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错-3
作者:少无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20

那晚一场大雨,直到七月底,断断续续下了又下,渐水灾。河水涌出,淹没了田地,城郊附近的许多村庄都被大水淹没,人们只能住在树上,但大部分无家可归的人都朝城里涌来。更甚者被饿死,病死了。加之天气炎热,竟渐渐演变成瘟疫。不仅是扬州,江南三省6续陷入了灾难。许多人说这是不详的预兆,甚至有人说是有妖物作怪,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出门。皇上将军机大臣都招到了扬州,吩咐从国库中拔款赈灾,可是那些银子又能救多少人。关键是,没有悬壶济世的郎中,病情得不到控制。

子夜每日听着小冬为她说外面的百姓如何如何之凄惨,心中很不是滋味。令她欣慰的是磐若寺里派出尘在山门施粥送药,还救济一些病情危重的百姓。不过,磐若寺不过是一座寺庙,一年到头挣的都是香火钱,听说已经日渐维持不了。

又听到花家开放了城里几家大药房,并有座堂郎中免费为大家治疗赠药。

“原来这花老爷也是善心之人。”

“听说是托了永福王爷的福呢!”小冬在一旁反驳道。

花泽少?子夜不禁笑了,他果真未改变,他一直是个好人。

“百姓们可高兴了,都说永福王爷为大家带来了福气。”小冬不禁赞道,而后又皱眉道,“咱们太子在这事儿上可消极不少,他也应该百姓们的,争取民心。”

“小冬,你懂得可真多。”

“那当然,在太子府呆了这么久,耳濡目染的。”

“我也想去做点事情……”她不禁道。

“娘娘也是好人。不过我们哪出得去。再说。女人家抛头露面地不好。”小冬叹息道。

这时云熠从外面进了来。将油纸伞递于小冬。走至桌前。“你想做善事便也施粥吧。”

“施粥?”子夜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但还是忍不住绽开了笑颜。“太子这话当真?”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在这园子里呆着也确实烦闷。”他淡淡说着。坐到了桌前。子夜忙为他斟茶。双手奉上。生怕他下一秒会反悔。

“是我去吗?”

“就是要你去。带着小冬好了。”

她不禁看着他,也看到了他心底的善良。他总是用霸气甚至恶狠来做伪装,让别人都怕他。是不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从小要在人前有威严?因为他在云浦羲面前会随意很多,有时也会在她面前变得深沉而柔和。

“太子你教我怎么做,子夜一定不负所托,让所有地人都知道你的爱民之心。”

他摇摇头,“不是我,是你的爱民之心。今日我会准备好一切事宜,派些侍卫维持秩序,明日你只管跟着冬儿去,守在那里便可。”

“守着?我也要做事啊。”她不禁道。

“你在那里守着,他们便会很高兴了。”

“呃?”她还是不懂,难道是要她去做做样子?

他啜了一口茶,思虑片刻,“听说磐若寺粮食日渐紧缺,便去山门外施吧,也为他们减轻些负担。”

磐若寺?她不禁惊异地看着他。他明明说过再也不要见到出尘,甚至都不让他来为皇上诵经祈福,今日倒主动让她去磐若寺前施粥,不禁让她有些担心,她看不懂他,不知道他这平静的表面下有没有滚滚的暗流。可他的神色那么自然,又让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国难当前,应该以大局为重,他这个太子比别人更懂。

第二天清早,雨竟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走到浮云斋外,看着被雨丝浇得朦胧的天空,仿佛忧怨着。小冬特意为子夜打扮了一番,描眉画黛,水蓝色的宫服,枣红色地披风,看上去淡雅又华贵。出了门就忙不迭为她遮着伞,生怕她会淋着一丝一点。

园门外,早就有侍卫拉着车和粥桶碗勺等候。子夜看到了蓉妃和施梦兰,迈着又碎又急的步子往平安苑去了,只是转角时,施梦兰回头看了她一眼,隐隐有恨。

快出时云熠竟也来相送,后面跟着云妃。

子夜直直盯向云妃,出尘说她就是三师姐媚娘,她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一路上在轿子里颠簸,穿过扬州城大街,子夜掀着轿帘,看到许多饥苦地被瘟疫折磨的百姓。有一处热闹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子夜看去,眼中一亮。尽管他们半张脸都被白绢遮住,她还是看得出,那是花泽少跟花老爷。他们在赠药,周边还站了两队城卫。薛子谦竟然披着一方大的油布衣裳,在一旁注视人群,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没想到花泽少成了堂堂王爷倒容忍了薛子谦,听小冬讲,那日刑台之上,若不是他,素心也不会死。

