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住的楼有一些年头了。油烟的黏腻污渍爬满砖墙，爬山虎半死不活，显出颓坯的神气来。

楼梯逼仄而且隔音不好，越裕在一楼就听见林轻说：“不用叫你表哥，就我们三个。”

原祈道：“不巧啊，他已经来了。”

越裕爬上四楼楼道：“你刚刚不是给我发短信说林轻中.毒了么？”

林轻见他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撸起袖子示意胳膊上的红点：“虚惊一场，只是过敏。”

越裕看向贺兰汶的屋子，随口道：“知道过敏源么？”

林轻不甚在意：“可能是粉尘，老毛病了。”

“警察叔叔走了？”洛化晟看着贺兰汶禁闭的屋门，“调查取证这么快？”

林轻“啧”了一声：“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警局根本不重视，就派了一个人来。”

越裕有点头疼：“现在不是普法了吗？”

洛化晟眨眨眼点点头：“对啊，然后呢？”

“哪条流程规定有这种操作？”越裕快要抓狂了，“一个人，取证神速，不通知家属，我猜他还把尸.体带走了对不对？”

林轻道：“对啊，他带回去尸检……不对，他认定是自杀还尸检？那个是假警察！”

原祈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找不到那个假警察，这里的痕迹肯定也已经被抹掉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罗温的公司。”

云岫赞同道：“罗温公司出入要登记，比较麻烦，神留下的痕迹也更多。”

林轻有点犹豫地看了越裕一眼：“3号兄弟就不用去了吧？”

“有道理，”洛化晟绷着不笑，“大哥要去，我们一看就是讨债的。”

越裕：“……”

“说到债务，”云岫温声道，“罗温公司还真的欠了一屁股债。这个公司是个人股份有限公司，罗温一死，他妻子孩子就会被人追着要债。”

洛化晟眼珠一转，拍手道：“小姐姐，你这招毒啊！”

林轻垂下眼睑：“云小姐对罗温知道那么清楚？做过功课？”

云岫依旧笑得温温柔柔：“我就职的工作室和罗温公司严格算来，还是竞争对手。”

罗恒柯已经逃学两个小时了。

在从前，这种事别说发生，他想都没想过。

爸爸要是知道我逃学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罗恒柯想。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早上根本没喝下去的牛奶开始从胃部上涌，罗恒柯喉咙一阵黏腻。

妈妈接到报丧电话就疯了，开车直奔爸爸公司。没有人送罗恒柯上学。

校门口几条壮汉逢人就打听罗温儿子，罗恒柯只好转了个弯。他不想去公园这样随时能看见人的地方，幸运的是，他真的找到了一个废弃工地。

不太幸运，废弃的土堆烂铁中有一个同样破烂的条幅。罗恒柯只看到一个角就知道它的原貌——“质量至上 安全第一”。

右下一定会有一行小字：罗氏建筑有限责任公司宣。

罗恒柯觉得自己是一具空心的皮囊，他坐在土堆上，像小王子站在自己的星球。面前的星辰大海不属于他，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不属于他。

他和这个世界是剥离开的。

“生活才不是生命荒唐的编号，生活的意义是生活本身。”“小王子想：这些大人们真是奇怪极了。”

罗恒柯猛然回头：“谁？”

云岫微笑道：“奇怪的大人。”

罗恒柯明显松了一口气：“云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妈妈让我来找你。”云岫眨眨眼，“不放心的话，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洛化晟在罗温公司电梯里抱怨：“要我说，就扮做讨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威胁一顿，什么信息没有？”

越裕皱眉道：“且不说能不能达成目的，单不利孩子成长这一点就不行。”

洛化晟了他一眼：“哎，我说大哥，你的三观和你的长相可是背道而驰啊。”

越裕一直盯着跳动的电梯层数道：“等会记得你是罗温远房堂弟……”

电梯门打开，洛化晟往外看了一眼，不禁吹了个口哨：“呦，这是顶梁柱一倒，猢狲都散了啊。”

