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逼债
作者:阿菩      更新:2019-07-31 10:34      字数:3224

这个老头子叫薄四友,身子骨如吴国英一般虚弱,年纪却比吴国英大了将近二十岁,吴国英的辈分已经不低了,所以连潘有节都要称他一声叔,而这个薄四友的辈分更高,连潘震臣、吴国英都要矮他一辈,虽然薄家如今有些没落了,但吴国英素来念旧,见他亲来自然不敢怠慢。

薄四友立好了道:“国英你做寿,薄叔我趁着能动,便赶来为你贺一贺。”

吴承构早看到吴国英的眼神,拉了张椅子扶了薄四友坐下,薄四友指着那个孩童说:“这是我的虱(曾孙)。崽子,给吴爷爷磕头。”

那孩子就趴在地上,口里僵硬地说吴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吴国英弯腰比较吃力,蔡巧珠早上前把孩子扶起来,顺便塞了一个红包。

吴国英道:“好孩子,好孩子。四友叔四代同堂,羡煞旁人。”

薄四友说道:“四代同堂,唉——在别人眼里那是福气,可谁又知道老头子的苦处?我这辈子生了七个儿子,活了四个,六个女儿不去说她们,只是这四个儿子又生了十七个孙子,十七个孙子下面又有十二个曾孙曾孙女,三四十年前嫁女儿,家底掏了一半,近十年嫁孙女,剩下的家底又去了一半。我的这些儿孙又都是没用的,会营生的少,吃干饭的多,四代同堂,全靠老头子我支撑着全家六七十口的生计。就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到几时……”

吴国英也叹道:“四友叔说的是,别人看我们家大业大都只知道羡慕,又有谁能清楚这其中的苦处呢。”

薄四友伸手过来握住了吴国英的手道:“国英啊,还是你知道我。”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不知道你吴家如今的难处,可是薄叔我比你更难啊。投在你们宜和行的那笔钱如果收不回来,明天我们薄家六十七口人,就都得喝风。国英啊,无论如何,你得替我想想办法啊……”说完,一双老眼便渗出了泪花。

蔡巧珠心里一突,便知这不是来拜寿,仍然是讨债来了。

吴国英见薄四友这个模样,心里也是难受之极。

蔡巧珠便知公公抹不下老交情,看了吴承构一眼,吴承构却不动,蔡巧珠无奈,这个丑人只好自己来做了,她上前福了一福,说道:“薄太公,薄家再难,也不过少了下锅的米,吴家之难,却是连吃饭的人也都要保不住了。今天是我们老爷的好日子,薄太公是高寿的人,自然知道做寿的忌讳与规矩,太公与我老爷既是几十年的交情,又是长辈,不如今日只论情谊,莫谈利害如何?”

薄四友眼睛扫了蔡巧珠一眼,脸色一沉,说道:“这位是?”他有十几年没来吴家了,竟不认得蔡巧珠。

吴国英道:“是承钧的媳妇。”

薄四友道:“国英啊,你我说话,还要晚辈娘们来插嘴,你们吴家的规矩是这样的?”

吴国英虽然念旧,却非昏庸,蔡巧珠这个儿媳妇是他极满意极倚重的,薄四友却是一个十几年没上门、今天一上门就要讨债的长辈,谁轻谁重他还拎得清,当下道:“她是我吴家当家的女主。现在我儿子病倒了,二儿子没出息,小儿子爱胡闹,我也是又老又病,只能靠着这个儿媳妇来撑场面、应付外头讨债的人了。”

薄四友被他一堵,脸上便讪讪的,说:“好新妇,好新妇,果然贤惠的很。你说的话虽然有理,今日是国英的好日子,论理我不应当来,可是你们吴家门禁太严,我的几个儿子,何曾进得了门,过了今日,我怕是再也进不来了,所以不当说的话,也只好一并说了。”

蔡巧珠得了公公的话,底气已壮,分说道:“薄太公,我吴家门禁从来不严,这几日是被朝廷的兵给看住,吴家也没办法。在此之前,逢年过节的,薄太公是长辈不敢屈尊,但薄家的儿子孙儿辈,却也不见常来吴家做客,累得孙媳我也没能认得薄家叔伯婶母,却是孙媳我的不是了。”

这句话是暗指薄四友一家平日不上门,今天想要钱了就打交情牌,薄四友被说的老脸又是一黑。又听蔡巧珠继续说:“太公既知今天是我家老爷的好日子,若还顾念着数十年香火之情,那么那些论理不当说的话,还是别说了吧。”

这一阵抢白,薄四友一句嘴也还不上,这时候便祭出倚老卖老的绝招来,只对吴国英说:“国英啊,别人的钱,我不管!但我的钱……老头子我快死了,你可不能赖啊!”

