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夜半哭声寒(6)
作者:刘明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34

这“海外”一词,一旦与“关系”一词联系起来,组成一个词组――海外关系,那可就复杂了。我过去没有研究过,没有感受过,不知道这个词组的份量,不知道它会给人带来多么可怕的灾难和不幸。现在我听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只要你家里有人在海外,准确地说,在大6之外。无论是在香港、澳门、台湾、东南亚、日本、美国、英国、法国,还是在苏联、蒙古。无论家庭是地主、资本家,还是贫民百姓,只要家里有人在海外,不管这人是军界的,政界的,经商的,卖苦力的,打鱼的,种田的,还是像鲁宾逊漂流在荒岛上的,甚至不知音讯,不知死活的。只要是有了海外关系,哪怕是没有关系的关系,都是值得怀疑的。都是要用显微镜、放大镜、望远镜好好地审视一番的。我不知道是谁将“海外”这个词,与“关系”一词联系起来,组成一个“海外关系”这样一个恐怖、可怕的词组。害得多少人要出逃,要上吊,要投水,要跳楼。

我不知自己是醒在还是睡着了,是自语还是说梦话。为了防止睡着了说梦话,我动了动身子,梦话是不能说的,说梦话让车上人听了会被抓起来的。小杨虽然可靠,但也不能让他听见,万一哪天他喝了酒无心说了出去,那就麻烦了。这年头,没有多少人可以在一起说知心话,说真话的。玩笑话也不能说,厂里的丁科长不就是跟他的老同学呼延平开了句玩笑,让朴义听了去,加以歪曲、篡改,被诬陷,被出卖,被打成反革命了?只有跟家里人说,家里人也要看嘴巴稳不稳,不稳也不能说。

我心里这许多想法,这许多话,唯有对雪梅说,只有她能理解,只有她和我是心心相连,心心相印。可是她走了,她被逼走了。看来她走的是对的,她如果不走,她的情况跟婉云也差不多。婉云的父母是在婉云十几岁时离开婉云的,而雪梅只有一两岁时她父母就去了海外,如果雪梅不走,这次清理阶级队伍,她就更交待不清楚了,那雪梅的命运就会比婉云更惨!如果我和雪梅又领了结婚证,用雪梅信中的话说,套上那个紧箍咒,我的确也会被牵连上。那雪梅更是受不了,她投河不成也会上吊,上吊不成也会跳楼,跳楼不成也会服药,必死无疑。这样看来,她走的是及时的,她的头脑比我清醒,比我深沉。只是留下万般痛苦和遗恨,留下无限的相思……。

“喂!萧长玉!”杨兴田笑着喊道,“到站啦!”

我抬起头,揉了揉眼,问:“到了吗?”

“你这一觉睡得真够长啊!”杨兴田笑道,“三个多小时哎!可做好梦了?”

“恶梦!”我说,“昨晚两点以后我就一直没有睡,这会恐怕是睡死了,你有没有睡一会?”

“没有。”兴田说,“我在想,那封人民来信,也许是剧团演员写的,说他们的房子还没解决,仍睡在舞台上。”

“你还在想这事?”我说:“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我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杨兴田说,“如果我结婚,同那些帐子连帐子的人睡在一起,夜梦里,我的脚伸到别人的被里,别人的脚伸到我的帐里,你说,算什么?还有什么心思搞斗批改?”

“如果那封人民来信还是反映这个问题,我们再向陈主任汇报。”我说,“只怕不是这个问题啊!”

汽笛一声长鸣,真的到站了。下了车,我对杨兴田说:“明早八点到办公室见,问问那封人民来信倒底是凶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