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洋驴子”(四)
作者:碧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01

杨驴子输光了钱,又输掉了媳妇,财翻身的美梦像肥皂泡般破灭了。他沮丧、后悔、痛苦、难受,尤其是没了媳妇让他实在难熬。他夜里习惯地又去搂媳妇,手摸着的却是冰凉的破炕席。他就欠起身子抻来媳妇的枕头,紧紧地搂在怀里,闭着眼想象着和媳妇行房的情景,欲火冲动,就夹住枕头动作起来。

杨驴子也想找野食吃,可是他既没钱名声又臭,谁给他吃?就是他的老相好“小红袄”也不再理他。他曾去过“小红袄”家几次,每一次都被“小红袄”臭骂一顿,撵了出来,最后一次竟被“小红袄”挠个满脸花。

有一天,驴子来村南的树林拾柴,见到两条狗正在那里交配。他心里一亮,就把杨老抠家那条肥肥的油光的黑母狗弄上了手。那黑母狗也和他有了感情,白天追着他,摇晃着尾巴,用舌头舔他,用鼻子亲他,黑夜就在他屋里睡。杨老抠现自家的黑狗丢了,就到处找。有人告诉他:“你家的黑母狗让杨驴子娶去啦!”他气急败坏地来找杨驴子讨狗。杨驴子耍起了赖皮:“谁说这是你家的狗?你能把它叫走吗?”杨老抠就对着黑狗招着手叫:“黑头,黑头,黑头。”那母狗看着他,紧贴着杨驴子摇晃着尾巴,不肯向前走一步。一群围观的小孩子哄笑着大喊:“别费劲啦,你叫不走它!它是杨驴子媳妇!”

驴子输掉媳妇后,他家的日子起初还算平静,后来娘俩就经常吵架。驴子动不动就对她妈破口大骂,他妈就伤心的哭。有人曾听见驴子在夜里摁住他妈打。谷雨前后一天的早饭后,王老太太来南园子种菜,听见驴子妈在屋里呜呜地哭。王老太太推门进来,见驴子妈蓬头散躺在炕上,两眼红肿得桃子似的。就问:“大白天,你这是咋啦?”驴子妈见是王老太太,就起来扯住王老太太,泪水泉涌般的流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王老太太扶住她也顺势坐在炕沿上,说:“他婶子,别哭,擦擦泪,有话慢慢说。宝头呢?”驴子妈流着泪恨恨地说:“快别提他!他是个牲口!”顿了一下,接着说:“大嫂子,我不想跟着这个牲口过啦!让大庆妈给找个人家?又对不起你地下的兄弟;出家当尼姑?又找不到尼姑庵。思来想去,只有跳河一条路。”王老太太劝道:“快别瞎想啦!宝头还年轻,不懂事,再大点就会好的。”“他是个牲口!长到胡子白了也是个牲口!”驴子妈恨恨地说,满脸的绝望。

初冬的一个晚上,刮着风,飘着小雪花。王老太太提着马灯(一种手提的玻璃罩挡风的煤油灯)从后院走到前院照看,看看猪圈门插好了没有,鸡灶(鸡窝)堵好了没有,房门和大门关好了没有,旮旮旯旯有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是她临睡觉前的老习惯。

她刚出二门,忽然听到南院的大门被人拍得嘭嘭山响,有女人嘶声喊叫着:“杨驴子,你快开门呀!我给你生孩子来啦!”嘭!嘭!嘭!“杨驴子,我**的,快开门呀!我给你生孩子来啦!”……。她侧耳细听,那喊叫声好像是庄西头洪头媳妇的声音。就又向东厢房问道:“王祥,你听听,是谁拍着南院的大门喊?”长工王祥答道:“是洪头媳妇。驴子这个王八羔子,连这样的傻子他也糟蹋!”王老太太说:“你去叫洪头,劝他把媳妇叫回家去。大冷的雪天,要坐月子的女人,会作下毛病的。”

洪头姓吴,没人知道他的大名,只叫他小名——洪头。他家徒四壁、地无一垅,靠着乞讨、拾荒、给人跑腿打杂混碗饭吃。他在外边领回个傻女人,二十多岁了,智力就像五、六岁的孩子。傻女人没名没姓,村里人都叫她“洪头媳妇”。

