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工屈凤来
作者:捡贝拾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56

在梅家的南屋里,住着一个长工,姓屈名凤来。屈凤来五十多岁年级,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干力气活的主儿。他的饭量也出奇的大,一顿要喝七、八碗稀饭,一箅子窝头。据说他曾和人打赌,一顿饭吃过一柱饼——盖帘儿大的大饼摞起来没过一根竖着插进去的筷子为一柱;也吃过一扁担馒头——扁担放平了把馒头一个接一个排满。饭量大,力气也大,担着二百多斤的担子,走二三十里不用换肩;锄地时,左右两手各执一张锄,一伸一拉就像玩儿烧火棍,十来亩地一天就锄完。

关于他的故事,吴奶奶说得最多。虽然有差三落四,事后梅兰花经过合并补充,整理出来了下面三个小故事:

在梅老爷子晚年时,曾遇到过一个灾荒年,庄稼颗粒无收。梅家因为有张翰林的回报,在梅家庄也算富裕户。日子到还过的去。

这年的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忙忙活活准备过年。梅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歇着。明灯蜡烛把堂屋和庭院照的亮堂堂如同白昼,宽敞干净的庭院里已经撒上了踩岁的芝麻杆,孩子们你追我闹,嬉笑玩耍,一层浓浓的年味儿笼罩着整个梅家大院。梅老爷子望着这一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忽然,从大门洞里闪过一条黑影,转眼又钻进靠大门的草棚子里。老爷子眼神不错,看的真真切切是个人。

“不好,有贼!”老爷子心里一紧,便想招呼儿孙们抓贼。但转念又一想,这人准是实在过不去年了,才在大年三十行这勾当。想到此,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招呼在偏房忙活的孩子们:“留申留根,,停停手里的活,到我这里来一下。”

这一喊,孙子孙女都围了过来。梅老爷子对孩子们说:“你们的表叔来了,快去接来屋里坐。”

“在哪里?”孩子们不解地问。

“在大门西边儿的草棚子里。”见孩子们愣,老爷子又说:“准是你表叔家过不去年了,来了又愿意见你们。”

孩子们这才这个喊,那个叫,把小偷从草棚子里请了出来。

小偷这回可傻了眼。跑是跑不掉了,只好硬撑着劲儿来到老爷子跟前。心里捉摸:这老头抓贼的方法还挺绝的,吃不了兜着走的还在后头哩。也是自己理亏,哪里还敢有半点儿反抗。罗锅着腰低着个头磨磨蹭蹭地来到梅老爷子身旁。

梅老爷子倒是满近乎。和蔼地对小偷说:“他远房表叔。来到咱自个家里拉。怎么不上屋里来呀?过不去年了?用什么说一声不就得了嘛。咋儿往草棚子里朵啊。”说完。让留根给他搬了条板凳让他坐下。有吩咐留申给他到水端饭。吃罢饭后。又让梅友仁准备了一桩子米一桩子面。还辣了一大块猪肉。让梅留申梅留根小哥俩套上大车送他回家过年。

小哥俩赶着大车要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一同问道:“往哪儿送啊?”

梅老爷子脑子一转个。打个手势说:“甭问了。有你表叔给你们说着道儿就行了。”

直到这时。小偷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位从未见过面地老表亲。望着老人那一脸地慈祥。小偷想说点什么。又一时找不到话题。含着两眼泪儿走了。

这个小偷就是屈凤来。

据屈凤来后来讲。当时。他家确实是掀不开锅了。他一个人还能忍。可总不能让白苍苍地老母亲水米不沾牙地过个大年吧。万般无奈。他便萌生了到大户人家偷个一星半点儿让老娘饱腹过年地念头。没承想遇上了心慈面善地梅老爷子。不但没有惩罚他。还接济他过了个好年。为了报答梅老爷子地大恩大德。年初三就来给梅老爷子拜年。

一个小偷能以做到这份上,着实让梅老爷子欣慰。便命家人上酒摆菜,留他吃饭。

酒桌上,梅老爷子问起屈凤来的身世和婚事。屈凤来怀着一颗感恩心,有问必答。还毫不掩饰地讲述了自己曾经骗过一个媳妇的经历。

原来,屈凤来家里挺穷。他却凭着自己的心机娶过一个媳妇。

屈凤来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年轻的时候,因为他饭量大,家里的二亩盐碱地根本养不活他和母亲。就经常去充当脚夫,替别人挑担送货,挣俩钱花。

