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下气氛有些暧昧，顾思悠却不忍心就这样抛下苏宴离开。他内心想必有些苦闷，找个人说说话也好过一个人喝闷酒。

她点头应了。

苏宴一肚子的话，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突然想起了白日里顾思悠看的《周易》。

“思悠，你可信命？”他将手拿了回来，负在身后。

自从那日他中了毒醒来，对顾思悠的称呼便从“顾姑娘”变成了“思悠”，叫了这小半个月，此刻顾思悠已然习惯。

“不得不信。”顾思悠给出的回答模棱两可。

“哦？”苏宴不大明白。

“年少轻狂时也曾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后来才发现，生命里所经历的有些事情已经注定，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既然已经经历，那便是过去之事，无法改变，也在情理之中。”苏宴的神色有些黯淡，“这便是为何人总寄希望于未来。”

“期望未来，是因为未来总有无限可能，但若是未来也已被注定呢？”她忽然很想知道苏宴的看法。

苏宴笑了笑：“你也说是‘如果’了。有人弑君登位，有人一生无所作为，都说是命由天定，其实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拿起身后的酒坛：“人一生，要走的分岔路口何其多，就说这坛酒，我此刻可以选择喝了它，也可以选择砸了它，又或者将它放回酒窖里。人生无处不在做选择，不同的选择会产生不同的后果，但每一个选择，或好或坏，都是由我们基于自己所做出的，没有人能够掌控。”

“简言之，就是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顾思悠道。

“是未来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过去之事，只怕无法改变。”苏宴将手中的酒坛颠了两颠，放回原处。

顾思悠若有所思。她近来翻阅古籍，才发现天宫里有一个叫做《命理册》的东西，上面记载的，是每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轨迹。

起初她以为，每一个人一出生，其命运便已由这本小册子决定好。待看完才知，《命理册》上记载的不过是已发生过之事，与苏宴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与其说是她在陪苏宴说话，不如说是苏宴在开导她。

“不过……”见她又在发呆，苏宴开了口，“前几年我遇到过一个老者，说我在二十岁时会有奇遇。也许某些重要的事情，真的是冥冥中有所注定。”

顾思悠隐约记得苏清提起过这件事，笑了笑：“不知会是什么奇遇，公子尽可期待。”

苏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思悠一眼：“确是十分期待。”他似乎没有告诉过顾思悠，今年他便是二十岁。

中秋已过，又连着下了几天雨，本就不圆的月亮此刻又被云挡了一半，洒下来的月光变的不明不暗。

苏宴咳了两声。

“冷吗？”顾思悠问。说着便要将身上披着的外衫脱下来还给他。

苏宴按住她的手：“不冷，干咳两声罢了。”

说是不冷，他的手却凉的如同一块冰。大夫说了要好好修养，她却陪着他在这里站了大半晚上。

苏宴本来并没有打算与她讨论这些像是人生哲理一般的话题，随便开个头，没成想越说越偏。不过纵然如此，能有个人这样聊聊天也总比郁结于心的好。至于今日没有说出来的，总有一日能尽数倾诉给她，来日方长。

“伤口这两日恢复的可好？”因要瞒着苏清，她平日里没机会问。

苏宴拍了拍手臂：“多亏你关心，已好的差不多了。”

顾思悠假装没听见他的打趣，提醒道：“记得按时换药，就算好的差不多，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说罢看了一眼桌子，意有所指。

“今日是个例外。”苏宴面不改色，“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七八岁的孩童最喜欢说这种类似于“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的话，可见苏宴狡辩起来丝毫看不出已是个弱冠之年的人。

顾思悠十分配合地点头，顺便拿下他的外衫，不由分说便给他披了回去。苏宴比她高了两个头的样子，她需得踮起脚才能将衣衫披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便像是她搂着他的脖子。

失算失算……

顾思悠尴尬地与苏宴对视一眼，用最快的速度将手收了回来：“谢谢你的衣服。”

苏宴笑着将衣服穿好：“不客气，就当是你的谢礼了。”这“谢礼”他很满意。

苏宴此时的一切作为，全然没有人前的稳重，倒像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不过十六七岁的苏宴还真不是毛头小子，那时他早已正式接过苏府的生意，必须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方能服众。

若非在苏清面前，他绝不会随便开玩笑，若非眼前的人是顾思悠，他也是绝不可能出言调笑。

苏宴风度翩翩，年少有成，不少人有所耳闻，谈生意时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带在身边，一来或可觅得佳婿，二来促进生意上的合作。

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各有各的出彩之处，但苏宴对她们向来是敬而远之。甚至有一家曾派媒婆上门，明里暗里打听苏宴的意思，他只说先立业再成家，但也实在是因为没有中意的女子。

她们有千般好，却始终不及一个顾思悠。

苏宴不用看便知道她的脸已红透了。那日不过是唤了她一声“思悠”，她脸上的颜色便有些不自然。顾思悠皮肤白皙，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身体虚弱所致，因此脸色稍有变化，便很容易被看出来。

“思悠。”苏宴又唤了一声，“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顾思悠低着头答道：“你也是。以后不可晚睡了。”她暗自腹诽自己越发唠叨了。不过苏宴似乎很受用她这样的唠叨，欣然应了。

云消月现，将两人离去的影子拉的极长，长到快要融为一体。

“思悠。”他真的很喜欢这样叫她。

“嗯？”顾思悠抬起头，她正看着脚下的路。

“做个好梦。”

“你也一样，做个好梦。”

两人不约而同弯起的嘴角，如同此刻天上的月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