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7
作者:魂飞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99

7

咔嚓一声,我以为两个小鬼又在铡尸了,回头一看,后面却是漆黑一片。再正过脸,像红色颜料在水里稀释一样扩散开来,我的眼前出现橙光,走在我前面的骷髅突然散架了,那些小骨头脆生生在地上滚着……

我看到一堵凝聚着水汽的肉色瓷砖墙,那上面有几滴血流下来像比赛攀爬的蚯蚓一样。

“咔嚓”,又一声,我所有的反应只在眼睛上,它们还能转动。就在浴缸的旁边,她低头蹲着,乌黑的长几乎拖地,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她干净、秀气的头。大脑传达的指令到了左手的腕部就终止了,我忽然明白我已经没有了手,那股意识在手臂圆形的终端聚集起来,带着我巨大的悲哀,像是产生电流一样震动,我虽然看不到,但是红色的水面上有了细纹。

直接看见的是那只幽灵一样的猫,它在对面墙壁下舔食一小滩血,听见响声也抬起头,露出花瓣一样的舌头,鲜红似蜜饯。

我的眼睛斜向左边,向下,再向下,我看到她面前的地上有一块木砧板,她正用菜刀把我那只断脚剁碎了,剔出带血的踝骨扔在一旁。

正是这一下一下的剁肉声,引了我在昏迷中出现两个小鬼铡尸的地狱梦境。

那把菜刀已经钝了,我想最初我的两个手掌正是这把菜刀斩断的,因为腕部的创面不是很平整。

她一定实施了某种药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有时要调制出更好的颜料,他们几乎同时又是炼金术士和药剂师。她用了一种导致人昏迷然后意识逐渐清醒而肢体却不能动的药物。浴缸里不完全是血也兑了药水,还有,她把药水涂在我伤口上,又用火来烧也是为了止血吧,不然我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掉了。

她剁肉的姿态非常笨拙,我想她平时也不怎么下厨,然而她的表情却很专注,清秀的面庞有一种恬静,一种天真,就像一个小女孩学妈妈做饭。

可是我从她眼神里看出了疯狂,从她清晰的唇线上读出了神经质。从她瘦削的身体里散出的恐怖以无形的力量膨胀在这小小的浴室里,没有一丝热量,但是浴室的瓷砖上结满了水珠,无声地滑落。

她慢慢抬起来头来,给我一个很难得的微笑,就像你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所看到的亲人最欣慰、最温暖的微笑。正因为她很少笑,我没见过那张宁静的脸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在我看来像是变形了,成了另外一个我更陌生的人。

我的额上不知是水还是汗,头在浴缸的边沿一点一点向后滑动,我在她的微笑中退缩。她的微笑比这缸水更寒冷,因为我全身麻木,有时会感觉到这水中有一种属于记忆中的温暖。

“为什么你们男人只会想到性……在我看来男人的脚是最性感的,我画的男人体脚的部位最细腻……你看,我把脚剁碎了,性感原来什么也不是……其实痛苦远比性来得深刻……”

她说完站起来,躬着肩膀,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动也不动,那种姿势像某种巫术十分怪异。我忽然明白了她是因为贫血猛地站起来眼前黑。

等眼睛缓和了,她把那个安装了绞肉机的方凳搬过来,那上面又放了个大碗。她把碗在绞肉机下方的地上搁着,自己骑坐在方凳上,弯腰在砧板上抓起一把肉块填进绞肉机喇叭形的灌肉口,一只手摇动手柄,刀片绞到骨头出咯咯声。

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手柄摇动起来磕磕绊绊的,有一圈小孔的出口碎肉并不是期待的那样像挂面似的漏出来,而是一些肉沫和血浆在出口慢慢堆积,然后整个坠落,啪嗒一声,掉在碗里,引得猫跑过来叫着瞅着碗里,她用脚驱赶它。

一只脚并没有多少肉,一会儿就绞完了。我亲眼看着我的一只脚变成肉块又变成肉沫,那种想呕吐的感觉折磨着我,像是污浊的海水拍打着长满青苔的礁石,我的嘴巴一张一合。

灯光下,她系着围裙,捧着那个大碗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温柔地说:“你饿了吧?”

不等我回答——我也无法回答——她走了出去,后面跟着喵喵叫的小猫。

一会儿,她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黄色彩瓷碗进来了,还有一根相搭配的弯柄陶瓷汤勺。直到她跪在浴缸旁边,把碗放在方凳上,闻着气味我能确定那是碗肉汤,我甚至闻出胡椒和葱花的味道。

我渴望食物,但是我不敢相信她,紧抿着嘴,又想到她要把我的脚绞成的肉馅做成汤也不会这么快。

她用左手扒开我的下巴,右手舀起一勺汤灌入我的口中,她的下嘴唇同时向前伸出做出一个暗示的动作。

热汤一入口,那断了的舌根感觉一阵尖锐的疼痛。但是温暖的肉汁顺着食道流下去,体内像是有个深窟突然灌水出巨大的回响,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热量如同光线一样在体内穿行,以至刺激了我的泪腺,涌出黏黏的泪来。

而她是冷漠的护士对此视而不见,麻木地照顾一个被亲人遗弃在医院瘫痪在床的病人。我想到我的父母是否埋怨我很久没有打电话回家?我想到我的同事聚会时饮下一杯醇香的啤酒是否会想起我?

她一勺一勺地喂我,我渐渐坦然接受。没有了舌头,我的口腔充分挥品味的功能。

我的食道忽然一阵痉挛,我张开嘴,只有少量的肉汁从嘴角流出来。以我特别喜食牛舌的嗜好,我感觉这些没有煮烂的肉沫正是有着大粒味蕾细胞的舌头肉。

我的舌头!

那种抽搐般的痉挛使我在浴缸里扭动,但是已经流进胃里的肉汁似乎立即被消化了,出最后一股水消失在下水道里的回声,遥远的肛门有一个似有似无的震动,水面上相继鼓起两个大气泡。

她整理一下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端在手里的碗基本已经空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旅游鞋像拖鞋一样趿在脚上。

我所有的味觉都被唤醒了,我喜爱的梅菜扣肉、牛舌都成了我反胃的对象,包括那天我们在酒吧喝着油性的苦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