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自祭
作者:沉默也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67

生意渐上正轨,李意闲下来,去找张藏。

张府门前极为冷落,着人通报,迎出来的却是张藏昔日身边的小厮。

李意问:“张兄呢?”

小厮一见是李意,大大的吃了一惊,说:“我一直听说李公子回来了,而且逐渐达,没想到是真的?”

李意笑笑,说:“不过是侥幸而已。”

提起张藏,小厮摇头叹息,说:“我家少爷一去快两年了,不知道到了哪里。”

张藏问了问家里,小厮说都好,只是少奶奶改嫁了,孩子现在由小厮的妻子代为照管。李意叹息,说:“不过短短几年,竟然变化这么大。”

两人叙了短长,李意告辞回家。

回到家,月珠带着孩子出来,见李意怅怅,问:“相公,你怎么了?”

李意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叫李光灼。见到爹爹,便张着小手蹒跚着跑过来,说:“爹,抱。”

小孩子口齿不清,却只显得极为可爱。李意弯腰,把儿子抱在怀里,他那温热白胖的小身体一刹时就充盈了他的怀抱,情不自禁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好儿子,真乖。”

月珠含笑抱过来。把他放到地下。说:“去。自己玩会去。”

有丫鬟过来牵着小少爷走开。月珠这才替李意宽衣。打热水。

李意接过手巾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地自己。不由地感慨:“老了呢。”

月珠笑道:“你还不到三十。怎么当得起这个老字。”

李意笑笑。说:“是心老。总觉得太累。”

月珠接过手巾。搭在架子上。说:“现在衣食不愁。如果你真地嫌累。就把店铺转让出去。”

李意摇摇头说:“当日年少。读书时总是嫉恨商人,无奸不商,而且赚钱总无止境。直到自己如今身处其中,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分明是被金钱套住了脖子,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月珠觉得好笑,说:“我倒不知,你年少时还有这样可笑的想法。按道理来说。家境并不是很好,那时你就没觉得贫寒。有赚钱养家的想法吗?”

李意怔了一会,说:“提到年少,那时娘在世,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手打理。我像个富家公子,整日束手,什么都没操心过。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也不知所踪了。”

月珠想起来,问:“你今日说去看朋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的就是他。两年前说有事,不知道去了哪,现在不说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

月珠一怔。说:“怎么这么严重,家里出什么事了?”

李意摇头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临走时就为夫人写了休书,如今他夫人已经改嫁了。”

月珠感叹:“世事无常。”

李意揽过月珠的肩。说:“幸好我还有你,相比之下。我何其幸运。”

张藏和玉奴,正在千里之外地峨嵋。

自那日玉奴醒转,服下药,渐渐退了烧,一天天好转起来。

玉奴忽然问张藏:“我记得从山上下来,就被投进了大牢,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

张藏简要说了一下救她和小兰的过程,提到红玉,玉奴忧伤起来,说:“我答应过她,如果你能救我出来,也把她一起**来。”

张藏道:“当日情况危急,更何况她的心那么歹毒,我怎么可能救她?反正已经离了山,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玉奴想想,也没办法。

张藏和她商量,是回老家河南,还是去别的地方。

玉奴低头想了半晌,不作声。

张藏笑道:“玉奴,你的心事要我来猜吗?”

“不,不是。”

“那是你还没有决定?”

“也不是。”

张藏叹气,说:“我是装作不知呢,还是等你自己告诉我?”

玉奴仍然不作声。在清风寨,是因为绝望而衍生出来的勇气,所有的行为都有最后一个死亡作为支撑。

可是现在,与张藏在一起,不尴不尬,竟然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张藏笑笑,说:“玉奴,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是真心地,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如果你想去找李意,我说过,我送你。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必须面对。我和你,不能任何交流都没有。那样,即使再近,仍然是最亲密的陌生人。我不希望你我地后半生,都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中度过。”

玉奴摇头,说:“问题不是李意,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不必强求,按照你的本心。若是讨厌,就继续,不要勉强。若是有一点点的平和,就把真实地一面给我。甚至,我们可以从单纯的熟人做起。”

玉奴抬头,问:“张藏,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只是平平淡淡的一个问句,张藏却僵着脸,许久都不出声。

玉奴看到他克制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点点红,自己也难过起来。

张藏握住她的手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我对你好与不好,现在不能论断,才是开始。就算盖棺定论了,也只能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玉奴眼睛酸涩,却不想当着他再落泪,仰起头,露出一个笑容,说:“我想回江西。”

是她任性吗?算吧。是她冲动吗?算吧。可是她就是想回到那个还没脱离危险的地方。张藏问:“你想见你地爹娘?”

