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阿蟹1
作者:青叶蓝布槐花      更新:2019-08-04 13:20      字数:2268

从悲伤的故事里脱身,其实并不容易。

太子爷演罢珧州这场戏,病了一场。

阿邯一旦决定要与太子爷一起拍戏,必定要对他负责到底,也就意味着她要在十里烟霞与太子寝宫清水居之间来回往返。

车马费用自然是无人报销。

按理说,作为一个隐秘深山、又会幻术、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美貌的女子,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应该更符合她的身份。可那真是太费力气,当然不如租辆马车来的省力。

阿邯拍拍口袋,里面发出铜板碰撞的声音,唉,囊中羞涩。

从清水居出来,租上一辆马车后,阿邯的口袋里就连几个铜板也不剩了,她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她倒也想大手大脚,但是还欠着花魔裘离一大笔钱,都是之前买剧本欠下的,就不得不精打细算。

裘离是命轨的绘师,被囚禁在四十万虚空里。

她登上这个位置,掌握世间万物之生长衰亡,失去自由是必然的代价,她当然不会直接跟阿邯说要钱,而是说要人间俗物。

世间唯金钱美色最俗,阿邯好像知道裘离图什么,好像又不知道她图什么。

简陋的马车飞驰到非子街,阿邯撩开红桐布的车帘,一路上可见老幼提携,笑语不断。

这一天也真是巧,那些因果环环紧扣,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

我们来捋一捋。

因为“无良剧本商”——裘离用剧本狠狠宰了阿邯一大笔钱,所以负债累累的阿邯只能选择东面街道的便宜马车,因为便宜,所以马车一定经过拥挤的街区,贵一些的马车可能就是走干净整洁的花间小路了。

走拥挤的街区就一定要经过非子街的集市,走集市一定会经过菜场,走菜场一定会经过非子街的鱼市。

然后,阿邯坐的马车的马在鱼市上受惊,马车冲进一家简陋的卖鱼小店,一时间,马的嘶鸣声,女人的惊叫与斥骂声,陶罐破碎声,还有鱼虾蟹的拍打声混成一段失魂曲,让坐在马车里阿邯摸不清东西南北。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马车失事,阿邯下了马车,一地活鱼扑扑楞楞,腥臭味刺鼻。

可阿邯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条路上遇到直予君。

那马忽然的受惊就能说清缘由了。

旁边的一两个路人躲避不及,吓得摔倒在地。车夫重新安稳下来马匹,走过来跟阿邯致歉。

阿邯没在意,心里还有别的疑惑,好声对车夫道,“兴许……这不怪你。”

直予君究竟要做什么?

这一场混乱之中,鱼店的女主人倒是最先镇定下来,结果她处理的办法却是执起来一个藤条,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压制怒气,接着手里的藤条不由分说就抽到一旁一个小姑娘胳膊上,“去收拾!愣着等鱼自己跳进来?”

小姑娘赤着双脚唯唯诺诺走过去,弯下腰,两只小手去攥那尾大鱼,抱起来放到鱼篓里,然后再重返回去,踩进那片泥泞里,去抱下一只。

她很专注,专注得像吊着线的傀儡,没有多余情绪。

女孩有一张红彤彤的脸,应该只有十二岁,额前的发细软,拂过低垂的眉眼。

那个持藤条的女人五十岁的样子,看眉眼年轻时也是美人,只是眼神精明,长着很重法令纹,似是看女孩动作太慢,她给周围的几个杂役递眼神,几个人便围过来,开始麻利地收拾打扫。

这就让人不懂了,有杂役不支使干嘛要支使一个年幼的孩子,阿邯疑惑的时候,女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停在女孩的身前,手里依旧拿着藤条。

那藤条直直地抽在女孩脸上的时候,阿邯真是惊到了。

藤条刷的一声挥过去,女孩抓过的鱼的湿腥的手就瞬间捂上了自己的脸,阿邯没看见伤痕,只看见女孩用力捂脸的手指尖发白。

没有哭声,只有低低的抽气声。

女人一点迟疑也没有,继续打,那细软的藤条每一下都抽在脸上,像是想要她的命。

阿邯赶紧奔过去,夺过藤条,折断扔到地上,“你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孩子,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她不是你的孩子吗?就算不是你的孩子,也是别人的孩子,她父母会心疼死的,连我一个外人都心疼,做什么要……”

做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阿邯话没说完,头顶的稻草棚就塌陷下来。

阿邯将孩子护在身后,一转头就看到了直予君,他立在那里,平静的眸子里有着某种危险的成分。

后来阿邯回到珀山,她发现一切都好像充满了征兆。

说是征兆,也不知是什么征兆,十里烟霞后面的一大片竹子都开花了。

先是看到竹叶上垂下许许多多的白丝,阿邯看着还以为是蜘蛛网。

阿邯从竹林中走出来,正巧遇到老乌桕木精。

老头感叹道,“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后山这一片竹林,陪了老朽多年了,”他抬头望天,“这天下呀,恐又要生变。”

阿邯觉得老年人实在太敏感,什么都扯上天下,“竹子开花,马上搬家。”

两人来了一个尴尬的对视,阿邯露出俏皮的微笑,“不如,乌桕爷爷你搬走吧?”

“凭什么?!要搬你搬,老朽不搬。”

阿邯看着远方云烟,“我也不搬,那咱们就都不搬……”

尴尬的聊天就这样结束。

阿邯回到十里烟霞,又是一个大霹雳。

房子塌了。

索性不是整个院子都塌了,是房梁一角,午间的阳光透下来,把房间照的透透亮亮的。

阿邯一边收拾床塌上的石砖碎片,一边想,要是夜里正熟睡呢,房顶呼啦一下塌下来把她活埋了,怕是没法在珀山做人了。

这么想来,忽然觉得庆幸。想着想着,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算了,十里烟霞一介“危房”,要求它这么多做什么。

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征兆还不够,阿邯打扫院子的时候发现,墙角的买笑花开败了,拨开花丛来看,这些买笑花的根都腐了,潮湿的土壤里生满嫩绿的芽,是风车草的花芽。

在西姜,风车草象征着归来。

这一天实在充满了太多的征兆,而这天傍晚,直予君带回来了一个姑娘,她叫阿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