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梧在桌上趴了没多久便睡了过去，再然后，便是被顾思悠回来的动静给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眯开一条缝瞧了一眼站在九转星盘前的顾思悠，对她含糊道：“怎么又回来了？”

顾思悠不甚平静地走了过来，语气带了些许紧张：“师父，我可能又闯祸了。”

倾梧霎时便清醒过来，眼睛不用揉便睁大了不少，同样紧张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方才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动，实在不知顾思悠说的闯祸是什么意思。

顾思悠将自己方才所见与顾虑一并告诉了倾梧，最后弱弱道：“师父，这算不算改变过去？”

倾梧长舒一口气，眉间微微的愁绪却没有随之而散，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思悠，这听着或许有些不可思议，可是，你确确实实是这段过去的参与者。我也没办法解释究竟是为什么，可是我能知道的，便是如此。你不必担心，这算不上改变历史，不会有什么惩罚。”她安抚性地拍着顾思悠撑在桌上的手。

顾思悠眼神飘忽，将内心所有的慌乱与不可置信都写在了脸上。她实在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成了一段过去的参与者。到底是因为她对那段过去的影响太深才成了参与者，又或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那段过去的参与者才机缘巧合回到了那段过去，这个问题顾思悠想不通，倾梧也无法解释，她如今能做的，就只有让顾思悠回到那段时间里，当一个参与者也好旁观者也罢，顾思悠都理应在那里的。

倾梧静静瞧着神思微微恍惚的顾思悠，只能开口劝解道：“你与我都未感觉到异动，就证明没事，不必如此担心。”她觉得顾思悠此刻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栀子花的种子，我给你带来了，不如你先去把它们种上如何？”

一起生活了几百年，倾梧对顾思悠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她喜欢在做这些事时想一些事情，这几日院子里的花倒是不用打理，正好有栀子花种在这里，也可为顾思悠找点事做。

顾思悠接过那包种子，目光直直看着前方，径直向院里走去。院里还有大片的空地，顾思悠随便寻了一处，将纸包放在那里，再去将小铲拿了来，蹲下身去一下下铲开那里的土。

倾梧便倚在门上，目不转睛地瞧着顾思悠忙活的背影。从那次与白越在花园偷听墙角起，她便隐约想起了自己当年闭关去的原因。是因为白越告诉她，她未来的徒弟因为未来倾梧的计划，要在此地待上一段时间，而她未来的徒弟，便是她前一天晚上停留的那扇门里的人。当时的倾梧为了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借口闭关躲开了这件事。可是在此之后她便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年闭关的原因，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未来有个徒弟。

直到那日白越说与当时的倾梧见过面，她才渐渐回想起这件事。绕了一圈，最后竟是自己让自己闭关去了，想想也是有意思。她笑了笑，片刻又转回严肃的表情。

倾梧只知自己会有个徒弟，却不知这徒弟是在何时所收，又是为何而收，她当年只是感觉到了顾思悠的气息，却并没有见过她的样貌，更何况世间那么多人，哪怕不算上转世，也够她找许久了。在人间一圈一圈地找实在是太累了，从出关后，倾梧找了不到两百年便放弃了这件事，从此寄希望于“缘分”。

当她看见那时还是顾韵桐时的顾思悠的那一刻，便知缘分二字有时还是比较靠谱的。包子铺是她为引来顾思悠专门而开，从而寻一个顺理成章与她认识的机会。在此之前她暗中观察过顾思悠许久，知道她喜欢吃东大街的那家点心，便顺势在对面开了一家包子铺，静候顾思悠前来。

相识后便是不断寻找收顾思悠为徒机会的过程，在正式收徒的那一次前，倾梧大概有七八次失败的经历，不是被顾思悠拒绝的失败，而是根本就没机会说出口的失败。直到顾思悠不需要她的帮助便可自行进入时间之隙时，她便觉得就该是那个时候，果然那一天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且水到渠成。

不知为何，从认识顾思悠的那一天开始，便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她心头萦绕。在倾梧之前，时间之隙的守护者都没有收过徒弟，倾梧大概算是开创了一个先例，可是这个先例却隐隐让她觉得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出自对顾思悠的不信任，而是出自对反常先例的不解。

顾思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倾梧倒从未担心过她会对时间之隙有什么重大的影响，反而是担心她会一时冲动违反时间之隙的规矩。因此在两人师徒相称的第一刻便着重强调了一遍“不可改变过去，不可窥视未来”这条规矩，更是明里暗里多次提醒她“行事不可冲动”。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将昏迷的顾思悠带回时间之隙时满眼满心的无奈与心疼，顾思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倾梧从未对顾思悠有过失望，在她看来，这大概只是顾思悠此生不得不踏过的一段布满了荆棘之路。这些事情也不算出乎她的意料，如果真的要怪一个人的话，她大概会怪自己一时疏忽。可是倾梧不知道，她能看得住顾思悠一时，却不可能永远看住她，顾思悠当时一心求死，就算不是那天，也会是除那天之外的任何一天。

顾思悠蹲在院里铲了多久的土，倾梧便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她铲土，若不是平林来通传消息，不知两人还要这样站多久。

平林瞧着那边的顾思悠快要挖一个洞出来，不禁好奇地问倾梧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得了些栀子花的种子，让思悠帮忙种一下。”

平林惊讶地又瞧了向顾思悠那边瞧了一眼：“种花……需要这么大的洞吗？”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她要挖个坑种树呢。

倾梧比他还要更惊讶，指着自己的脸对平林道：“你问我？”

平林一连道了好几个不敢，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又继续道：“陛下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过几日他都有空，让您看着安排。”

倾梧还没来得及与白越通个气，奕辰便已将时间定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对平林道：“我知道了，等我定下来之后亲自去告诉他。”

“是。”平林转身正欲离开，不经意又向顾思悠瞄去，忍不住提高声音对顾思悠道，“姑娘，种花不用这么深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