一次,一个书生要进京城赶考,屈凤来挑着书箱去送他。这书生一路上吟诗作赋,屈凤来觉得怪有意思,也不时地学上两句。两人说说笑笑地赶路,很是轻松。

那书生见路边的地里有一农夫用一牛一马合成一犁在耕地,便说道:“牛马并耕(耕读jing音)”

屈凤来觉得这句话有意思,就记了下来。

又往前走,见一家富户家里的一座楼房正在拆除,书生就说了一句:“高楼败拆。”

屈凤来听这话文邹邹的,也挺有意思,就又记了下来。

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场边。场里有个豆秸垛,旁边放着许多没打的豆棵,一头猪不去吃那豆棵,偏在那豆秸垛里乱拱。书生看见了,就又说了一句:“有食儿不吃,何必拱乎?”

屈凤来又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走着走着,惊起了一只兔子,那兔子一见人撒腿就跑了。书生见了这情景,又说了一句:“无人追赶,何必跑乎?”

屈凤来又把这句话记了下来。他把这四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把书生送到京城,屈凤来便扛着扁担往回走。当走到一个小镇上的时候,见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口聚着很多人。而且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屈凤来好奇,便凑过去想看个究竟。一打听,原来是这个大户在选女婿。

这个大户姓王,只个员外。王员外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个状元,二女儿找了个举人,两个女婿都挺有文才。而今,三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家的年龄了,王员外要给三女儿也找个有文才的女婿。就叫大、二女婿来当考官,凡是来求亲的年轻后生,都在这一天里赶来参加两个女婿的考试,谁的文才好,便将三女儿嫁给谁。

屈凤来心想:“我一路上跟着书生学了不少的文话儿,不仿前去试一试,也许能骗个媳妇回家呢。”于是,便挤进那些等着考试的男人群里。

终于该着他考试了。他大摇大摆地来到王员外家。

大女婿一见来人是个穷脚夫,便带着一脸瞧不起的神气,微含着双目,拖着长腔说:“你知道四书五经吗?”

屈凤来一听便闷了脑儿,心里话:只听说有五谷杂粮,还没听说过有四叔五经呢!管他呢!我给他炕头上捋锄杆把——胡旁吧!他“嘿嘿”一笑说:“四叔五京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牛马并耕(jing音)哩!”

大女婿一听,惊讶地睁大了眼,暗自说道:“此人不得了,我这么大学问的人都不知道还有牛马病经这套书,这大概是套药书吧!”

二女婿见连襟卡了壳,便自作聪明地问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多,那你都会哪一册(土语音:拆)呢?”

屈凤来说:“哪一拆都会,最熟的是高楼败拆!”

两个女婿一听,都傻了:他俩谁也没听说过“高楼拜册”。可是谁也不愿露出自己无知来。都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相公真是文才过人,佩服,佩服!来呀,上酒摆菜!”

不一会儿,酒席摆上了。席间,大女婿想挖苦屈凤来两句,便问道:“相公何处公干?”

“脚夫。”屈凤来实话实说。

“你是双脚着地,单棍挑天!”大女婿说完,得意地用筷子去抄菜。

屈凤来也不示弱,他想起了书生说过的话,便回敬道:“你有食儿不吃,何必拱乎?”

大女婿没占了便宜,而又无法答对,只好退席告辞。

屈凤来一见他往外走,又说道:“无人追赶,何必跑乎?”

大女婿更是无言答对,心想:这个脚夫确实有文才。便找到老丈人,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王员外要得是文才,也就没有嫌屈凤来家穷。他帮屈家盖房又置地,然后把三女儿嫁了过去。小两口恩恩爱爱,生活过得挺美满。

这一年的麦收季节,屈凤来忙不过来,只好雇些短工来给割麦子。由于他们的日子过的并不十分富裕,没钱支付短工们的工钱。屈凤来便让媳妇回娘家去借。媳妇说:“借这么点儿钱,哪用我亲自去,你写封信,差个人去拿不就行了。”

屈凤来一听让他写信,便了愁。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哪会写什么信!可他又不敢明说。想来想去,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回家找出纸和墨,又抓来一个屎克螂,在墨里蘸了蘸,放在纸上让它爬。等纸上爬满黑墨后,便把那张纸折起来,差人送到王员外家去。

