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〇章 准确信息·黛蓝深衣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7-31 19:17      字数:2942

将离鄙夷地摇摇头,牵着马离开,自己的九原城可从没有过这些“规矩”。

官吏受贿一钱就要被判黥为城旦,像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人索贿,居然接二连三地出现,看起来已经成为潜规则。

东郡目前水深火热,周边郡县视流民如蝗虫,又有宋子城的前车之鉴,都唯恐避之不及。

无家可归的流民为了活命,跑到别人地盘,要想进城,还得吃个闷亏当缩头乌龟,不然一个小小的队率就能让你无处安身。

这队率大概是个老手,正是看准了这点,专门欺压逃难的流民,用别人的灾祸,来开自己的财路。

流民为求自保也不会多言,举报揭发就更是无从说起。

而且有不少所谓“懂规矩”的人主动“通融”,等于是直接纵容。

说明这种事情已经被部分人习以为常,不“通融”不成事,质疑这项潜规则还会被人嫌弃不成熟。

黑白颠倒。

将离只会在这里停留两日,至多三日,说起来自己也是在逃,若九原君还活着,也许会来管个闲事。

而眼下事不关己,无瑕顾忌,那都是当地官府的问题,也是绵延千年灭不干净的顽疾,归根到底都是人性,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这种事。

并不是光凭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的单薄力量、杀一两个贪官污吏就能解决的,得靠国家有计划地进行全面管制,手段强硬,惩处严格,才能做到些许震慑。

对将离来说,进城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去驿馆入住,饱饱地吃上一顿,再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接着闷头大睡到明天中午。

两人牵着马进到城内,刚走没多久,身后的城门就缓缓关闭,那家人始终没能进来。

……

……

时间已经过了下市,路上行人不少,都是从市集出来、往里巷的方向回家去的。

这里感觉跟九原城差不多,大了一点,建筑风格也有区别,屋顶坡度更大,檐角也更直,还保留着当年赵国的味道。

天秦统一之后,为了高效管理城市,区域分布的形制、规格都有统一标准。

统一到垣墙高度、路面宽度、阙台的台阶数,甚至还有排水管道的样式。

这年头,大城邑多少都会在道路两边埋设陶制管道,用于排除雨水,同时还保证路面看起来相对统一和宽阔,但也仅仅是主干道,街坊里巷仍然只是挖沟。

没多久就走到驿馆门外,正对着道路的是个像食肆一样的门面,见来了驿人,马上就有仆役出来牵马。

两人在柜台跟掌柜的出示了验、传、符来证明身份,开了两个单人间,叫了两份公差套餐送到屋里,就各自回房休息。

通过前厅,进到院中,院落干净整洁,中间有井,旁边放了些盆盆桶桶,让客人自己打水。

最近住客还挺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公差邮驿,也有那么一两个带着随从公出的官吏。

太阳落了山,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人们坐在廊边树下,闲聊六博,很有几分现代青旅的感觉。

将离与人随意攀谈几句,知道他们来自附近县邑,都在因为黄河水患的公事而奔波。

所以这里的消息最可靠。

黄河下游多郡受灾,其中东郡最严重,变成泽国倒不至于,但庄稼农田是全毁了,今年注定颗粒无收。

治所濮阳城外的几条河流统统上涨,把这座城围困成孤岛。

里面的人出不来,就用沙袋封城,堵死城门,尽可能把洪水挡在外面。

东郡郡守派人划船出去,从城墙上把船和人吊下,去咸阳呈奏、去别郡求援。

希望左邻右里的郡县朋友能对濮阳城伸出援手,在洪水退去之前,以船运的方式往城里运送物资。

而与东郡相邻的几郡也都挨着黄河,邯郸郡、河内郡、砀郡、薛郡,皆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只管自己都应对不暇,又哪来的闲工夫管你东郡的麻烦。

