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剥离
作者:青叶蓝布槐花      更新:2019-08-04 13:20      字数:2588

江息缓缓抬头,可视线上抬至她的颈肩就停住了,开口是无比平淡的语气,“你看我离你那么远,都闻到你身上腐烂不堪的味道……”说罢眼角含着讥笑抬头,一点点望进她的眼睛里,他要在她心上刺上一刀,为了刺得足够深,他笑得也越发的寒,“你知道吗?”他看着她眼里似是痛意的波光,没有一丝心软,“这味道,相比虫渊沉淀万年的烂泥,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息……”白烛看着他,嗫嚅着他的名字,带着颤抖的抽气声。

地平线上升起浓浓暗紫色烟雾,他转过头,视线转向西沉的落日,显然是多看她一眼都嫌厌烦。

白烛一眼不差的看着他。十年了,这十年,江息的眉眼有了成熟男人的果决,浑身上下透露着风霜洗礼过的坚毅与果决,她注意到他失去骨血的苍白和虚弱,还有手臂上剥鳞时留下的错乱的伤疤,心里涌上一股酸楚,“你……”

他没等她发问,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姑娘,眼光变得忧伤而温柔,满眼都是她,轻轻道,“虹风,你可要抓紧我的手。”

可虹风像个木头人,不能说话,也不能笑,手脚也不灵便,甚至无法及时对江息的言行作出回应。

江息丝毫不介意,温柔地叮嘱,“虹风,以后你可要跟紧我。”

她不是虹风,她是个一半生魂一半死魂、介于活与死之间的傀儡啊,白烛在心中痛呼,她哑然间,看见江息走近虹风,轻轻执起她的手。

“虹风,我们回家,”江息低语。

他将虹风搂进臂弯,帮住她撑起身体的重量,他们的头温柔的相互倚靠,像缠绵又恩爱的情人。

他们从她身边走过,极其缓慢的步调,一点一点越走越远。

白烛仍站在原地,白袍不染纤尘,像冰冻的雕塑。

最后一丝夕阳灭掉,那座雕塑轰然倒塌,黑暗里传来痛苦的呜咽,一声一声,像是压抑了许久,无比悲戚。

从虫渊走到水樨树下,需要三个时辰,这条路,江息曾走过无数次。

黑色天幕下,古蔓梭罗随风抖动着它黑色的剪影,江息轻声地问,“虹风,你会怪我擅自复活你吗?”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虹风的回应,听起来更像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虹风,你疼吗?”

“你会恨我吗?”

“虹风,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星空下,远风在呼号,擦着荒凉的山石,撩起两人破碎的衣袍,天地广阔,他们在寻找避息之地。

*******************************************************************************

我也是后来才有所听闻。

原来所有留在人间的神,都有既定的宿命。

他们无欲无念,应当因何人何事死于何年何月,他们留守在人间千千万万年,就是要等待结束的那一天。

阿邯一直以为,江息是一只盘踞在水樨树上的一只妖怪,却没想到,他是留在浮渊的最后一个神。和她一样有这种误解的人很多,这种想法一旦先入为主,他的采魂之术,祭魂之术都被当成妖术、强大的自愈能力以及漫长的生命会被认定为妖术使然也就不足为奇。

我猜,江息——这个龙域唯一的神,他等待的应该是千年前那场摧毁龙域的烈风,他应当在那场大风里死去,但是阴错阳差,那场烈风席卷而来之时。江息被白烛骗去了虫渊。

一切都错了,那场烈风应当毁灭他,而不是将他从虫渊救起,神族的谱例上应有一页归属江息,上面记载着“抵抗烈风,化风而去”的惨淡结局,可当一切发生了偏离,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掌控江息的命运。

江息带着虹风乘着那股烈风重回龙域之时,因天色昏暗,他没注意到烈风袭来之后龙域的凋敝,直到他回到他的“家”,发现水樨树已经被连根拔起,江息怔在那个倒塌的巨物前,花叶散落一地,被他踏在脚下。他不知所措的后退,半跪倒地,脸色煞白,许久发不出声音。他身后,只有虹风默然静立。

黎明的来临十分仓促,虹风根本无法抵抗人间的阳光,几乎只一瞬,她的身上燃出火光,一寸一寸,一缕一缕,江息猛然回头,抱起她慌忙逃离,可烈风摧残之下,已然不剩一棵蔽日的树。

他的避日咒只能阻挡七成的日光,这些对于虹风来说还远远不够,她的身体在烈日下出现裂痕,一半生魂在消逝,一半死魂在燃烧,她发出痛苦的哭号。

虹风并不能开口,那是死魂在日光下扭曲、崩裂时发出的嘶吼。

死魂注定无法离开虫渊,注定逃不脱永世的黑暗。虹风的死魂与虫渊里游荡的死魂并无不同,丧失神智,一心想着扑杀活物,苟且活命。

“我们回虫渊,我们回虫渊,等我,虹风!”

“来不及了!”虹风的死魂化作一张流泪的脸,她说,“江息,是白烛杀了我。”

那声音充满蛊惑,回荡在耳边,“江息,是白烛杀了我。”

痛苦到狰狞的脸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哀凄地喊着,“江息,江息,江息,我好疼……是白烛杀了我,是白烛杀了我!”

日头越发的烈,烈日在干枯的水樨树上引了一把火,虹风的魂在烈日下一点一点燃成了灰烬。

江息在水樨树被烧得乌黑的树干前枯坐了一天一夜,在下一个黎明破晓之前杀来了龙域。

“死。”龙啸带起狂风,所经之处化为冰凌,紫色的琉璃冰莲开遍龙域。

白烛看到他时,眼里是无限的惊恐。

他出手极快,那双遍布暗紫色龙鳞的手一把就扼住白烛的脖子,将她从地面抬起。

“死。”

映着满地的寒冰,白烛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微笑,望进他暗紫色的眸子,“死?”声音哽咽,“我该……怎么死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江息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空洞的,只握在她脖子上的手逐渐用力,锋利的指尖刺破她的皮肤,一点点深入至皮肉里,鲜血沿着他腕间低落,粘腻湿热。

白烛露出痛苦的神情,江息掣在她喉间的手还在用力。

白烛窒息,江息只冷眼看她挣扎,杀欲一开,只想慢慢观赏她濒死之时的反应,似乎这样,心里积攒的恨意才能慢慢流出来,不至于胀得他难受。

晚风吹来水樨花的馨香,一缕一缕的冷香唤醒了江息初见白烛的记忆,他打量着她,一袭黑发垂在腰间,全身鳞片自如地褪尽,已不复旧时模样,或许她本就是寒冰,而自己便要靠近。

他松开了手,没有一丝怜惜模样,“这么死实在是便宜你。”

白烛重重跌落在地,她俯身,以背朝向他,弓着身子,将痛苦的神情藏在身下,剧烈喘息。

“我想来想去,你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你。”

白烛放缓呼吸,听他说话。

“虫渊。”江息道,“白烛,我想看你死在虫渊,我想你经历虹风死前经历的一切,这样你才会明白,你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