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在院里立了片刻，又将那封皱巴巴的信纸拿了出来，上头依稀有泪痕，不是他的，便是楚菁菁的。

“宴儿，还不知能这样叫你多少次。这些话，我本来打算日后与你们慢慢说的，可是现在我好像等不到日后了。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当面跟你们说，清儿那么小，肯定听不懂，你心思温柔细腻，听了又不知要伤心多久，到时我又怎么忍心离开呢。我从未想过离开你们两个，哪怕让你父亲多等等我，也不想就这样把你们两个丢在世上，可是我用尽了全力撑了这许久，实在已是无能为力了。

以前看你舅舅习武，后来又看你习武，我曾想着，有一天是不是可以看到你的孩子和清儿的孩子习武。你跟你父亲像极了，无论是相貌还是挥剑时的一招一式，特别是要把整个苏家一肩扛起的责任感，这或许是刻在你们骨子里一代代传下去的吧。有一件事一直刻在我心头，清儿刚出生时，我便说日后要与你们去游遍名山大川，当时你却问我苏家要怎么办，让我又惊喜又心疼。你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多了，我害怕这些东西终有一日会压垮你。作为一个母亲，我一直自私的希望你们平安喜乐便好，哪怕什么也学不会，哪怕你没有如此觉悟。我曾经说过，不想要求你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如今，我也不想你做一个只有仇恨的人。依靠仇恨活下去的人，终有一日会被仇恨反噬。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此种地步，我希望你索性抛开这些，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江湖这个地方，莫要再踏入一步。

清儿还小，这些事情，日后她未必会有印象，便要辛苦你瞒下来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将这些事情忘了，只要偶尔想想我与你父亲便好。清儿是个活泼爱笑的孩子，日后也不必压抑她的性子，如果她的笑颜能分给你一半，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以前常听人说江南小镇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家家安居乐业。你与清儿留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你江叔叔，我们已经麻烦了他太多，你与清儿，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

宴儿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母亲的意思。

世间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与你父亲没有机会去看的，便由你与清儿替我们看了吧。”

一封不长不短的信，又或是叫做遗言。苏宴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五味杂陈。母亲便是没有明说，言语间却是让他放下仇恨之意。苏宴不是没有过复仇的想法，那日他一路寻到父亲面前，便见了一路的尸体和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他无意中瞄到其中一人的眼睛，无神的眼里写满了无情与冷漠，苏宴着实是被吓到了。一想到父亲便是死在这样的人手下，他心中的怒火便升腾起来。

他要手刃仇人，在看到楚菁菁的那封信前，他是有如此信念的，而在看到那封信后，便不得不将这信念丢在永远不会问津之地。不仅因为楚菁菁的遗言，更是因为他看到了苏清。以如今的他，哪里有能力去与连灭两门的势力抗衡，简直与送死无异，他死了，苏清岂非再无一个至亲在这世上。苏宴在院里久久站着，瞧着那满院盛放的叫不上名字的花，恍然间不知何去何从。

“宴儿。”身后传来江昱的声音，“好些了吗？”

“谢谢江叔叔，我好多了。”苏宴转头去看江昱，一面行了礼。

江昱的余光瞄到了他手里攥着的信，心下一酸，缓缓道：“可有什么打算？”

苏宴摇了摇头：“母亲说，让我和清儿留在这个地方。”他眼中的迷茫似乎比初探人世苏清还要多些。

“这里安然平静，留下也好。”江昱拍了拍他的肩，“我正好想将生意往此处扩展，缺一个掌事人，不知宴儿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苏宴惊讶地抬起头：“可是，我不会经商。”而且，他不过十岁，与纵横生意场十几年的老滑头们打交道，只怕对方不战便胜。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等你学会了，我再将掌事之职交给你也不迟啊。你这么聪明，要不了多久便能学会。”江昱对他很有信心。

苏宴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江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反正你既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养活自己和清儿，还可以帮我的忙，听着也不是很吃亏吧。”

苏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坚定地冲江昱点了点头。

不久后江昱便回了家，过了大概半月有余，带了一位中年男子前来，他便是之后苏府的管家。而在最初，便是他负责江昱在此地的生意，顺便教苏宴如何看账本，如何记账以及如何应对谈判生意时的各种情况。江昱每隔一月来一次，又亲自传授些生意经给苏宴。偶尔会在商谈一些不大不小的单子时带上苏宴，毕竟百闻不如一见，还是需要一些亲身经历。

五年之后，苏宴正式从管家手中接过了江家在此地的生意，开始在生意场上崭露头角。因为年纪的原因，最开始时难免有人刻意刁难，苏宴皆从容应对，久而久之便也没了这种事。

苏清也果然如楚菁菁所言，长成了一个活泼的女孩子。苏宴到底是心中有所介怀，生怕哪一日回家便连苏清也不见了踪影，便将她困在了府中，命松茗时常跟着，又命暗卫不得将她放出府去。

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在苏清的面前，他都在努力当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学着楚菁菁信里说的一样，把苏清的笑容也分给自己一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更没有心思去在意自己日后会怎样，他唯一的愿望，便是看着苏清平平安安走过属于她的一生。因此在有人说他二十岁有奇遇时，他只是淡淡一笑，带着苏清去吃她爱吃的点心。

“哥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苏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在苏宴面前又蹦又跳。

他被苏清绕的眼花，轻轻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怎么知道，我还没到二十岁呢。”

苏清还是静不下来，原地蹦了两下又道：“那你说，会是什么奇遇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不是还没到二十岁，再说了，人家不过随口一说，也就你会信了。”苏宴点了点她的额头，“哪天被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万一呢，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猜一猜又不会怎么样。”苏清不满地瘪起嘴，“你都不让我出门，谁还能进府里拐跑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