少说明物质生活奔了小康。可他吃醋吃得胃里饱和得冒泡，这算什么啊？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是低保户。

几个课间，木林森都没看见韩艺出现在窗口。他想起昨夜的情景。原本以为情书是刘莲的，从学校到自己小屋的短途上，他呕了几次。虽然知道自己对刘莲永远是绝缘体，但仍然忍不住想看她在信上写些什么。男人的虚荣心有时要比女人强烈。

信不是刘莲的，如萧仁所料，那信出自韩艺的手笔。韩艺，木林森自然识得，正是林招妹天天挂在嘴边的美女。木林森拆开信，第一眼看到署名就更有将信仔细看一遍的**。

邻居：

你好！这么称呼你，也许你就猜到我是谁了。

想了很久，才敢鼓起勇气给你这特别的邻居写了这封信。此时，手仍是颤抖的，心也跳个不停。我望着你的窗口，现你的屋子是空着，突然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觉得更有必要写这封信。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会想你；不知从何时起，我在开心的时候会寻找你的眼睛，在伤心的时候想摸索你的肩膀；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听你吹口琴，我习惯了望着你的窗口做作业，我习惯了在将灯熄灭的时候，对着淡淡灯光下你的影子轻轻说声“晚安”才睡。……

我习惯在下课的时候经过你们班的窗口看看你，这种习惯成了依赖。有时，看不到你，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失落。这种感觉在你失踪的这几天更加强烈。

你还会回来吧？

……我哭了，第一次在流泪的同时想着一个男生的影子。我只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木林森仔细推算了一下信尾标明的日期，正是他逃学回家的那段时间。他逐字逐句地将信重读了一遍，越看越被感动。眼睛时不时望向窗外韩艺家的小院子，平时老在他的眼皮底下走来走去的韩艺突然一整晚不见踪影。

韩艺书桌上的台灯是暗着的。院子里的老桑树几片枯黄的叶子乱飘零。

《少男少女》的杂志放在床头，木林森握着韩艺的情书，躺在吊床上。脑子里对韩艺和赵碧玲有过比较。韩艺确实是个清纯可人的女生，可是，跟赵碧玲比较，缺少了一点成熟。

那夜，有人美梦，有人失眠。韩艺一直停留在黑暗的书房里望着木林森的窗口。院子另一边的屋子里的灯光不能告诉她木林森看完那封信的反应。

木林森是铁了心喜欢自己的语文老师，可是韩艺的一番情谊他又不舍得割弃。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相信这辈子不会只有一个，但是能遇到喜欢自己的人说不定这辈子也就只有一个。

“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很漂亮，很特别的女孩！”木林森想了很久，匆匆只回了这几个字。一来，他不方便在教室里写太多，尤其看到萧仁就坐在他面前，他的后脑袋越看越像定时炸弹；二来，这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出的两全对策。他没有表示自己拒绝的心迹，“漂亮、特别”却足于绑住韩艺的心。自己不喜欢也不能让她喜欢上别人，低落的时候还可以拿别人暗恋自己的往事出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赵碧玲依旧不能开怀，有时在批改作业的时候会突然觉得脆弱，压力很大。面对调皮捣蛋的木林森她会忍不住笑，但木林森最近却变得乖顺，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学生。许韩自从肩膀被赵碧玲的泪水打湿那天起，当自己是避风的港口，找不到船靠就觉得空虚，他有事没事就溜达到赵碧玲的宿舍，很老实地宣传一些少年学生的动机不纯论，要她提防。赵碧玲有点反感他的好意，当学生的时候，几年的寄宿已经使她脱离母亲的怀抱学会独立了，没想到当老师的时候却突然多了个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