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走
作者:荷舞东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97

林易渺的计划总在被打破。

利用春节这个寒假批一点杂货赚些生活费的计划因梁芝洁的婚礼全盘打破了。

上完大学娶梁芝洁的计划已经彻底打破。这种打破应该是毁灭性的,一切会因它生改变。

大学毕业光宗耀祖的理想也在那晚的桥上被自己打破了。他不打算回校,他不想再当学生,让“学生”二字成为他的枷锁,他要换个方式生活。

当林易渺悄悄躲在老家的旧房子里静静地疗着那场婚礼带给他的灾难之伤时,干爷爷路过屋外意外地现了他。林易渺就知道在老家过完春节的计划又被打破了,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干爷爷不知道林易渺的事,以为是他独自回家过年,就习惯性地取出一支烟来递给林易渺。

林易渺是不吸烟的,但他在打算换个方式生活,也就接过烟吸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不象个学生。烟很呛,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他知道父亲反对吸烟,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吸烟了,一定又会臭骂起来,虽然总改变不了自己的行动却极大地影响着自己的心情。林易渺吸着烟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林易渺什么话都不想说,就象回到了母亲去世后的那一年。但他还是努力回答着干爷爷的问话,说些祝福的客套话,婉言拒绝了他的邀请,借口说马上要回城里。

干爷爷刚一离开,林易渺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个才呆了不到四天的老屋,在这里他天天梦见母亲,母亲在梦里也有赶他走的意思。他趁着暮色勿勿走掉了,不和任何道别,也不想遇见任何人。他怕父亲闻讯找过来,他怕被熟人看见问起他的一切,他怕村里有亲戚等着他去看望,他怕任何人打扰他迫切需要的宁静,他什么都有些怕了。

为了这份宁静,他保留了手机卡,卖掉了手机,让世人忘记他,他也想去忘记很多人,尤如他在除夕那晚死掉了。

林易渺忘了什么时候搭上这般列车,虽然终点是他神往的拉萨,对他来说这却是一次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旅行。他只是在前行,在颠簸中前行,身旁是时上时下的旅客,孤独是他唯一的伴侣。

车窗外是深蓝色的天,大片大片的白云在缓慢移动,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斜斜地向上瞧。

车子停靠在一个站台,短暂的停顿,无数的人涌向列车,林易渺下意识地拎了拎行李,那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却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这时,一个头戴着大红针织帽,耳廓上钉了一串小圈耳环的女子走过来,拿出车票细细核对了一下,觉得无误,然后朝他浅浅一笑,就紧挨着他坐下。

林易渺不喜欢这种打扮的女子,下意识地抽了抽身想离她尽量远点,指望她下一站就离开。

车厢内开始汹涌,无数疲惫憔悴的眼神,开始紧紧充斥着这个细小而狭窄的空间。这就是春运的挤压吧,他细细审量这一批行客,又陡然觉得无趣。每到一个站,车内总会掀起这样的汹涌,然后喧哗和哭泣,成群的人站在车外送别,成群的人站在车内哭泣,分离的场面显得有些热闹。但只一短暂的时间,车子启动,各人又恢复自己应有的欢喜,然后无尽止地谈笑。

他见得多了,便不再觉得有趣和感动,于是将头轻轻转向窗外,却见到一个男子正站在窗前努力地向车内张望,眼里满是焦急和寻找,却又突然泛起欣喜,然后双手不停地向里面招呼,口里在喊着什么,他却无法听见,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个男子的表情,那样细致,那样难过。

“回去吧!我会好好的。”他同时听见身旁的女子声音,有些凄楚,回头,见她双眼却也正紧紧盯着窗外的男子。

林易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一对情侣,他们那种依依惜别的眼神让他想起自己圣诞节后在北京送梁芝洁时的情景,他想恋人之间的分别大概都如此吧,不同的是那样的情景自己再也不会有了,哪怕是分别,两人都是各自悄然离去。

那位男子随着列车的轰鸣和起动开始奔跑,一路奔跑,一路摇手,然后逐渐消失。

“回去吧!回去……”女子努力回朝男子喊,声音却突然嘶哑,眼眶微微泛红,泪水瞬间盈满。

林易渺想起梁芝洁也会这样会自己流泪吧,那泪水一定晶莹闪亮。他有些感动了,又不知如何安慰,就给那女子递去纸巾轻轻说:“他是你男朋友吧?”

女子却望着窗外兀自呆,神情呆滞,沉默良久,方才接过纸巾,展开笑颜轻微地道了声谢谢,然后低下头去擦去泪痕。

“怎么不在一起?”林易渺随口问,话一刚落立刻觉得唐突,尴尬笑了一下。

却没料到女子丝毫没在意,轻轻说:“各在一个城市,天南地北的……”话没有说完。这话却又不似回答他,好像自言自语,语气中却能听出幽怨。

林易渺自觉没趣,转过头去,拿出在火车站低价买来的《张爱玲文集》独自阅读。他的阅读不滥,某一个人的书可以翻来覆去看上很多遍,直到每一次都能读出新意。这种习惯应该是受梁芝洁的影响,同一篇课文她可以讲出不同的味道来。

林易渺的对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拿着半成的毛织品,双手在不停地织就,他忘记她是何时坐到自己对面的,那女人乐呵呵地插上了一句话:“是呀!现在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工作,哪里顾得上其他?像我们家那一口子,在外工作十来年了,还要我每年去看他,这年头,在一起聚一聚都不容易的。小妹子,你就不要伤心了,现在这交通,只要花得上钱,坐车几天就到,坐飞机更快,几个小时就到了。”

女子朝她抱以好意微笑,却不搭话,回头看见林易渺在看着张爱玲的文集,有些好奇,问道:“你也喜欢张爱玲的小说?”

