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太婆！”说话的是个男孩，他挺直了背，站在老人高大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不客气地扯着奶声奶气的嗓子怒吼，“你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们去天山的方向？”

他的脸满是厚重的灰污，若是细细看可以看到底下纵横遍布的结痂，直视着老人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惧意。左手边缠着他胳膊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另个孩子却是几分畏缩，小手紧张地抓着衣服，半藏进他的背后。

老人不管他，只把手伸向那个怕她的嫩娃娃，他见状连忙后退，空着的右手一挥，打开老人褶皱层叠的魔爪，一瞬间气势便起：“别碰我弟弟！”

“戒备心别这么重，臭小子。”老人瞧他这模样只哈哈大笑，“天山的方向？小子还是别想了，乖乖回你的老家去吧。”

“你说过我们只要在这里做满一年事，就告诉我们天山的方向，放我们去的！你不能不守诺言！”老人的话一下子激怒了男孩，他登时便瞪圆了眼睛，气结道。算日子该是大前天便到期了，只是这老太婆这几日都不肯提这事儿。淇弟叫他方忍忍，或许是老太婆一时忘记了，可忍了好几日也没反应，他实在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自己来问。

“老婆子我哪里说过这话！小娃娃可不要学了说谎这坏毛病，说多了会遭天谴的哦。”

“你！”

“我怎么了？”老人眨眨眼，她的眼睑因为老年已经有些下垂，这样的搞怪动作做起来也幅度不大，看不太分明，“老婆子我可是从来不说谎。”

“你说这话你自己不害臊吗？”男孩咬牙道。

“开个玩笑，小娃娃可别气背过去了。”见他一脸恨恨，小小的鼻子眼睛眉毛都要扭曲了，老人似是觉得逗弄够了，顽童般的转调道，“我是说过你们做满一年事便放你们走，可是这是理想情况。现实是要把其他加进来的，你凭心问问，自己是否真干够时间了？”

“不然呢？”男孩额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自打你……您收留我们以来，抹掉头天和今日，总共七百三十九日，比起七百三十六日的一年之期，已经迟了四日了。”

说着他还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笔记，笔记的封面和纸张都很讲究，与三人所在的这个可怜寒碜的硬革毡包格格不入。上面用炭画满了工工整整的正字，横横竖竖都用了力气。他踮高脚尖把本子凑到老人的面前，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

“我记得你身后这小家伙生过一场病是吧。”老人认认真真看男孩笔记上的正字，她倒不知道这小娃娃这年里还干了这可爱事，一双浊眼里泛满了笑意，“既是如此，你是满一年了，他可还没满一年，还欠我卧床的十几天呢。”

“老太婆这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你也不想想淇弟是为什么生病！”男孩闻言气怒交加，简直快要不能言语，还好头一句话哽着哽着给蹦了出来，这才能如连珠炮弹般吐出来，“要不是你让淇弟出去拾物，忘了给他的背包带上指南针，淇弟又怎么会迷路回不来，饿晕在这大沙漠里？还好后来找回了淇弟，你差点害死他！我以为人但凡有些良知，就不会敢拿这事说事，你究竟是无耻到了什么地步！”

“沂哥，算了，你别和她争气，我们再在这留十几日便罢了。”一直半藏在男孩身后的淇扯了扯他的袖子，见自家哥哥因为愤怒话说得愈来愈急，实在怕惹恼了这老媪，便带着些隐忧劝道。

“淇弟！你不明白！她今天有这样的无耻理由拴住我们，十几天后，她自然会有更无耻的理由，再拴住我们！我看她压根就是不想放我们走！”

可恁凭他如何闹腾，最后也只能骂骂嗓嗓地被摁回他们的毡间里睡觉。他们两兄弟的一身功夫都是老人教的，学了年头学了个皮毛，技能使出来就是在给老人挠痒痒。

大漠夜凉，沂为淇攒好了被子，也钻进旁边的被子里。淇弟身子骨弱，总是缺少力气，一沾枕头就睡了。沂侧过身看着他的脸，却是睡不着。

一年了，不由得想起些一年前的光景。十一岁的他和八岁还没满的淇弟，他们跟随着寻找宝花卡萨布兰卡的小队来到人族，本还抱着见一见这片土地的好风光的心思，没想到小队不是小队，竟是亲族敌系的暗手。他们向北越过汾南密林，到了司地的时候，还亲切万分，再往北一些，入了这姞地的大漠，终是面目全改。一天夜里便突然发难，将兄弟二人围困在了一方低地，虽然沂底牌尽出，但方圆百里，并无生机，霄蛇王族点植藻为强兵的力量无法施展，兄弟俩被格杀只是时间问题。

救了他们的正是这个讨厌的老太婆。她住在这沙漠里，隔阵子就搬家，卷起她的厚毡革就走，且看且眠地走上几天几夜就在停下的那地方安身了。谁也料不到有这样的变故，这样的怪人。所以那天当老人走到那低地上边，把一根卷满了玩意儿的大长棍往地里那么随便一插，拍拍手，说自己就在这里安家的时候，无论是在坑里的沂，还是坑上面正攻击他的人，尽愣住了。

她对他们有天大的恩德，虽然或许只是碰个巧。现在恩人却是成了阻碍他们离开此地的障碍，这让沂相当的苦恼。其实按理说她让他们留一辈子都不算过分，老太婆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陪伴，沂想来也是有些软心。

可是他们有非走不可的理由。老太婆出手没有留活口，无人将他们的音讯带回去，这么久全无消息，霄蛇族上层现在肯定是一片混乱，他们需要回去告诉所有人，他们还活着。

但在这之前他们还得去天山一趟，这是一年前出发时父亲交予他们的任务，将一封信送到天山的守山人手里。小队既是卡萨布兰卡的寻觅队，也是兄弟俩的护卫队。如今即便一切都不符设想，父亲赐予他们的这份光荣，他们仍要去完成。

沂掏出那本笔记，翻开一页，用枕头旁边的炭条又划了一道横，继续做着正字。炭条是他替老太婆烧厨火的时候偷偷收起来的一根，细细的，小小的，用来做笔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