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作者:微尘界      更新:2019-11-23 03:40      字数:5182

且说陆羽笙从皇宫回了陆府,死士就忙从书房迎到了府门前,“大人,送去郢都的信都没有回信。”

陆羽笙信步走出廊下,雨瞬间落到陆羽笙的肩上。死士回过神,撑开伞举过他的头顶。他这才去看陆羽笙,他双手紧紧捏着拳头,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陆羽笙道:“他段昭玺以为没有他我陆羽笙就不能造反了吗?这个老匹夫,手上不过五万郢都军也敢和老夫叫嚣,实在可笑。”

他口上虽是这般说着,心里却没有一刻不厌毒了段昭玺。他咬了咬牙,又听死士道:“令尹大人,从燕都来盛京的第一批人马已到,但近几日大雨滂沱,山路难行耽误了后面的行军。”

陆羽笙回身猛然扼住死士的脖子,“不管山路多难行,至多十日,十日之内必须到盛京城外。告诉嬴英,十日之内大军不到老夫要他性命。”

他用力一推死士,死士跌到雨地中。他因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在雨中瑟瑟发抖。雨同样浇在陆羽笙花白的头发上,他侧过脸冷冷看着死士,“老夫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是要老夫亲自前去?”

死士吓的一个激灵,急忙从雨地里爬起来。看也不敢再看陆羽笙,连滚带爬的出了陆府。

陆羽笙缓缓抬起头,任由磅礴大雨落到自己脸上。半晌他看向郢都的方向,如若燕都大军与段家军缠斗,最后得利之人必定只有郢都郡守段昭玺。原来不论是老夫还是段家那后生,都不过是他段昭玺的一枚棋子而已。

“段昭玺啊,你真跟老夫下了好大一盘棋啊!”他朗声望着天道。

不论此次谋反之战能否成功,不论是自家还是梁盛,都再容不得段昭玺了。不论梁国的天下落到谁的手里,段昭玺和那郢都军都再不能存于梁国。

倘若老夫争得天下,定先用你段昭玺的人头祭天。如若老夫战败,也必要你段昭玺给我垫背。段昭玺,如若真有这么一天,莫怪老夫容不下你。

他的手渐渐攥成拳头,转念想到,那后生何其聪明。又怎会猜不到自家叔叔也要反梁国,又怎会不派兵前去郢都。如若如此,自家也可在大战之后再去解决郢都军。段家内斗厮杀,老夫坐享渔翁之利。如此,正合我意。

他抬头望了望天,却不见府门外的恩妃已然在檐下看了许久。她的心也终是悬了起来,父亲,你真的要反梁盛吗?真的要置我夫君于死地吗?

“承恩,你怎么在这里?”

恩妃闻声回头,却见陆承凌从外头归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丢给小厮,紧接着拍了拍肩上的雨水。他微微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恩妃欠身行礼道:“见过哥哥。”

陆羽笙闻声缓缓抬起头,见到陆承恩时皱起眉头。陆承恩笑道:“皇上说爹爹与哥哥回盛京许久,特命承恩过府看望。”

陆羽笙又看她两眼道:“既然皇上心意,就在府中住下吧!”

李樾与两万段家军一路过了隆州,青都,鄀都,还有一日路程就要到郢都。斥候营每每回传消息都是前路并无埋伏。他命斥候部队先行查探郢都军,自己与大军则留在鄀都不再行进。

斥候百人去了郢都整整有六日,竟然都没有回信。李樾早猜到郢都军藏的深,并不是那么好探查的来的。他日日在行辕里读着兵书,与其担心郢都的景况,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将军,斥候部队回来了。”中军护卫在行辕外朗声通报。

李樾忙说:“快请。”

斥候百人之中的王校尉与苏校尉打着帐子进来,二人在几案前拱手道:“将军,已探查清楚郢都军。有约莫五万人,大将姓谢,一直以来都驻守郢都。但是这位谢将军很奇怪,整日里都只在帐中饮酒作乐。毫无备战的意思。”

李樾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此时梁国乱象丛生,哥哥李珏带领段家军斥候营在郢都探查得知这段昭玺也参与谋反。可这谢将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备战反而在军中喝酒作乐。段昭玺蛰伏多年,倘若郢都军将领如此,他定会发难与他绝不会放任郢都军这般。

“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王都尉追问了一句。

李樾叹了口气道:“我等两万人马的行踪早被段昭玺得知,尔等按兵不动。明日我先去郢都城走一遭。”

苏校尉立刻说:“不可,郢都是那乱臣贼子的老巢。将军怎可以身犯险?行军打仗万万不可阵前失将。”

