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宴接到了江昱的又一封来信，信上大约交待了具体到达的时间以及来此之后的安排。江昱在此地有一处宅子，地方不比苏府小到哪里去，且苏宴的婚期正在年前，为免舟车劳顿之苦，江昱索性举家前来，准备在江南过年。江昱的两个儿子皆已娶妻生子，且早早的分了家，因此虽说是举家，大约到时也只有江昱和江夫人二人。

尽管已经一切从简，顾思悠还是被婚礼的细节晕的团团转，然而转念一想，这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事，便也咬咬牙过去了。苏宴倒是看着比顾思悠从容些，大约因为成婚是件难得的喜事，近来精神焕发了不少，时不时调侃顾思悠两句，再与苏清斗斗嘴。奕辰乐于见他如此，然而悬着的心从未真正放下过。不过近来让他最忧心的还是苏清。

自那夜苏清落荒而逃之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奕辰，既不搭他的话，也不主动去寻他，奕辰特意问几句，也被她含含糊糊搪塞过去，奕辰只觉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然而苏清只是在与她自己闹别扭而已。她对奕辰有了别样的感情，分不清是好感还是喜欢，总之是一种让她不敢直面奕辰的感情。她生怕被奕辰看出来，更怕是她自作多情。躲着大约是最坏的法子，不仅没能消减苏清心里的别样之情，反而让她心乱如麻，缕也缕不清。她忽然有些明白当时的顾思悠，那种既喜欢又不敢承认的感觉，便是此刻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于是在第二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之后，苏清去寻了顾思悠谈心。彼时顾思悠正坐在苏宴的书房整理一份节礼名单，这本是苏宴要做的事，顾思悠顾及他的身子，便自己揽了过来。苏宴只好端了一杯参茶坐在一旁静静瞧着顾思悠认真的侧脸。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苏清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人，心头忽然就浮现出这句几个月前背的诗。竟不忍去打破眼前和谐的画面，便在门口怔怔立了半晌。顾思悠恍神间感觉到了苏清的气息，便抬起头来。“怎么不进来？”顾思悠搁了笔，向门口迎去。

“你们在忙，我先不打扰了。”苏清吐了吐舌头，抬脚便要溜。顾思悠哭笑不得地望着苏清灵快的背影，转身对苏宴道：“我去看看。”顾思悠如此细心，怎会看不出这两日苏清与奕辰之间的状况，联系到这一层，苏清来此的目的就不难想到。苏宴本是一脸茫然，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听到顾思悠如此说，便笑着默许。

顾思悠走出两步，又回头指着桌上道：“都整理好了，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等我回来再改。”整理名单这样的事虽不是第一次做，但是疏忽之下难免出差错，自己看百遍千遍也未必能发现，需得有个人帮忙订对才好。

苏宴点头道：“放心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去拿顾思悠整好的名单，清秀的梅花小楷映入苏宴的眼帘，正如眼前温柔恬淡的顾思悠其人。

“可未必等得到。”顾思悠笑着柔声道，小女孩的心事一桩桩一件件，可不是一个下午就能说完的。

苏宴故作痛心状，苦兮兮道：“看来我得独自去用晚饭了。”

“晚饭自然是要去的。”顾思悠莞尔，凑到苏宴的嘴角轻轻一吻，这才出门寻早已不知踪影的苏清去了。

苏清跑的虽快，要找到她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顾思悠凭着若隐若现的气息，最终在觅芳园的深处找到了斜倚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苏清。此处幽深僻静，罕有人至，是静心的好地方。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杈斑驳而下，打在苏清心事重重的脸上。

顾思悠放缓了脚步，打量过周边的景色，一面道：“有心事？”

“这么明显吗？”苏清下意识捂起了脸，点点光斑便移到了她的细嫩的手上。

顾思悠也学着苏清的样子倚在石头上，冰凉的触感霎时从背后传来，顾思悠瞅了一眼紧紧倚在石头上的苏清，不知她是如何忍下来的。本也不大习惯这样的姿势，顾思悠索性就直直站在原地，这才拉下苏清的手，对着她乌黑的眼圈端详了半天，继续道：“没睡好？”

苏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了一个：“嗯。”

“让我想想。婚礼还有半个多月，江叔叔也要过些日子才到，你不至于从现在就开始激动。最近的饭菜也不难吃，更不至于被饿的睡不着。那应该就是因为某个人了？”顾思悠兜了一个打圈子，忽然落到最后一句话上，让苏清一时反应不及，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却为时已晚。

“这个人就在府里，我没猜错吧？”顾思悠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挖了坑让苏清乖乖往里跳。苏清无奈地继续点头，又不甘心地问道：“这么明显吗？”既然顾思悠看出来了，奕辰说不定也已看出来，苏清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像是看出了苏清心中所想，顾思悠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对我来说很明显，对别人来说可未必。有些小心思，只有女子才能看穿。”苏清这样的年纪对顾思悠来说虽然有些遥远，却也不是遥不可及，当时的许多心情，直到现在还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经历过，所以能大致猜到苏清此刻的想法，然而奕辰没有过如此经历，哪怕再活个千年万年，依然未必看得穿苏清的心思。

苏清长长舒了一口气，在顾思悠面前她无所顾忌。

“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顾思悠柔声问道。她无意将对苏清心事的揣测说给苏清听，苏清面子薄，若是说出来，只怕明日苏清也得绕着她走。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苏清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也不至于触到苏清不愿提及的部分。

含含糊糊了半天，苏清才小声问道：“顾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苏清的脸上有羞涩，但更多的是疑惑与迷茫。她不大敢确定对奕辰的感情究竟算不算喜欢。

“这可问到我了。”顾思悠淡淡笑道，“喜欢分很多种，像是你对我的喜欢，对小点心的喜欢，对你哥哥的喜欢，跟你对某个人的喜欢，一样又不一样。会喜欢，是因为有吸引你的地方，或许是性格，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味道正合你的心意。这样的喜欢，并不需要你付出太多，也不会有所畏惧。可是对某个人的喜欢，却是一种既想占有又想付出的感觉，会让你开始计较得到的不够多，又担心付出的不够而无法让他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