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急得在背后跳脚，也不管会不会惊醒包子此刻美好的幻境，大声对前头的奕辰喊道：“我可没答应你！”

奕辰施施然转身，回了苏清一个灿烂的微笑，指着正抱着香袋满地打滚的包子道：“可是，它替你答应了。”说罢满意转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他如是想到。

苏清瞧了一眼地上的香袋残片，不由得一声长叹。

这边两人闹得欢天喜地，深夜归来的苏宴却是愁眉未展。苦闷与迷茫充斥在他内心，不知前路何去何从的痛苦再一次爬上他的四肢百骸，夜里凉风徐徐，吹不散他满心愁绪。

如今的他，颇像是在坐以待毙。即便有奕辰从旁相助，苏宴仍不觉得充满光明的未来属于他。或许是一种预感，又或许是庸人自扰，苏宴竟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之感，近日事事深感无力，时不时便生出厌世之感。苏宴活的太累了，以前他只是将这份累抛到从不问津之地，等他不得不注意到这份累时，已经堆积到了即将压垮他的地步。

苏宴启了一坛秋露白，倚在觅芳园一处大石旁独饮。不知喝了多久，但见月已向西偏去，正欲起身回房去歇息，却听得身后有人含笑道：“看来我的画上还得再添个人。”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苏宴不必回头也知是谁，亦是笑着问道：“什么画？要添我上去吗？”

“自然是你。”奕辰的脸色在月光下昏暗不明，他看了一眼苏宴身边的酒坛，“怎的喝酒也不叫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说着便弯下腰去拿那酒坛。

“想着你已睡下了。”苏宴撑着石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月白衣衫上沾染的尘土，“我再去启一坛来。”

奕辰拉住了脚步微微踉跄的苏宴，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里头传来轻微的水声：“这不是还有一半，足够了。”

酒坛不大不小，苏宴还算克制，只喝了其中的一半。明日虽不必早起，可也不好在床上躺整整一日。苏宴点头，停下了前往酒窖的步伐，转而问奕辰道：“住的可还习惯？”这个时候出现，不是刚睡醒，便是像苏宴一样还没睡，不管是哪一种，都不算正常，苏宴担心他是在府里住的不习惯。

“习惯的。”奕辰大口饮下坛中余酒，笑道，“我本就不必睡觉，苏兄大可放心。不过，苏兄月下独酌，又是为何啊？”

苏宴面上浮了一丝苦笑：“可能是最近累着了吧，反而有些睡不着，便想尝尝前年酿的秋露白如何了。”

奕辰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可苏宴说累也是真的。不仅是整日奔波各处的累，还有心底的累。苏清好歹有奕辰陪着，这几日的不开心也早已散去不少，可苏宴心中的郁郁，既无法说出来，也没有人帮他排解。

奕辰饮下最后一滴秋露白，将酒坛执在眼前：“取秋露繁浓时水，作盘收之，以其所酿之酒，味香清冽，名唤秋露白。以前便听说此酒入口甘香，今日一尝，果真如此。如今又值晚秋时节，也算应景。苏兄有心了。”

“凑巧罢了。”苏宴淡淡一笑，“酒窖里还有不少酒，奕兄尽管自取便是。”

“苏兄慷慨，我便不客气了。”奕辰豪爽应下，毕竟答应下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去取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看得出苏宴如今心中郁郁，便事事顺他心意。奕辰无法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劝解苏宴放宽心，更何况他知道苏家的经历，便不会妄论苏宴的任何一种心情。奕辰本想问一问柳家父女的来历，思虑片刻还是暂且搁置，此时在苏宴面前提起他不怎么喜欢的人，只会更添他的忧虑。

“这几日劳烦奕兄照顾清儿，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权当不成敬意的谢礼，奕兄不嫌弃才好。”提到苏清，苏宴的情绪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虽然苏清总是调皮，又总是与他置气，可是血亲终究是血亲，这份羁绊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

“苏小姐其实十分懂事，实在谈不上照顾。”奕辰不动声色将苏清夸了一通，毕竟听到苏清被夸奖，苏宴的心情想必会好许多，“而且，她还帮了我不少忙，我得谢谢她才是。”

“听着倒是长进不少。”苏宴嘴上似是在嘲讽苏清，脸上却止不住展开了欣慰的笑容。

“总会慢慢懂事的。”奕辰笑着道，“我也有个妹妹，小的时候竟比我还要男孩子气些，若不是被逼着，是死活不愿学法术的。如今长大了，便收敛了不少，前些日子主动闭关精进，倒让我也有些惊奇，可见是真的长大了。”

“我倒是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长大才好。”担忧之色布满苏宴日渐瘦削的脸。

“是啊。无忧无虑多好。”奕辰怅然道，“可是总有人要为无忧无虑的人撑起一片天。”

长大不是一件好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一样。可若是所有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便没有人去担起责任。

苏宴抬眼望向天空，发现月已西沉，亦是怅然道：“要是能永远撑下去就好了。”

奕辰没有再说话，谁都知道苏清不可能永远长不大，不可能永远是如今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而苏宴，亦是不可能永远作为支撑起苏清世界的那根支柱。有很多希望，永远只能是希望，也正因为是希望，才会令人不切实际的向往之。

天边已有晨光乍现，农家的鸡叫声在两人耳畔若隐若现，夜有时似乎是漫无边际的长，有时又如此短暂。不过一坛酒的功夫，便已迎来了新的一天。

“今日可有安排？”奕辰问道。毕竟他一夜不睡没事，苏宴却不一样，加之夜里又喝了半坛子酒，今日若是还像前几日一般早出晚归，苏宴的身子恐怕会受不住。

“没什么安排，不过早饭大概是吃不了了。”熬了整整一夜，再加上秋露白的后劲，苏宴已经是在勉强支撑，“清儿最近可说了想去何处？等我醒了带她去散散心。”

“倒是没说，她最近安心在府里待着，没有一点要出门的意思，苏兄不妨到时亲自问问她。”奕辰想了想，还是未将柳小姐写信来请的事情告诉苏宴，既然要睡了，便不该再带着这些情绪入眠，否则连梦也做不好。

“这可真是奇了。”苏宴哂笑，“以前总是闹着要出门，最近这是怎么了。”果真是长大了，他不过几日未见，倒像是隔了几年一般，真是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只是她懂事的如此之快，苏宴反倒不知该不该开心。

“大概是如今出门太容易，对她来说反而没了吸引力。”奕辰笑着解释道。围墙累的越高，围墙外的风景便越是吸引人，相反的，没了拦在眼前的围墙，外面的风景就显得没那么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