李樾望了两望他,说:“段昭玺不过区区五万人马,盛京城有三十万段家军还有二十万燕都军。如若段昭玺眼下要我性命,势必惊动盛京的段家军。且他与陆羽笙一齐起兵造反,如今却按兵不动,不肯让郢都军为陆羽笙所用。我若性命难保,焉知陆羽笙亦或是段家军不会腾出兵力前来郢都?段昭玺不敢冒这个险,留我性命就是稳住段家军。”

苏校尉听他所言有理,也不再劝。只是在心中暗道,果然将才,难怪段将军会命他领兵前来。

两个校尉相视一眼,一齐退出大帐。苏校尉道:“这位李季荫将军同段将军一样是个不世出的将才。如若这一战大胜归去,他必定升为一营将军。到那时,我就要去这位将军的麾下,也好混个出头的日子。”

王校尉负手与他同行,心想着这李樾也不过是个都尉,凭甚领军来此。嘴上道:“何以见得?”

苏校尉笑着摇摇头说:“临危不乱,有勇有谋。你只将郢都军中乱象一说,李将军就知道我等行踪暴露。这还不足以称之为将才吗?更有传言,当时叛乱初起,各营将军纷纷请战。唯有这位李将军说了个等字,等的就是时机。战机何其重要你我都明白。”

王校尉更加不屑了,骂道:“他方才许是随口胡诌,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将才。更有那时诸将请战,这鸟怂包居然要等。如若当初大军杀出,就没后面这些事了。按我说,你也是个怂包才会觉得这是将才。”

苏校尉笑了笑,没再同他说话,顾自往前行去。行辕之中的李樾将这二人对话听得清楚,他同样也惊叹于苏校尉眼神毒辣。何为上才,何为中才,何是下才竟然仅凭着自己一句话就看出来。段家军果然卧虎藏龙,这一路从边州行军,他本觉得边州段家军平平无奇,竟然找不出一个可用之才。正是懊恼之际,竟然冒出了一个苏姓校尉。

老天怜悯我李季荫,本以为此战兵弱易败,竟想不到还有这一线转机。如此,我还有一丝希望可以扭转乾坤。

在鄀都休整一夜,李樾卯时就悄然传召苏校尉来。苏校尉本是将将醒过来,听闻李樾急召,心下以为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匆忙穿好衣裳,去了中军大帐。

却见李樾脱了胄甲只穿着一件紫色劲装,苏校尉心中不解却也不问只是拱手道:“苏孟见过将军。”

李樾闻声转过身,盯他半晌便长鞠一躬。苏校尉连忙扶住他,却听李樾说:“我此行前去郢都,心中也拿不定主意。我若后日日落之时还未归营,立刻带领人马撤离鄀都。”

他不必多说苏校尉也明白他所担心之事,忙应承下来。拿了虎符,又将他送到大营外,“将军此行千万注意安全。”

李樾冲他点了点头,手却碰到胸口那一块玉印。皎云间......他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又对苏孟道:“全军备战,我等兵防部署尽被段昭玺知晓,千万莫要放松警惕。”

苏孟点点头,又宽慰他几句。直到见了烈阳高升,才让他离去。苏孟看着官道上被扬起的灰尘,心中不免悲戚。我与这些同袍兄弟真的还能重回边州吗?

李樾到了郢都城外,看着这比盛京高出几十丈的城楼就想起数年之前,郢都郡守段昭玺为了抵御外敌加高城墙。如今这院墙高铸的郢都城内皆是阴谋诡计,而被这城墙挡在外的段家军竟会如此有心无力。

“进城做什么?可有文牒?”守城的将士将他拦在城外。

通关文碟素来去别国时才需要,李樾有些不悦道:“我乃梁国子民,进出郢都何须文牒。”

守城的将士不耐烦的说:“这是郡守的意思,任何人进到郢都都需要文牒。没有你就尽快回去吧!”

郢都啊,这其中究竟藏着多大的阴谋。这个同燕都一般皇权难以触及的地方,也和燕都一般要自立为王。

李樾拿出段家军的腰牌举到守城将士的跟前,“我乃梁国段家军都尉,来郢都有国事有要事。速速退下,不得拦我去路。”

守城将士犯了难,一面是郡守的命令,一面又是段家军的都尉。究竟该听谁之言?

“既然是梁国段家军的都尉不必拦着,放这位公子进去吧!”迎面而来一人一身鲜红的盔甲,想必这人就是郢都军的谢将军。

他朝谢将军作揖,眼睛不住的打量着这人。同样,谢将军也不住的打量着他。他只看李樾一身劲装,剑眉星目一身浩然正气,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敬意。但念及或许不久之后便要在战场相见,又生出一股惜才之情。如果对手是这后生,战情或许还不明了。

良久李樾直起身子,拉着马进了城。谢将军却在城楼之下凝视着他,“果然段家军都尉,有段家军的风范。”

李樾牵着马,心中也无一刻不在思索那谢将军。适才一见,已知此人忠厚老实,定是忠心耿耿之辈。只可惜,忠的不是君,不是国,而是那乱臣贼子。只可惜,自己一生终是要跟这样的人做了对手。