越裕：“……是大树。”

洛化晟不以为意：“这是没钱请前台了，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前台？”

越裕翻了翻在前台桌上摊开的登记本，把近两日登记名单都拍了下来。

洛化晟转过去看前台的椅子：“嗯，有频繁拖拽的痕迹，看来前台小姐刚被炒不久。可是不对啊，罗温昨晚才死，前台今天就被炒了？”

“今天被炒不会走得如此迅速。”越裕看看手表，“现在才九点半，他们公司八点半上班，别说收拾，手续都不一定能办完。”

洛化晟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前台小姐早被解雇了？什么时候？神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越裕示意他看登记本：“往前翻，前台小姐有个小习惯，每一页登记完都要在页脚打个勾。但是从前天开始，勾就不再出现了。”

“也就是说，神利用了这一点，趁着前台被炒，趁机混进来？”

越裕道：“除了躲避盘问以外，我觉得神不想前台小姐在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洛化晟愣愣道：“什么啊？”

越裕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我猜，他入侵监控系统，将监控画面设为静止。如果前台小姐还在，怎么可能半天不动一下？就算他只静止进来的时间段，监控视频和前台描述不一样，岂不是惹人怀疑？”

洛化晟张大嘴巴：“哇哦，大哥你不会真越过狱吧？这么了解？”

越裕：“……我看计算机知识的时候，接触过一些高科技犯罪手段。”

洛化晟撅着嘴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玻璃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男人边往外走边回头：“就你这破地方，少爷还看不上！”

越裕接口道：“创业公司嘛，一座写字楼能有一层就算不错了。”

西装男停下脚步打量越裕二人：“呦，怎么着，玩绑票？”

“4号凌河？”洛化晟挑挑眉毛，“这破地方可真是屈尊了。”

凌河冷笑一声，不怀好意地道：“少爷我确实发现了点有用的东西，不过你们嘛……自求多福吧！”说罢整一整领带，看也不看二人，径直往电梯走。

洛化晟揉揉鼻子：“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塑料味儿？”

越裕知道他是在diss 凌河西服廉价。其实越裕一个死宅，并不能分辨廉不廉价。凌河自己介绍说是富二代，视频里屋子装修也很有品味。但如今看他整领带的小动作，却有些别扭，恐怕是衣服不合身造成的。

一个富二代，就算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天天无所事事，可总该有至少一件像样的正装吧？

玻璃门里的员工听见了声音，走出来一个方脸的小伙子：“二位是？”

洛化晟一秒入戏：“大锅（哥），你好！俺来找俺堂锅，他搁这呵么？”

越裕：“……”这哪地方的杂交方言！

方脸摆出程序性微笑：“请问您的堂哥是？”

洛化晟一脸矜持的骄傲：“俺堂锅么，恁老板呵！”

方脸有些惊讶：“您是罗总的堂弟？”

洛化晟噘嘴瞪眼：“咋个？不欣（行）？”

方脸连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那不知旁边这位是？”

洛化晟看了一眼越裕：“他是俺大锅。”

越裕：“……”怎么不按剧本来？

方脸看似还有疑问，最终还是沉痛地道：“先生，有个不幸的消息要通知您。”

“嘛子不幸？俺堂锅不在？”洛化晟演技爆棚，眉宇间尽是细微的不耐烦，“憋跟俺整这套，看见没，俺大锅搁这，堂锅还嫌俺丢人么？”

方脸虽然搞不懂“大哥在”和“堂哥嫌丢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罗总昨夜劳累过度，去世了。”

洛化晟愣了一秒，立即脱口一句国骂：“恁咒恁老板呵，不想好了！”

越裕终于入戏，一把拉住撸起袖子要揍人的洛化晟：“先听他说完。”

洛化晟一双圆眼瞪着越裕：“大锅，你拦偶！你可是说过万事依偶！”

越裕：“……”这到底哪地方言！不对，这大哥弟控这么严重？

“先生您先别激动，”方脸赶忙说，“发生这种事我们都很难过。但罗总是为事业奉献的精神我们会永远延续下去。”