蔡巧珠眉头大皱,分说道:“太公,今时今日的形势,不是我吴家要赖大伙儿的帐,但是当此形势,吴家还能做什么?不只是薄太公的钱,今日在座这么多人的钱,吴家非不愿还,乃是不能。薄太公,难道你就没看到我们吴宅内外,到处都是官差营兵么?吴家大船有将沉之虞,太公还在这时候上门交逼,不嫌太过了么?”

薄四友被逼不过,遮羞布也不要了,口吐真言:“老朽当然知道你们吴家的形势,可是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既然这艘船是沉定了,这三斤钉给谁不是给呢,不如就趁着沉船之前,给我们薄家了吧。”

蔡巧珠听了这话,再看这个老头儿,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她虽然也经历了不少险恶世事,本性毕竟还是良善的,万想不到还能在一个八旬尊长口里,听到如此厚颜无耻之话!

她忍不住心道:“他薄家用心如此卑劣可鄙,怪不得家势每况愈下。”

就见薄四友踢了曾孙一脚,那小男孩大概是被教过的,一下子哇哇哭了起来,扑到吴国英脚边,眼泪鼻涕一起流,都蹭到了吴国英的裤腿,又有几个薄家的孙子从外头冲进来,一起哭道:“国英叔,国英叔!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们薄家啊。”

吴承构和吴二两赶紧上前拦住,不让他们近吴国英的身,冷不防又走进来两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年纪,叫道:“国英老弟!薄家的钱若要还,可也别少了我们的!”

刘大掌柜认出那两人一个叫林汝大,一个叫任汉骁,都是与吴国英同辈的商场老货色,他们的背后也有一些子弟,在外头挤着就要进来。

这下子场面就有些失控的征兆了。

刘大掌柜赶紧与戴二掌柜迎了上去,欧家富带了吴家的亲戚,挡在了中堂门口,这里头一闹,外面没心吃酒的客人们也都跃跃欲试起来,有叫喊的,有哭嚎的,有要冲进来的,原本还勉强维系着礼貌与温情的一个拜寿宴会,登时破灭。

蔡巧珠眼看场面变得难看,低声道:“老爷,你别伤心,这些人……”

不料吴国英却轻轻笑了笑:“伤什么心!我若连这都看不破,那可是白混了几十年的商海。”

不过被人如此逼迫,这也是他生平罕有的遭遇,便要撑起身来发作,吴二两一看惊得甩开旁人,既过来道:“老爷,你可别激动,昊官吩咐过,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不能让你激动。”

便在这时,外头嘿嘿、赫赫几声冷笑,从远而近,而原本就要闹起来的人群,竟也慢慢静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在走过来,气势压住了中堂外面的讨债者。

蔡巧珠心中一阵警惕:“这又要来什么厉害人物?”

便见外头人群两分,中间走进三个人来,那三人进了门后,左边那人脸上一道刀疤差点将其半边脸划作两半,显得面目十分狰狞,他一个环顾,林汝大任汉骁都吓得退在一边,连薄四友都将曾孙拉了回来。

进门三人中间的那个伸了伸手,便有两条精壮汉子快步小跑过来,进来后同时躬身,其中一个奉上酒杯,另外一个就帮着斟酒,酒一斟满,马上躬身后退,一举一动都显得训练有素。

那三个人便上前几步,举着杯子道:“我等来给老商主敬酒!”

这三个人吴国英都觉得面生,看了吴承构一眼,吴承构嘴角都有些抽搐,他认得左边那个人叫马大宏,广州有名的帮派老大,控制着沙面上千号苦力,右边那个叫段先同,北江广州段屈指可数的大佬,垄断着那几十里的内河黄金航道,据说只要他一个禁令下来,进出广州的航道立马就会瘫痪,中间那个更是手眼通天,人称刘三爷,真实姓名无人知晓,据传说是洪门某一支的头面人物,号令所及,上至肇庆、下到澳门,整个珠三角都有他的耳目和打手。

如果说昨晚偷上花差号的那些是黑道上的杂鱼烂虾,那这三个就是广东黑道上响当当的角色。吴国英不认得他们,吴承构却清楚宜和行有一部分货是和他们有关系的——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虽然所占份额不大,但对这些帮派来说却是一笔丰厚而稳定的投资。因为有这个关系在,平常时节这些帮派都会对宜和行、对吴家暗中关照,但现在吴家要倒,这些人便要上门抽回本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清首富》,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