眼见着到段府前,忙敛了思绪,三两步跨上台阶对小厮道:“晚生李季荫,求见郢都郡守段大人。”

小厮忙进去传话,没过一时段昭玺佝偻着腰迎出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若是寻常人见了绝不会以为他是乱臣贼子之辈。

“哎呀呀,什么风把段家军都尉都吹来了郢都呀。”他不请李樾进府,而是忙着询问他来的理由。

李樾笑道:“如今梁国乱象丛生,将军知道郢都与燕都隔的近,只怕郢都遭了什么劫难伤了将军之叔。”

段昭玺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又骤然消失不见。他追问道:“是哪个将军啊?盛京段家军副将季翊卫,还是边州的吴烈啊?”

李樾又是一笑说:“看看,段大人又跟我说笑了,能如此惦念段大人的自然是段将军了。将军孝顺,段大人好福气。”

他只说是段将军,又不明说是段亦勋还是段亦轩。段昭玺心中惴惴不安,倘若是段亦勋那可就麻烦了。此子心深,远胜亦轩。

李樾见他思索,问道:“段大人,近来郢都可有乱象?这郢燕二城隔得太近了。”

段昭玺一摆手道:“郢都能有什么乱象,将军也看见了,这一路上都平安着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郢都是燕都前去盛京的必经之路。梁国各地都在乱,可郢都竟然能偏安一隅。李樾何等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

却不料李樾道:“不乱就好,也省得我再劳心费神了。”

段昭玺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对李樾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将军里面请坐,小老儿也好与将军同饮劣茶,促膝长谈。”

李樾见他脸上带笑,却知他心中厌烦恨不得早将自己赶走,这般说辞不过是客套而已。他不明说,跟在段昭玺后面进去。

段府小巧玲珑,往后院一去便听见潺潺流水声。府中有一湖,湖面上架着小桥直通湖中的凉亭,同北羌之地温婉缠绵的风格很相似。再往后行,就见假山高耸,屋身低矮。颇有大宛大气简单之风。

“段大人好雅兴啊,前有小桥流水温婉缠绵,后有假山豪居简单大气。今日季荫开眼了。”李樾看着眼前变换的风景赞叹不已。

段昭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陋室而已,陋室而已。摆不上台面的,老夫唯恐陋室几间不入将军之眼。就莫在夸小老儿了,折煞我也。”

他走到一间矮屋子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里面请坐。”

李樾也抬起手,“您是将军之叔,也如同我李季荫之叔。段大人先请。”

段昭玺便先进了房间,房中一张矮几,一个架子与一口大锅。几案上布满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段昭玺不带自己去茶室,却带自己来这屋子。明里盛情相邀,暗地里却是摆出一副瞧不起我段家军的姿态,实在可气。

段昭玺从架子上拿出一个陶罐,一面煮茶一面吩咐小厮拿茶点来。他对李樾道:“劣茶而已,将军将就了。”

李樾笑道:“我李季荫不过粗人一个,哪分得清茶的好坏?只是这茶如人,好茶汤色透亮,气味清香,口感甘甜醇厚。只如君子之人,交之令人神清气爽。劣茶汤色污浊,气味绵重,口感滞涩,正如戚戚小人,交之令人暗枪难躲。”

纵然段昭玺再愚笨此刻也听出来李樾是在借茶说他,面上笑道:“将军利嘴,仅仅做个都尉倒是屈才了。”

李樾笑说:“老叔谬赞了,季荫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岂能称得上才。”

正巧锅中的茶水滚了,二人方才止住话头,各自拿了一陶碗饮茶。过一时李樾将段亦勋的信件递上去,“老叔,将军惦念着您呢。启程之前还命我带了书信来。”

段昭玺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悦,从他手上接过书信。书信上是段亦轩的字迹,不过问自己安好。段昭玺才将心安下,他口中所说的段将军应该就是段亦轩暂任段家军主将不错。如此也好安定段家军军心。

李樾见他不说话,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小侄该告退了。”

段昭玺也忙起身将他送到府门外,还不忘朗声道:“李将军倘若回边州,可要帮着老夫问段将军好。”

李樾拱手道:“那是自然,老叔止步于此,小侄先行一步。”

段昭玺立于府门前望着,见李樾渐行渐远神色骤然冷下来。谢将军从暗处走出来不解问道:“大人为何要放这小子回去?这样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段昭玺冷冷看他一眼,接着凝视着城门的方向说:“他是段家军都尉,留他性命就是稳住段家那一帮小子。若是李樾如今死于郢都,焉知段家军不会分出兵力来对付我等?我放过的不是李樾,是我郢都军全军性命。”

段昭玺没再说话,风将他手上那封信吹落在地。他看信一眼,又缓缓抬起头长望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