那个风雪夜的第三天,洪头媳妇小月孩子大出血死了,洪头来找杨驴子讨个说法。没想到,杨驴子失踪了,连驴子妈也不知道驴子跑到了哪里。

驴子失踪后,驴子妈整天的哭。一个快五十岁的小脚女人,从来没干过农活,摸啥没啥,可咋生活?后来她就跳了洋河,却被人救了出来;后来又上吊,被王老太太救了下来。王老太太见她可怜,又怕她再自杀,就对她说:“她婶子,你到我家帮我打打杂吧,能干点啥就干点啥,有你的吃喝,不少给你工钱。”于是,驴子妈就搬到王老太太北院东厢房住,每天帮着王老太太烧烧火、洗洗碗、喂喂鸡、狗、猪。她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第二年初秋,杨驴子突然回到了王庄。他穿着一身伪军的军装,牵着一头灰驴。他对他妈说:“我当了排长,在城里安了家,来接你享福去!”驴子妈拜谢了王老太太,欢欢喜喜骑上驴。驴子哼着皮影小调,赶着驴向西而去。

驴子妈走后,王老太太和邻居们聊天,经常提起驴子妈,说:“驴子妈到底(终于)是苦尽甜来啦,跟着儿子在城里享福。”

驴子妈走后大约一年多时光,王庄的货郎毕昌盛去北口外(长城北)跑买卖,带回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他在一个山村遇到了驴子妈,驴子妈哭着告诉他:“那个牲口哪里是当了排长?他早就做好了圈套把我卖到了这里。”毕昌盛对王老太太说:驴子妈很感激她、想她、祝她长寿。他最后叹息着说:“唉!驴子妈头没有几根黑的了,脸跟核桃似的。她要是不主动招呼我,我是绝对不敢认她的!”

民国33年(1944年)初秋,杨驴子又回到了王庄。他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穿着一身分不清黑白的补丁单衣,肩膀上露着肉,两个裤腿一长一短,都是布缕缕,趿拉一双露脚指头的布鞋。他拄着根一端开裂的木棍,挎着一个破篮子,篮子里有只破瓢和一只破了口的碗。他径直走进了王老太太的家,见了王老太太就跪下了,喊了声:“大妈!”王老太太先以为是哪里来的要饭花子(乞丐),细一看却是驴子。她大吃一惊:“你,你是宝头?”“是,是驴子。”他低声说。

王老太太给他找了一身旧衣服,让驴子去洋河洗个澡换上,然后让驴子吃饭,问他咋弄成这副模样。驴子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他当伪军被八路军俘虏了,就当了八路军,又被日本鬼子俘虏了,送他到煤矿当劳工,他逃跑出来,一路上讨饭回家。他说的是真是假,没办法考证。

王老太太对驴子说,那房还借给他住,那5亩地还让他种。驴子说:他不会做饭,想扛活(当长工),吃碗现成饭。王老太太说:“我这不缺人手,杨老抠正张罗着雇人,你去他那里问问。”

驴子来到杨老抠家,见了杨老抠先叫了声:“大叔!”杨老抠故做吃惊的样子,调侃道:“啊呀!这不是杨排长吗?升了连长啦?”杨驴子苦笑着说:“大叔,您就别苛硶(羞臊)你侄儿啦!”他向杨老抠说了来意。杨老抠像忽然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呀。一个杨字不能掰两半,既然大侄儿求我帮忙,这个忙我不能不帮。这样吧,你先当‘半拉子’(半个长工),好好和打头的(领班的长工)学学庄稼活,等学好了活计我再给你涨钱。”驴子答应了。

杨老抠的儿子观海已经中学毕业,在王庄小学当了老师。他今年新娶了媳妇。媳妇是镇上“兴隆商行”薛掌柜的千金,叫薛宝君。宝君刚18岁,高小毕业。她一头乌油油的略微弯曲的头,弯弯细细的眉毛,双眼皮大眼睛,一挺鼻子,红嘟嘟的小嘴,一笑俩酒窝,脸蛋白里透红,嫩得能捏出水来。她不高不矮、身段苗条,隆胸、细腰、**,穿着合身的旗袍,线条非常的优美。驴子也见过有姿色的女人,可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他下工回来吃饭,有机会就偷偷地瞟小媳妇几眼,夜里想着小媳妇,心里说:“嘿!要是搂着这个小娘们儿尽情地日一顿,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得!”

