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盛在这个集市里面转了转，倒是感觉了几分和苏州不同的繁华。这里聚集的都是些穷苦人，为了一文两文的铜钱争得面红耳赤，李鸿盛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秋日里自己和家人推着独轮车去城里卖粮卖菜，那真是锱铢必较啊，哪怕多挣一分钱，那都意味着来年的农药、种子、学费宽裕了一些。穷苦人，自有穷苦人的活法。像自己如今已经到了动辄按金子算价钱的份上，却反而不如他们活得有生气呢。

集市不大，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转完了，卖的这些小东西看着新鲜，其实也就是平常农家生活用的上的必需品，就连那个金铺，里面也就是卖点金银饰，不仅款式就那么几样，数量也有限，至少李鸿盛一眼看去，就现至少有七成都是铁器镀的银，估计应该是穷人家卖回去给儿女装门面用的。

感受了一番农村气息，李鸿盛也有点挤得满头大汗，便又回到铜器铺子去休息。反正那个学徒做事倒也合李鸿盛胃口，他也正好聊聊天打时间，顺带着看看那个技术精湛的老铜匠有没有什么癖好和弱点可资利用。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李鸿盛已经自那学徒陈辉口中得知老铜匠名叫冯康晓，也是祖传的手艺，不过由于老铜匠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手艺眼看着就没人继承，这才破例将陈辉招为学徒。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老铜匠还没有回来。李鸿盛有点等得不耐，不过想起这个铜匠的重要性，又不得不按下性子来。派了个人去通知母亲王氏先回家，自己恐怕还要在这里再等上一段时间。若是天黑了那铜匠还不回来，李鸿盛就决定改日再来了。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天边那丝红霞都渐渐消失，喧闹的集市也变得安静下来，再不走的话等会儿就要走夜路了。就在李鸿盛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正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远远地传来几声惊呼，只见街那头几个人扶着一个老头走了过来。那老头看上去五十多岁，头花白，但身上肌肉块块鼓起，与年龄很不相乘，一看就是打铁铸铜之类的力气活出身，不过如今他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精神萎靡，衣襟口上一片淡红色，衣服也是脏乱不堪，仿佛被人毒打过一番似的。

李鸿盛身边的那个学徒一看到被搀扶过来的老头，顿时惊呼一声，猛地扔下手中的东西，直冲出去：“师傅，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老头被扶着慢慢走近了铜器铺子，周围的人帮忙这拾掇出一片干净地方坐下，那学徒给老头端来了一杯水，老头喝了两口，这才有点精神说话：“那钱鸣真真是好手段。”

“师傅，是那钱府的赖账？”学徒陈辉看到师傅这个样子，早已经忍不住满腔的怒气。

“唉，我还以为既然钱家公子开了口，那钱鸣总不该再昧下咱的钱了吧，谁知道那钱鸣居然说有本事我再去找三少爷来撑腰啊，硬是招呼庄上的下人围着我打。若不是还有把子力气，恐怕今天就回不来了。”冯铜匠缓了缓气，这才把事情慢慢讲来。

原来冯铜匠为钱府在枫桥镇的别院打造了几套铜器，按说尾款该结了，可那别院的管事钱鸣一直拖着不肯给，冯铜匠去催要了几趟都被他推脱下次再来。冯铜匠也不是不知那钱鸣想要把这笔钱贪下来，只是他为了这笔生意自己垫进去不少钱，如今连本钱都回不了，自然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上次去闹得时候，正好赶上钱家的三公子也在，三公子随口就说了句“这钱难不成钱家还出不起么”，让钱鸣赶紧付清了，钱鸣当场笑脸满面说的好，秋收刚过，刚刚缴了赋税，谷子还没卖掉，别院暂时没钱，让冯铜匠下次再来，来了一定给，冯铜匠也就当了真。谁知这次过去，钱没要到，命倒差点扔在那里了。好容易仗着一身的力气挣脱了出来，只知道一气儿跑回来，哪里还顾得上那工钱。

冯铜匠在那里说着，周围的街坊也都是唉声叹气地在一旁附和。这做生意的，都碰上过这样的事情，遇到死拖着不肯给的，到最后成了陈年烂账，那就只好自认倒霉，不过像冯铜匠这般不但不给钱还行凶打人的倒是少见，只是“只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街坊们围在一起开个主角缺席的批斗会啥的还成，让他们去帮着冯铜匠讨要工钱，肯定立刻就是作鸟兽散了。眼下就是这般，天色也黑了，众人劝了冯铜匠几句，让他看开点，就都各自散了回家吃晚饭去了，就听得周围呼儿唤女的声音连成一片，对比着铜器铺子的惨淡光景，让李鸿盛不由得唏嘘不已。

众人散开之后，原先被挡住的李鸿盛立刻就显露了出来，他一声长叹正好吸引了陈辉的主意，这才想起旁边这位公子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连忙给冯铜匠介绍。只不过冯铜匠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实在是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也不问李鸿盛要做什么东西，只说自己伤了筋骨，做不成铜匠活计了，这铺子改日就关了。

李鸿盛也不搭他的话茬，眼看屋里面除了铜匠师徒和自己的护卫之外没有别人，便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冯铜匠面前：“这是定金，做好了还有这么多。我材料到了你在开工，不要你垫付。”

冯铜匠顿时就愣住了。

白天跑了一天，说是出生入死也不为过，到底就是为了一两三分银子的工钱，没想到眼前这位少爷一出手就是十两的大银锭，而且还只是定金，不仅材料不需要自己准备，尾款还有这么多，完全是净赚。这样说起来，这根本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一桩生意啊，即是拿不到尾款，光是眼前的这一锭银子，就足够自己忙活一整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