王员外接到这封“信”,打开一看,满纸都是弯弯曲曲的黑道子,不知写的是什么。心里想:我这三女婿文才好,兴许写的是梅花篆文。把大女婿和二女婿叫来,他们大概能认识。于是,差人把两个女婿都请了来。两个女婿拿过信来一看,谁也不认识,都露出了一副尴尬相。

没办法,王员外只好又差人把三女婿叫来。王员外说:“你写的这信谁也不认识,还是自己念吧。”

屈凤来接过信,说:“这有什么难认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写的是:

曲曲弯弯一张镰,

割了村北割村南。

别的什么都不少,

就是缺少短工钱。”

王员外说:“缺钱派人来取就是了,还用这难认得笔体写信干啥?需要多少钱?我给你去拿。”

屈凤来把钱拿到手,满意地回家了。

俗话说: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过了一段日子以后,屈凤来的媳妇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男人原来一个字也不认识。随后,娘家人和两个姐夫也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时常拿他们夫妻寻开心。屈凤来的媳妇哪受得了这屈辱,很快郁闷成疾,一病不起。屈凤来觉得对不起媳妇,变卖了老丈人给置的田地房屋,给媳妇看病。钱花光了,媳妇的病也没治好。一个孩子也没给他生养便撒手人寰。

屈凤来又过起了家徒四壁的穷日子,为了养活自己和老娘,只得四处抗活打短工。又因为自己饭量大,家里长年累月缺吃少穿。更甭说再续弦了。

梅老爷子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征得他的同意,收留他做了长工。

屈凤来长年累月忙碌的就是一天三顿饭。自从在梅家做了长工,再不为吃饭愁。很是感激不尽,把梅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无论大活小活,都要尽心尽力地去做。成了梅家的主要劳动力

而让人最为佩服的是屈凤来吟诗维护梅老爷子的故事:

吃尽没有文化苦头的屈凤来,见梅家人个个识字,人人能吟诗作对,有空也拿个树枝儿在地上模仿着写写。梅老爷子见到后,便收他为不在编的学生。每天晚上教他认几个字。屈凤来自是高兴,学起来极是认真。

梅老爷子过世后,梅友仁便接替父亲当起了屈凤来的义务教师。因为梅友仁喜爱吟诗作对,屈凤来受其影响,也能给他和上几句/

有一次,梅友仁带屈凤来去乌由县城赶集买东西。天近晌午时分,碰到一个同窗领着儿子也在赶集。同窗也是梅老爷子的学生,考中秀才后捐了个衙门的肥缺,一天价喝五吆六不能自己。梅友仁碍于同窗的情面,还是邀其到小酒馆里小斟几杯。

一行四人来到酒馆,落座点菜,饮酒叙话。而谈话的内容,多是有关梅老爷子的话题。

同窗的儿子十六、七岁,在学校里吟诗作对无人能比。自持才高聪慧,任谁也看不在眼里。见自己父亲一劲儿称赞对方的父亲,而对方脸上始终洋溢着自豪的神气,心里便有些不服。

酒至半酐,同窗提议作诗,规定用偏旁结构相同的字,作出内容想连得四句诗。

梅友仁同意。先说:“草头底下葱菜韮,三点水旁清淡酒;有了葱菜韮,好佐清淡酒。”

同窗称赞一番,说:“绞丝旁边绸缎纱,宝盖下面官宦家;有了绸缎纱,好配官宦家。”

梅友仁点了点头,说了个“好。”

同窗的儿子见自己父亲作的诗比梅友仁有气魄的多,想父亲不愧是久混官场的人。你梅友仁有什么能耐?不过是靠着教书先生了家,还念念不忘地挂在嘴上。一个教书先生,有什么了不起?!心里正想着,见父亲给他使眼色,知道是让他做诗。便没好气地说道:“木字旁边栅栏楼,一撇上前先生牛;有了栅栏楼,好关先生牛。”

梅友仁一听作践上老爷子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一个小孩子家,自己如何与他一般见识?正自生闷气,只见屈凤来把筷子一摔,两眼一瞪,气呼呼地说:“父字底下爷爹斧,子字旁边孙孩孺;有了爷爹斧,砍你孙孩孺。”

同窗见梅家的长工都能吟出如此上乘的诗作,惊得目瞪口呆。同窗的儿子原没把长工放在眼里,见其出语不凡,也愣在那里没了主意。父子俩草草扒拉了两口饭便逃也似的离开酒馆。

自此,长工屈凤来做诗维护梅老爷子的故事被传的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