越裕只好道：“带我们去看看他的办公室吧。”

方脸指路：“这边请。”

洛化晟进了玻璃门就左看右看：“小方呦，俺堂锅不是做建筑的嗦？”

方脸：“……我不姓方。我们是建筑公司。”

洛化晟点了点头：“哦，那小方，公司咋不搁工地上呵？”

方脸：“……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到了，请进。”

洛化晟大喊一声：“堂锅！俺来找你……了。”

方脸轻声道：“请节哀。”

洛化晟瞪了他一眼：“瞎缩（说）！俺堂锅不就是词（迟）个到？去去去，俺搁这坐坐等特（他）。”

越裕朝方脸点点头：“你先去忙吧。”

方脸理解地说：“你们可以看一下本地新闻。我是罗总助理，有事叫我。”说完体贴地带上了门。

洛化晟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背部后靠，耷拉着脑袋。越裕看出来这是罗温死亡时的姿势。

洛化晟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说：“不对啊，罗温死的时候是低着头的，表情很安详。这就有两点疑点。”

越裕竟一时不能习惯他这个画风：“什么？”

“第一，猝死一般死于疾病。我查过了，罗温患有冠心病，正是猝死高发疾病。但如果死于冠心病，他必定是这样的——”洛化晟捂着心口，表情扭曲，四肢蜷缩，弓成虾米状，“第二，这个椅子设计脖子后仰会比较舒服，如果睡着的话，要么趴桌子上，要么全身往后躺。所以无论从哪点看来，罗温的死状都是不对劲的。”

越裕想找罗温死时照片，却发现被撤掉了。洛化晟看出来他想找什么，把自己的手机丢过来：“大锅，那图偶有存哈。”

越裕仔细看了看照片，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你有没有觉得……他在看什么？”

洛化晟一拍手：“你也这么觉得嗦！就是嘛，你来坐这看看，我腿长所以上身短了点，我看不出什么东西。”

越裕：“罗温资料显示一米八，你目测一米七八，也没差几厘米吧？再说这些公众人物大多都喜欢多报，你们应该差不多。我一米八六，恐怕有点高。”

洛化晟气鼓鼓：“我都说了我腿长！”

越裕只好走过去：“好好好，是是是。”

按理说越裕比洛化晟高，看低处的东西被遮挡的视线更多，也果然他什么都没发现。越裕顺着罗温的视线方向，那是办公桌角。越裕伸手一摸，摸到一块坑洼处，被电脑主机挡住。

越裕把主机往里推，打开手机手电筒，招呼洛化晟来看。刻的图案是一头鲸鱼，旁边还有一个英文单词：end 。

越裕倒抽了一口气：“蓝鲸游戏？”

洛化晟疑惑道：“啊，那是什么？”

“一个死亡游戏，参与者几乎没有能活下来的。”越裕表情凝重，“游戏组织者会布置50个任务要求完成，其实就是得寸进尺的心理暗示，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自杀。”

洛化晟上下打量越裕，语气惊异：“不是吧，大哥，这你都知道？”

“游戏组织者会在一开始要求参与者上交个人身份信息，一旦参与者想要退出，就以此威胁，要么是恐吓发裸.照，要么是威胁要其全家性命。因为这种游戏一般是网络上进行，在了解信息安全的时候我见过。”越裕皱了皱眉头，“但这种游戏有很多自残任务，罗温显然不是参与者。还有一点就是，游戏组织者一般会挑选年龄较小、家人不太关心的孩子下手，罗温恐怕也不太合适。”

洛化晟道：“罗温不是有个儿子？今年九岁。”

越裕给刻痕拍了个照：“但是这里刻了end ，我刚才说过，蓝鲸游戏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自杀，一旦出现end，就是死亡。”

洛化晟吐了一口气道：“对了，刚才凌河不是说他发现了有用的东西，还让我们自求多福？是不是他伪造了这个蓝鲸标志，为了掩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