林易渺把书合拢,说:“打时间,觉她写的文章耐看而已。怎么了?你也喜欢吗?”

女子点了点头,林易渺把文集递给她,才注意到她的一双眼睛笑起来格外好看,细细的睫毛盖在眼皮上,真如一弯秋月。女子也不推辞接过然后翻开,却见里面字里行间有些地方被蓝色的线勾画着,便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易渺知道她好奇什么,说道:“那是别人觉得写得很好的句子,把它勾画出来,我不喜欢在书上画线的。”

中年妇女立刻又插嘴道:“张爱玲的文章我也听说过,好像有个什么倾什么恋的,写得很出名。”

女子立刻有些惊喜,接道:“倾城之恋,怎么?你也知道吗?”

“对啊!那些年看过,现在都忘了,好像写的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的爱情故事,看得让人揪心。”中年妇女看见有人和她回话,乐呵呵地笑说。

“是啊!她写的故事都是这样的,看得让人有些难过,却也实在,如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柳原,金锁中的七巧,她写的故事中的爱总是那么复杂,不像那么单纯。”她说。

“小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生活,生活中是容不得单纯的爱情的,生活中多的是油盐酱醋茶,多的是忍耐,不像小说中的爱情那么简单,什么东西啊,一但融入生活都变得复杂了。”

女子有些皱紧眉头低下头去。

中年妇女继续说道:“到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你就很少再看什么小说了,我像你那般大的时候也喜欢有一场倾城之恋,轰轰烈烈的,但现在啊,我更希望我家那口子多赚点钱,在一个城市买一套好房子,过平淡的生活。”

这话本是实在话,林易渺却想起父母买房让自己无钱可取的事,他的心情继续阴郁着。

女子说:“大姐才是幸福人,有一个人踏实地依靠,有一个人可以去寄托。”

中年妇女的脸上立刻笑成了花,谦逊道:“哪里幸福哦!只是我家那口子踏实还是踏实,都过了大半生了,再不踏实就老了。小妹子,我看你的男朋友也挺牵挂你的,追着车赶了很远,你呀!将来一定比大姐幸福。”

女子低下头去不搭话,然后说:“我还不知道幸福在哪呢。”

中年妇女说:“怎么了?小妹子,他对你不好吗?”

女子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小妹子,看你的表情不是很开心哦?怎么了?和他闹矛盾,吵架了?”中年妇女有些好奇,林易渺也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其他恋人是不是也有辛酸故事。

“我只是见他最后一面的,我们分手了。”女子勉强笑着说。林易渺能看得出来她是悲伤的,只有悲伤的时候那种笑是紧的,紧得皮肤都不自然。

中年妇女有些吃惊,半张大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解地问:“我看他对你挺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我想不明白你们到底在追求的什么?”

对啊!追求的什么?女子不明白。林易渺同样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林易渺坐累了,站起身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墙上横七竖八地写着“某某我爱你”之类的字样,林易渺看着那些各种笔迹和颜色的字恨不得帮他们擦去,在他看来恋人的名字刻在心里、丢进飘流瓶里、喊在山谷里,都绝不该落在这里。

然后他又到车厢尾处去抽烟,他开始喜欢抽烟了,那里面有麻醉剂,可以麻痹一下他跌痛的心。这时他见那位女子也站在那里,不过她在抽泣,双肩耸动。

林易渺走到她身边又递出纸巾,他的身上随时都有纸巾,因为他是个爱流泪的人,没人给他递纸巾。

女子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她擦完了眼泪又望着他,低声询问:“你去哪里?”

“不知道。你呢?”

“和你一样,自由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女子笑笑,然后邀请他去餐车共餐。

林易渺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只是说:“aa制。”

女子喝很多酒,或许因为悲伤,她不停地喝,然后有些醉,开始自言自语,讲述着她自己和男友从前的故事,那些故事对林易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了,大不了那位本科学历的男人迫于父母的反对,为了今后的展放弃了只有高中文化的她。女子醉眼看他,迷糊中有些错乱,眼神却柔情无限。

林易渺只是狠狠抽烟,他不好酒。

女子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上他的前途?我又算什么?”

林易渺没法回答,他知道那个男子抛弃了她,为了前途,抛弃了爱情。而自己却是相反的,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因为失去一个女人放弃前途。他陡然想起梁芝洁,那个第一个爱上的女子,那个承诺要等自己的女子,此刻却在他人的怀抱。往事涌在心头,他感觉难受,喝酒,第一次,骨碌就灌了下去,然后呛了起来。

女子立刻大笑起来:“你,你和他一样,都不会喝酒,男人到底多少是真实的?”

林易渺狠下心,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酒,立刻感觉喉如火烧,头如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