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列沿追魂之术最后就降落于这个叫做“十里春风”的歌舞坊。

彼时，正在夜里，一个玄色身影落于高高的檐牙上，广袖中流转着点点荧光。

房内一身华服的歌女满夫子听见动静后探出窗外查看，看到太虚列时，她喜出望外地奔出去，抱住了他。

“许久不见，实是想念……我好想你，列……”她挤进他温热的怀抱里，轻快的自说自话。

许久才察觉到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带着疑问看他，一抬头却对上了他冷漠如冰的眸子。

就在她终于发现这是太虚列幻化出的身体，而且极其虚弱时，她正想去询问一句，太虚列猛地呛弯了腰，咳出一抹殷红来。

她吓得赶紧弯腰去扶他，“列！你怎么了！”

“我把命轨给你了，”看她仍然疑惑，他苦笑着解释道，“你之前夺的那个命轨是我的……”

她瞬间领悟，支吾道，“你……救了她？”

“她难道不无辜吗？”

她将目光移至别处，“我也知道此事不应波及于她，蝼蚁之辈，我还没放在眼里……可你知不知道，她竟然对你有所觊觎！”

华赞紧盯着太虚列的眼睛，咬牙道，“而且她的命轨今后会跟你的命轨发生重合，太虚列，你敢说你没对她动情吗？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你也敢保证吗，所以，她的命轨不适合我，我要夺！适合我，我更要夺……不过只是一只卑下的虫子，你何必……”

砰！打断华赞的是一声巨响，她低头，身前的琉璃华盏被太虚列一掌打得粉碎，他的手鲜血横流，神的血流到人间的土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红莲，一阵风吹来，烟逝而去。

很久以前，她曾倚在他肩头娇嗔道，“列，你喜欢灵鸷吗？”

他一愣，“为何这么问？”

她撅嘴道，“告诉我嘛！”

太虚列轻轻摇了摇头。

“可她喜欢你，”她轻蔑地笑道，“一只守着冥海的鸟妖她也配……”

当时太虚列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后来转念一想，或许女人吃醋时都是这般模样，也就没有在意。

如今又听她如此说道，他才发现她是那么冰冷无情。她眸子里燃着熊熊妒火，心里编制着诡阴之计，所以能栽赃灵鸷、烈火之刑加之，让她以最痛苦的死法死去；所以能轻贱生命，理所当然夺取他人命轨，为的仅是一己私欲！

他抬起头，眸中是不掩的厌恶，“我知道你夺她的命轨是怕什么，你怕她真跟灵魍有什么关系，你怕她会知道当年的一切，你怕她会拆穿你，你怕这个丑闻会人人皆知……”

华赞无力辩驳了，她背对太虚列拭泪，她听到身后广袖翻飞的猎猎风声，她知道太虚列正施法拿回命轨，随着命轨抽离的短暂悸动，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身后那人终徐徐说道，“华赞，莫不如……今后我们再不相见了罢。”

六

归乐返回九阳境后，发现芪苃总是恹恹的，看见了榕树下太虚列的仙身，知晓了来龙去脉后，便也答应帮忙在凡间寻找太虚列，只是找了许久也没有结果，芪苃对这些结果没有太大反应，她将失望都藏起来，装作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

归乐觉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又过了许多日，归乐再次回到九阳境，发现祖师爷正昏睡在阁楼的长廊中，芪苃也遍寻不见，想着她可能去了镜池，归乐便去榕树下寻她。

一到榕树下，归乐便愣住了，芪苃此时正躺在树下，毫无生机，风吹来落花与枯叶，将她埋了半截。

归乐用手扫落她身上那些枯萎的花朵，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芪苃未完成羽化，根本无法穿越结界，而且她的修行也根本不够，不足以实现仙身与灵识的分离。可她的灵识是如何去的人间呢？

归乐抱起芪苃的仙身，心想，不问问祖师爷是不行了。

归乐费了很大功夫才把廊下酣睡的祖师爷摇醒，老人家一把年纪睡得也糊涂了，醒来一下子摸不清东南西北，不管归乐问什么，只是干瞪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祖师爷方缓过神来，看了看芪苃的情况，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自己竟变作了一只蝴蝶，突破结界，去往人间。

而祖师爷之所以会昏睡在长廊之中，则是因为喝了芪苃递来的茶水。祖师爷一拍脑门，终于弄清楚了。

古籍中有一道仙法，名庄周梦蝶，这是一种梦境与现实相互贯通的古老法术。芪苃想必就是用此法将灵识送出了结界去找太虚列了。

“糊涂！”祖师爷叹道，“现在人间已过了中秋，芪苃乃灵蝉，依其本族习性，到了人间活不过秋天！”

“那怎么办？”归乐急道。

“快派人，赶紧将她寻回来！”

归乐带着几人即刻去人间找芪苃，可人间何其广阔，灵识本是虚空，上哪里去寻？

芪苃用灵识化作的灵蝶在冥海上无头无脑地飞了三天三夜，海上本就容易迷失，芪苃又从未离开过九阳境，到了冥海根本无从辨认方向。

白天烈日灼灼，晚上寒露沉重，她的意志被一点点消磨。

她悲戚地想，自己可能飞不过冥海了。

心灰意冷之际，上天终于眷顾于她，她在沧浪之上发现了灵蝶飞过的痕迹，那是追魂之术留下的幻音。

沿着幻音去追，芪苃终于与太虚列所化的灵蝶相逢，那时，她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用不尽的力气。

她盘旋到他身边，用力拉着他，耗尽了全力，她的翅膀湿了、破了，却仍无所畏惧。

冥海与蓝天之间，两只灵蝶相伴而行，欲飞度沧海，虽不时下坠，但彼此绝不放手，海浪击之亦不落。

苍穹之上的星光，亮了，暗了，又变亮，又变暗，日夜交替，不眠不休。

直到第五日的夜晚，他们终于来到九阳境与冥海相连之地。半空中悬着巨大的浮石，镜池之水顺着石壁向下泄出，冥海之水则由于结界的吸力，从石壁另一侧逆行而上。

太虚列抱起芪苃，用身体护住她，蓄力踏上浮石，沿着激浪俯冲而上，他们被卷入巨浪，湮没在那片碧色的旋涡里……

太虚列在榕树下醒来，灵识刚刚归附仙身，看物什还不太真切，他勉强起身，回首却未发现芪苃。

他心一惊，重新回到结界之外，发现芪苃被结界击落，坠落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