民国33年(1945年)夏天,有一夜驴子出来小便,见小媳妇住的东正房屋里还亮着灯,他身不由己地蹑手蹑脚地凑到了窗前。他用舌头把窗户纸舔个小窟窿,用右眼往屋里一瞧,嘿!只见小媳妇和她丈夫都脱的赤条条,一丝不挂,俩人搂得紧紧地,正玩到情浓处。小媳妇的大腿、身子和胳膊,又白又腻,在朦胧的灯光下泛着羊脂玉石般的光泽。一股欲火腾地从杨驴子的丹田升起,那个东西立刻就粗大坚挺了起来。他用劲咽了一口唾液,轻轻吧哒下嘴。

“好你个小王八蛋!小兔崽子!”随着一声大喝,一只脚重重地踢在驴子的**上。屋里的灯噗地灭了,驴子打个趔趄,扭身就跑。那踢驴子的,正是杨老抠。第二天,驴子就滚蛋了。

驴子生活无着,只好又来求王老太太。王老太太收留他打了一段短工,过小年又留他吃了一顿饭。吃完饭教训他:“宝头呀,作做人要走正道,要学好,给你祖宗留点脸!”驴子拍着胸脯,起誓似的说:“大妈,我一定听你的话!我再走邪魔外道,我就是**的牲口!”

王老太太把给长工的白面和买肉的赏钱,也给了驴子一份,说:“好好过个年,过完年,大妈给你再找个东家。你可要长脸呀!”驴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正月初几,驴子就把王老太太的大黄狗偷走了,吃了肉,卖了皮。

1946年过了正月,区里的农会主任老阎来到了王庄,召开党员和村干部会。去年冬天永平县城一解放,王庄的党员都公开了,建立了新的村政权。党员有三个人:王祥、张其龄和任知荣;王祥是党小组长兼村长,张其龄是农会主任,任知荣是治安员,张瑞是民政委员,张学武是民兵队长,张玉枝是妇女主任,任平海(六麻子)是文书。

老阎传达区委的指示:拆庙砸神佛塑像,破除迷信,把农民从迷信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让农民敢于斗争,不怕神佛鬼怪,不怕地主老财。王祥让张学武选些民兵来完成这个任务。杨驴子也被选中了。

民兵们手持铁锤大镐来到村西的大庙,见到佛祖的高大庄严的金彩塑像,竟没有人敢动手,有的还偷偷的遛了。张学武吆喝着:“快砸!妈的,快给我砸!”他自己也不敢先动手。区农会主任老阎一见这场面也直挠头:唉!农民真愚昧落后!

“怕个**!我来砸他个王八操的!”只见驴子吼着跳上了佛祖坐的莲台旁,狠狠的一镐,就把佛祖的金身刨了个大窟窿,接着又狠狠地刨了几镐,佛组的一只胳膊就被刨了下来,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好样的!”老阎高兴地喊起来。

“给我上!砸他个***!”张学武也喊叫着,带着一群民兵动手砸起来。

砸完了塑像,驴子又带头砸碎了几百年的古钟。那古钟的铸铁碎片被运到了县里,县里又把它送到了兵工厂,做成了地雷、手榴弹。砸碎了古钟,驴子又带头要动手拆庙,被王祥制止了。王祥说:“别拆大殿啦,留做小学校的教室吧。”

驴子的勇敢和斗争精神给区里的老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农会大会上表扬驴子:“我们要学习杨宝珍同志的这种勇敢斗争精神!我们破除迷信需要这种精神!我们闹翻身斗争地主老财,更需要这种精神!……”驴子不仅“一镐成名”,而且也捞到了实惠:佛祖塑像里面的心脏——一面精致的古铜镜,被他偷偷揣进衣袋带回家中。据说,这面古镜后来被他卖了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