未到磐若寺门前便看到许多灾民,没

预料中那样蜂摇,反而排着几条长龙般地队伍,老弱,健壮的男子都排在后面,殷殷望着前方。

出尘率众僧又抬出两桶刚煮好地粥,人群中片刻骚动。好在子夜带来的皇家侍卫威风起了作用,他们踏着沉重的步子向前,人群便安静下来。子夜不禁笑了,原来人都是怕恶的。云熠装得恶狠狠的果真是为了让人惧他,他是要做九五之尊的。

子夜从轿子里下来,吩咐他们将粥摆到路地另一边,并招呼一些群众过来。

出尘看到了她,双手合十微微颔,很是欣慰的样子。

她小妖精可不像男人们那么肚量大,她可记得那晚他说对她地感情是怜悯和同情,有多伤她。于是不理他,还非帮着小冬为大家盛粥。本看着盛粥是极轻松的活儿,只需抬抬胳膊,可半日下来便觉酸麻。中午也只喝了一碗粥,只觉得渴,让侍卫向寺里讨了一碗水。到了日暮时分,眼看将下停下地雨又淅沥起来,人群渐渐散去,她饥肠辘辘,腿一软,往后跌去。

郁闷不已,怎么她这法力无边的小妖精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了?

小冬惊叫一声,她便跌进一股软绵里面,立刻闻到了那熟悉地味道,竟是出尘。他怎么跟鬼一样,瞬间就到了她身后了?于是扶着车壁站起,摇摇晃晃地看着她,“我没事,不用你管。”

他却并不生气,语气温和得像对其他人那样道:“你的善心菩萨会看到的。”

她嗤之以鼻,他以前也说过这话,可此刻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假惺惺的。菩萨、佛祖,她已经不需要了,因为她心里面唯一的一尊活佛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不是我的善心,是太子殿下的。

他没时间,我只是代劳。”

侍卫和僧人们都忙着收拾东西,清理地方。出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凳子放到了她身后,“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坐下,我为你把脉。”

“御华园里的太医,医术比你可高明了。”她瞥了他一眼,但还是坐下了,因为真的很累。

“这才第一天,你已经累成这样,恐怕灾民一时难以疏散,下面的日子你撑得下去吗?”

“日行一善。自入了御华园,月余来我都没做到,将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就当补偿了。”她嘟着嘴不冷不热地说着,甩了甩酸麻的胳膊,瞥见他的布鞋踩在雨水里,都湿了。甚至看到水从前面的洞里灌了进去,他的脚有些泛白,一定是在水里站的时间长了。不禁有些埋怨,僧人的鞋子为何前后都有菱形的洞?又省不了多少布料。

抬头,他在这儿站的一会儿,衣服也淋湿了。她头上却有小冬举着的油纸伞。于是她起身,抓过伞,对小冬道:“你帮他们收拾东西吧。”

小东应了一声便去了。

她走近一步将伞也遮在他的头顶,嗔道:“现在瘟疫很严重,你得了病这些百姓怎么办?你要做善事,要保佑他们,要早日成就金身。”

他垂目,脸上的雨水滴到了她的脸上,竟像眼泪一般,是温热的。心里面某个东西又在作祟,不禁问:“你真的没有感情么?”

他眼色微动,却没有回答。

她就一直看着他,终是没有他的定力,败下阵来,闪过眼神,垂了垂头,感觉自己好卑微,在他面前。于是,卑微地问:“如果我对你有感情了,怎么办?”

他倏地皱眉,刚才的温和不复存在,低声斥道:“你要安分。”

她轻笑,“一开始你让我安分地跟着花泽少,如今又要我安分地跟着太子。师傅,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总是能左右我的命运?似乎我来到这里以后,你就是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或者是印证什么?”

他双手合十,平静道:“只是不想让你受苦。”

“是怜悯吗?我不要!”

“子夜,不要任性。不然前面将是一场浩劫!”

“那就让它来吧。”

“你愿意因为你而让众生陷入苦难吗?”

“……”她怔了一下,将伞塞给他,冷冷道:“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转过身,眼泪便落了下来。幸好没有了雨伞的遮挡,被别人看到会误作是雨水吧。在花满楼,花泽少也曾这般冷冷地对她说过“我以后再也要见到你!”当时她伤心不已,还在心里面喊着,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没想到,由自己说出口,心头全是疼痛,仿佛被撕裂了,简直不能呼吸。原来这话不是对别人残忍,而是对自己残忍。这样绝决的话,便意味着放弃,意味着……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