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苏宴要与顾思悠游历四方，苏清不但没有如以往一般大力阻拦，反而催着他们早去早回。“我听说北边的吃食与我们这边相差许多，若是哥哥能给我带回来些就更好了。算了算了，还是直接带个厨子回来吧，这样更省事一点。”苏清滔滔不绝，手里的筷子在半空中挥舞着，连饭都忘了吃，丝毫不顾桌上目瞪口呆的其余三人。

“这回怎么不伤心了？我记得师侄离开时……”奕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清猛然撞了一下手肘，疼倒是不疼，苏清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的力气，撞他一下顶多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然而奕辰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那是以为顾姐姐不回来了，所以才伤心的。”苏清辩驳道，“这次他们就是出去游历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

“是，这倒没错。又不是不回来了。”奕辰把苏清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与苏宴对视一眼，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顾思悠轻轻握了握苏清的手，给了她一个舒心的笑容。顾思悠现今不敢给苏清任何承诺，她确与苏清有再见面之日，苏宴却未必了。何况苏宴离开之后，她也不会再留在此处了，她不知该如何向苏清解释这一切，何况让苏清沉浸在美梦中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个月之后，苏宴与顾思悠离开了江南。苏宴要对苏清说的话，全部都写在了留在奕辰身上的信里，预备等苏清足以承受这一切时再拿给她看。然而等这一刻到来时，苏清亦已时日无多。

苏宴与顾思悠按计划一路向北，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繁花万朵开遍了两人的旅途。等到达黎城时，已是雪舞漫天的时节。有顾思悠与奕辰在，与苏府之间的书信来往便从未断过，苏宴每月都送一封信回去，顺便将当地美食一并捎回去。因而苏清虽不满两人久久不归，看在美食的面子上也忍了下来。而且自她一日夜里染了寒气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奕辰亲自用药也不见痊愈之势，因此她每日都懒懒的，除去与奕辰散步玩闹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床榻上躺着。奕辰未将一个小小的风寒放在眼里，何况近日苏宴的情况急转直下，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延缓之方上，无意中竟将苏清的病情搁置在了一旁。

黎城天寒地冻，顾思悠畏寒，身上裹的衣服足足有三四层之厚，恨不得与熏笼长在一起。毕竟咒术已失效了近一年之久，她多少也要顾惜些身子，若是连她也病倒了，就没有人照顾苏宴了。他的情况比刚中毒的那段日子还要糟糕一些，前些日子还能下地在房里走动两步，这几天则只能躺在床榻上，甚至觉得一呼一吸都能牵扯起疼痛的五脏。显而易见，千年玄冰也没用了，更莫提奕辰的延缓之方。

顾思悠整日愁眉不展，雇来的小丫头从未见过她的笑颜，虽谈不上凶神恶煞，却打心底里畏惧顾思悠，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顾思悠没心思去管这些，苏宴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然而他还来不及将顾思悠劝上几句，就被新的病症占去了时机。

苏宴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且呈愈演愈烈之势。见此情景，奕辰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他亲眼见过包子死前是何种模样，苏宴还剩多久可活……他不知该如何告诉顾思悠。然而更让他不知所措的还在后头——苏清平白无故晕倒在了花园里。幸而桂堇就在不远处，四处寻不着奕辰，就先请了别的大夫来。

奕辰回到苏府时，苏清已经醒转过来，斜靠在床榻上由桂堇喂着参汤。她脸色苍白，嘴唇不见一点血色，双眼尽是疲惫之色。奕辰心底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走上前去接过了桂堇手里的碗，一面喂给苏清一面问道：“大夫怎么说的？”

桂堇道：“大夫说小姐是气血两虚，风寒未愈，所以才会晕倒。”

奕辰皱了皱眉头：“开药了吗？药方拿给我看看。”苏清咳了两声，弱弱问道：“这个月哥哥怎的还没送信来？”

奕辰将最后一勺参汤送到她嘴里，笑着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苏清：“一着急就给忘了。”

苏清只瞧了一眼信封上“清儿亲启”四个字便道：“这似乎不是哥哥的字迹。”苏宴的字迹她多少还是认得的。

“你哥哥的手受伤了，是师侄代笔的。”奕辰唯恐苏清担心，又添了一句，“放心，伤的不严重，只是刚好不能握笔而已。”

苏清果然没有怀疑。信上一如既往是报平安，对苏宴的病情只字不提。苏清连自己的不适也顾不上，立刻披了衣服写了一封回信。“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去吧。”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中有莫名的不安。

信是奕辰亲自送去的，彼时苏宴的神志还算清明，笑着听顾思悠念完了一整封信。苏清问他何时回去，她学会了做饭，准备在他们面前大展身手，天真地希望苏宴能从黎城带一捧雪回江南去。雪或许可以带回去，苏宴却再也回不去了。

苏清梦到了苏宴，他的笑比从前温柔了许多，一言不发拍着她的头，片刻之后转身离开。这本是一个再平淡无奇不过的梦，自苏宴和顾思悠离开之后，苏清就常常梦到他们二人，可是这次的梦却又好像不大一样，她莫名觉得一阵怅然，醒来时泪水已濡湿了枕头。

桂堇上前服侍她穿衣服，在她耳边低低道：“小姐，奕公子来了。”

“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苏清觉得心头郁郁，正想去找奕辰。

“送了新的药方来，听说您快起来了，就在外头等着了。”桂堇笑了笑，“奕公子对小姐真是不错，多小的事都放在心上。”

苏清的脸微微泛红，穿好了衣服便撇下桂堇自己先出去了。奕辰果然在院子里等着，笑容有些勉强，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苏清昨晚睡的如何，便听苏清火急火燎问道：“信可送出去了，多久能到？”

奕辰愣了一下，旋即道：“昨日就送出去了，最快应该也要二十天罢，怎么了？”他仍未将身份告诉苏清，所以送信之事也一直瞒着。

“没什么，昨晚梦到哥哥了，想让他快点看到信。”苏清忽然失望道，“都这个时候了，就算送到，他们也不能在过年前赶回来了吧。”

奕辰苦笑道：“没事，今年不能一起过，不是还有明年吗？”到了明年他又该怎么哄苏清呢？等后年吗？可是这样一年一年等下去，苏清好歹还有些盼头，若是将苏宴已死的消息告诉她……奕辰没再想下去，他握住了苏清的手：“走吧，不能一起过年，饭还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