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央觉作为雒国亡国后皇族唯一的血脉,七年间,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长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身上担了复国的使命,便只有火海冰山,步履维艰。七年收复五地,靠的是狠辣果决,步步险棋。
正熙十五年秋,青垣关。
那天,日头正烈,强光照得央觉一阵恍惚,青垣关一役,她已经被困在荒山近三日,三军合围来取她首级,人困马乏死伤大半,若等不来陈鲁辛的援兵,她也只有拼死一搏。
央觉将目光从眩目的晴空上移开,投在两侧荒草离离的峭壁上,再看山脚下坐卧着的死气沉沉的众部将,均是双眼迷离,士气低靡。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三日里都没有丝毫动静的东侧峡谷竟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瞬间从颓靡中清醒,站起,翘首以望之,然而!没有预料中的滚滚沙尘,没有战马嘶鸣,更没有铠甲森森……只有一个人!那人骑在马上,在两千余对望穿秋水的眼波之中晃晃悠悠地来了。
来人眯着一双桃花眼,松松垮垮一身红衣,手里还捧了一把路边的野花,央觉刚把视线从那花儿上抬起,便撞上了来人盈满笑意的眼睛。
“来者何人?”她略微失神。
“你的人!”
“所为何事?”
“跋山涉水,前来娶你!”
央觉抽了抽嘴角,望天,心中悲叹:老天,她等了三日,就等来一个疯子吗?
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敌军派来刺探敌情的奸细。
可刚过了晌午,大家睡意渐起,那个疯子在被重点羁押后,居然趁人不备,烧了她的粮草,砸烂了她的铁锅!一部分将士们义愤填膺,吵嚷着要把他绑了!
央觉痛心疾首地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小火苗,沉吟了一下,拿出了手腕粗的麻绳。
然而以赵金为首的一半将士持反对意见,他们竟然觉得这粮草烧的有理,铁锅砸的不错,他们将那红衣男子护在身后,乌泱泱地围过来,挡住了气势汹汹的众人。
领头的将军赵金是个粗莽的北方汉子,在央觉手下任职三年,他此刻竟一把抢过央觉手里的麻绳,死死的攥着,任央觉怎么抢也不放手,还念念有词,“公主!这人一定大有来历,陈鲁辛的援兵要是不到,我们就只能靠他了啊!公主!”
“你放开!”
“我不能放!”
双方吵嚷瞬间爆发,两伙人互相推搡着,把央觉夹在中间。
她抬头,竟发现悠闲地站在一边的红衣男子嘴角噙着笑意,一派看戏的姿态。
央觉气极,挤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按住那红衣男子就要揍,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一提劲带到了怀中,他凑到她耳边。
“我可是你反败为胜的唯一转机……”
央觉受不住那暧昧气息的喷洒,挣扎着脱离那桎梏,男子倒也坦荡放手,只顿了顿说,“你这三千人中至少有三成都是奸细。”
央觉讥笑道,“他们若是敌军的奸细,我还能活到现在?”
“因为那些奸细――”他故弄玄虚似的停住,转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我派来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地,央觉从眼前人身上嗅出的危险味道让她从迷惘间一瞬间清醒,身形快速一移,一抬手,借着一股巧劲扑到男子身上,他没防备,一下子被压倒了地上,待他反应过来,那双纤细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挣扎,笑盈盈的说着风凉话,“依我看,以嫁给滇南王世子陈鲁辛来换青垣关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哦?如何不明智了?”央觉惊诧于他竟然如此明了她与陈鲁辛的约定,不由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其一,你麾下部分首领与滇南王素有过节,道不同不相为谋,无法共事,何谈复国大业?”
央觉松了松力道,示意他继续说。
“其二,陈鲁辛目前没有任何讯息,想来不过是一介粗陋的莽夫,值得你以身相许吗?”他眨了眨眼,“要嫁不如就嫁鹤宣王李彧,拥兵自重,还未被各方势力拉拢,李彧本人还英俊潇洒,岂不美哉!”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央觉的反应,奈何央觉眼中依旧平静如深潭,未起一丝波澜。
央觉看出了他眼中微微掠过的失望,开始细细地打量他,目光从他红润的薄唇向下扫视,到自己掐着他白皙脖子的手背,再往下是红衣微掩着的胸膛,他的皮肤白而细薄,却又一条长长的伤疤贯穿其上,令人陡然心惊。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用指尖轻触,手下的肌肤瞬间被点燃,升腾出一片炙手的温热……
央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男子轻轻推开了。
他起身,这时天空转阴,隐隐有小雪飘下,青灰色的半空,点点缨绒裹挟着沁人的冰凉萦绕着那红衣。
“快了……”他喃喃道。
果然不过半刻钟,烽火明灭,马蹄溅起细雪,黑压压的兵卒涌来,刀剑闪着寒光,伴着呼号与号角声,征伐骤起。
央觉未有一丝胆怯,毫不犹豫提刀起身,她的两千兵将,个个提刀而起,大敌当前,无一退缩。
“殿下!小心!”敌兵蜂聚而来之时,赵金一面拼死护着央觉,一面竟还顾着红衣男子,央觉闻声,也向男子看去,赵金竟叫他殿下……
红衣男子无丝毫慌乱,一边应付自如,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把碧蓝的长箫,吹奏起来,疾风将箫声吹向远处,东侧峡谷忽然有一匹紫鬃白面的骏马疾驰而来。
而最令众人惊诧的是,这骏马后面竟引领着一股山洪之势的浩大军队,五千骑兵,三万步卒,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瞬间将敌军团团围住。
央觉正挥刀杀敌,一阵疾风拂来,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忽揽在她的腰间,将她带到了马上,男子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纵马远去。
骏马在荒原上疾驰,追逐着远方的落日,暮云四合,夕阳灿烂如金,两人长发交缠之处,尽是明亮的光辉……
她此时心中还有未了的仓皇,他趁机抱紧了她,将头倚在她的颈窝,她瘦削的脸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轻闭的双眼透露出心中的安然。而他,这七年间空荡荡的心终于在此刻被满腔柔情填满。
央觉睁开眼,回头看远处的青垣关,两军交战之际,鹤宣王的王旗高举着,屹立不倒。
青垣关是到手了。
可惜到的不是她的手,是身后那人的手!鹬蚌相争,鹤宣王李彧坐收的是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