往咸阳那边的呈奏估计也才刚刚抵达,还没传来什么说法。

东郡郡守很着急,今年还没到收粮季,城里的粮食储量有限。

要养活全城六万多张嘴实在紧张,也不知洪水多久会退,他便又命人划船出来,北上巨鹿郡求援。

眼前这两人就是被从城墙上连着船一起放下来的郡吏,一个叫许韦,一个叫杜林,划船五十多里才划出洪区,就近找马,一路狂奔,昨天抵达巨鹿城。

“流民很多,”许韦叹了口气,“至少一两万,一眼望不到头,现在估计还在广平,抵达巨鹿也只是不到五日的事情。

“而且邯郸封了城,之前逃过去的人估计也会继续北上,再加上广平的,怎么也有两三万,巨鹿怕是也要封城。”

旁边一人问道:“那你们见着巨鹿郡守了吗?他愿意给东郡送粮吗?”

杜林摇摇头:“我俩连郡守的面儿都没见着,在郡署呆了一整天,关门的时候来人传郡守的话,说‘此事甚要,需酌情考量’。

“明显就是在推脱,也不明白他要考量什么,帮或不帮,倒是直说啊,也让在下好尽快回去复命。”

“这也不能怪他,咸阳那边没发话,这边又快要有流民过来,眼看着要封城,又怎么会把自家的粮食拿去帮别人?”

“唉,真是的,不管了,我二人明日就硬着头皮再去闯闯郡署,怎么也要死皮赖脸让郡守给个准话。”

将离坐在人群里听着,心想这巨鹿城也不能呆了,三天都嫌久的。

他决定明天先在驿馆里躺躺,后天一早就走。

原本直接纵穿东郡的路线也要更改,不得不转而向东,从受水患影响较小的济北绕行,再经琅琊南下渡过淮河。

这样走大概又要耽搁半个多月,但也没办法,谁能跟发了疯的黄河对着干?

“姜小官爷。”

这句是在喊将离呢,他没反应,认认真真听着人们讨论灾情,以及猜测咸阳那边的应对方案。

“姜小官爷?”

那人又喊一声,接着拍拍他。

“嗯?”

将离这才反应过来是驿馆的仆役在喊自己,一路都没怎么用到这个名字,不太习惯,直到巨鹿城门口才被人盘查验传。

“何事?”他问。

“小官爷的浴灶烧好了,请前去沐浴吧。”

“哦,好,有劳。”

……

之后就像将离憧憬的那样,美美地、爽爽地洗了个舒心澡,泡着泡着都快睡着。

在房间里吃完公差套餐,又去公羊丘房中跟他聊了些情况,达成了新路线的共识,也决定后天一早离城。

天色还没黑透,将离就往榻上“咚”地一躺,沉沉睡去……

……

此时,驿馆门外亮起灯,上灯的伙计收起长钩,准备挂上第二盏。

他余光瞥见门外来了一人,一身黛蓝色。

伙计冲那人笑了笑:“姑、呃,公子又来了啊。”

“嗯,”那人点点头,“谈伯还在吗?”

“在的。”

“你忙吧,别管我。”

“公子请自便。”

来人看样子对这里很熟,自行进厅,径直走向柜台,那后面有个忙碌的掌柜,谈伯。

刚才碰倒了一堆账简,他正唉声叹气地扶着腰去拾。

“我来吧。”

来人蹲身帮他捡,谈伯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问:“还没走?”

女扮男装的姑娘捧着简牍起身,点点头。

夕雾。

“都九年了,别找了,你我能在那场屠城中活下来已属万幸,多少人惨死,他们的亲人又能去哪里找寻仇人?”

夕雾不回话,她不认同这个观点,此时也不做辩驳,转而问道:“有吃的么?”

谈伯温和地笑了笑:“你稍等啊。”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柜台,招呼伙计去庖厨弄点东西来。

腿是在宋子城灾变那晚摔断的,为了活命,他从城墙上系了根粗绳把自己顺下,暴民砍断绳子,使他直直摔落。

摔得只剩半条命,虽然瘸了,但还活着。

夕雾在客榻上落座,小口小口抿着豆羹,想着今天在市集上听到的关于九原君意外身亡的传言,心情失落,郁郁不振:

你这个蠢的,怎么就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