玉奴点头,说:“只看一眼,远远地。”

她知道,即使爹娘知道她活着,也绝对不会与她相认。都死了那么长时间了。

张藏点点头,却笑道:“不知道人拜祭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玉奴立即明白了,他指地是那坐空冢,想了想说:“生在别人身上,一定觉得是个笑话。可是生在自己身上。却是一场讽刺的戏剧。不过,能有几个人有这样地机会呢?”

他是同意了。

不禁有一点怅惘。她一直是个懂事、坚强的孩子,仿佛一直不懂得撒娇和任性。贫寒家地孩子早当家,她很早就体会到了爹娘地苦处,所以没有一般女孩子的骄纵。

如今,这么蛮不讲理的任性,却被他宽容着。

张藏带玉奴悄悄回了江西。

替她化了妆,掩饰了她的美貌。只像富家公子身边的丫鬟。

在莫府外滞留了两天,才分别见到莫夫人、张妈和莫老爹。玉奴坐在车里。每一次都是那么平静,连一点忧伤都没有。

可是当莫夫人咳嗽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揪住了车帘。却终于克制住了。

莫夫人在张娘的搀扶下走远,玉奴才哑声说:“回去吧。”

张藏在一边道:“即使你下车。我也不会拦你。”

玉奴侧头,见他并没有开玩笑,也笑道:“我倒低估你了呢,也低估了我自己。”

“你没以为我这么好?你没以为自己真地能克制住?”

玉奴惊讶了一下,立刻有了一种被看破心事的着恼,叉开话题说:“走吧,去见识一下莫玉奴地香冢。”

她说的轻松,张藏却捕捉到了她眼角眉稍的苦涩。

他情愿她软弱的哭泣。也不想见她这样地懂事。她想把负担都自己抗吗?如果以前是。那么现在,她不是。如果以前她不能。那么现在她能。

玉奴却扭了脸,看向窗外。她现自己情绪的波动。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能体察的到。可是他却只是默默。这让她沉重。

她不想自己这么轻易的暴露在人前。尤其现在。

她不知道如果世人知道了她的遭遇,会怎么看待她,又会怎么对待她。或许会咄咄逼人的质问:“既然落入盗匪手里,为什么不以死名志?”

玉奴自己都对这个众人道德观念中的“志”是模糊的,可是那是根深蒂固地想法,镌刻在民众地心里,慢慢积淀,变成一张网,或者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直到用无形地力量把人逼向绝路不可。

她是李意的妻,却被他地朋友诱惑。这本身已经是十恶不赦的事,若为人知,已经足够受到所有令人不耻地惩罚。

她落入盗匪手里,有谁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自己的爹娘都不会信,他们会因为有这样的女儿而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张藏,为什么这么执着的坚持。他就不怕流言蜚语吗?或许一时不会,但以后呢?

她不想让他,以爱的名义,为了自己而改变什么。曾经的过去,若说对错,都有错。不可能因为自己是弱者,就让他来承担。

她不需要这样怜悯的感情。也不需要这样被人俯视的的光线。

她既然决定活着,就不会看人眼色活着。尤其是自己所要面对一生的人。

她不想将来他后悔时,用恶毒的话反驳说都是因为自己当时如何可怜,所以他才施舍了温柔和感情。

张藏心里微叹,他知道玉奴并未向他打开心扉。他会慢慢来,直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刻,他相信,雨后天晴,一定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玉奴做了太多心理建设,可是看到那座孤坟时,还是止不住悲恸。

原来,如果她真的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孤零零的,与野草为伴。几年后,碑石毁坏,就连名字都没有了。

她庄重的跪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她对自己说:活着是对的。如果死得这么凄惨,我为什么不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