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点半，一声尖锐的铃声首先打破林茂高中校园暗藏的宁静。几栋宿舍楼的灯，“啪”一下被那个身材小巧、眼神凌厉、动作迅速敏捷的阿姨打开了。

男寝208宿舍，四个铺位上没有一个人有一丝动静。“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一首起床情歌从一楼楼梯外的喇叭里传出来。终于，唐宪廉的手开始移动，平展的双眉正中骤然拢成一座小山峰，“我的眼镜呢？”

大头翻了个身往里，顺手捞了捞被子盖住手臂，紧紧地闭上双眼，又昏睡过去。

淩章坐起来，看着对床的唐宪廉，四肢乱窜，如同鱿鱼般展开身体所有部位在床上地毯式搜索那副黑框眼镜。右手伏在额前，淩章无奈地摆摆头，“下面一点，右边，再往后，对，就是那。”

眼镜终于挂在唐宪廉两边耳朵上。

慕赫早已经睁开双眼，微皱的被单服帖地黏在他那八块腹肌上。单腿微微拱起，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很快，手里的灰色被单被他握在手里，三两下的工夫，一个豆腐块状的床单就被叠好放置在墙角。

“还有我的。”邻床的淩章丢过来一张上边密密麻麻印着白色字母的被单，“嘭”一下，被单出现在慕赫双腿上。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下一秒，那张被单已经在空中划过一条又短又高的抛物线落到淩章头上，再整齐地落下。慕赫扯扯自己床单——那块被淩章床单覆盖的区域，把它压下去的痕迹拉平，下了床。

“噗嗤，淩章，你一大早就找虐啊？”大头整个人已经转向过道这边，肥胖的身子弓着，右手撑在头上把头立起来。

淩章撩开被单，卷了卷，扔到墙角。“看你那骚样。”他朝大头做了一个鬼脸。

大头鬼魅地笑开了。

“我要两个包子，一块奶油蛋糕。”淩章朝着唐宪廉说，唐宪廉正准备出门。

“那我要四个包子，一杯豆浆。”大头紧跟着说。

唐宪廉清脆地说了声，“好。”

三个人把目光投向慕赫，慕赫摇摇头，唐宪廉一个背影转身，就走了出去。

大头首先把厕所占据了，洗漱台是慕赫的，淩章坐到椅子上，打开手机。

几分钟后，慕赫一声不吭地穿戴整齐，稍稍整理桌面，最后拿了一支钢笔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淩章问。

“吃早餐。”简洁短促的三个字从慕赫嘴里吐出，“你要去吗？”

“我不去。”淩章把头转过来。

于是高大的黑t白裤自己走了出去。

教务处的门已经大开着，慕严坐在电脑前。

“饺子。”看着儿子走进来，慕严把装在塑料袋盒子里的饺子拿出来。这是他今早五点半起来赶早煮的，自从老婆去世后，他自己的生活技能也大大提高，他学会了如何把速冻饺子煮得好吃一些。

慕赫在慕严对面坐下来，拿起筷子，乖乖吃着，“还可以。”他说。

看着儿子经过这些天和同学们相处，身上那股反叛的气息逐渐消退，慕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你笑什么?”慕赫抬起头，翘起的头发抖了抖。

“我们两个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了。”慕严说，嘴角还挂着笑。

慕赫嚼着嘴里的饺子，手上还夹着一个。想起妈妈，看着眼前的爸爸，他们不过都一样，都失去了那个自己爱的人，“但是话说回来，你这手艺，还比不上我的。”

慕严愣了一会儿神，父子两人之间的冰点在这句话中被解开。

“那你下次做给我吃？”慕严试探性问了问。

“没问题。”慕赫平静地说，吃完最后一口，舒服地往后躺了一会。

慕严感到一阵宽慰，“在学校住宿的生活还习惯吗？要不要回家住？宿舍里人太多不利于学习。”

“不，周末我会回家的。”慕赫看着慕严，“我需要朋友，我不想再一个人封闭自己。”

儿子说出封闭自己这些话，慕严整个人又被定格。“好吧。”慕严说完，双手放到键盘上。

“我先回教室了。”慕赫转身，顺便把桌上的垃圾一起收拾了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

秦妮风风火火地把车开进车棚，找了一个角落把车塞进去，没来得及锁车就冲进教室。都怪秦蕊昨晚睡姿太烂，踢来踢去的，弄得她醒了好几回，好几次尝试把那个“臭丫头”叫醒，但是她就是像猪一样，怎么都弄不醒。

“哇，秦妮，你这个黑圆圈重得，简直像被人打了两拳。”陆欣看到从面前匆匆闪过的秦妮，惊讶地说，一副看戏的表情。

“还不是我妹。”秦妮恨恨地坐到座位上。

慕赫看过来，秦妮对了一眼上去，又赶忙低头挡住眼睛。慕赫把视线收回去，秦妮从后桌那捞了一面小镜子。啧啧，下次绝不能再心软，任凭秦蕊怎么软磨硬泡，也不“收留”，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数学课。

“喂，听说你数学不怎么样。”慕赫趁李老师低头，往秦妮桌上扔了一张小纸条。

李林钰恰好看到，心里一阵泛酸。

纸条砸到秦妮鼻子上，反弹了一下滚到桌面一角，看看老师眼色瞥向别的地方，秦妮打开了纸条。

“知道你还丢小纸条给我，不知道我上课会分心吗？”秦妮龙飞凤舞地快速写下，娟秀的字体在纸上飞扬。

慕赫打开，写下“你看看你桌上有没有口水印？”

秦妮打开，尴尬地从抽屉下拿了一张纸巾，抹了抹嘴角，这次她没有丢回去，看着黑板。怎么回事？慕赫走暖男路线了？

淩章看着两人的互动，用口型对秦妮说，“喂。”然后向她发了个电眼。秦妮捞起一个橡皮就是砸，橡皮和淩章身上的肉碰撞发出“嘭”地一声。

“你们两个在干嘛？上课东西丢来丢去的。”李老师不悦，严厉地看着两个人。一班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淩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随大众看了看周边。秦妮诚挚地、直直地与李老师对视，一句话没说。

慕赫没回头，心里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秦妮、淩章两个人似乎什么时候都能闹开，秦妮对慕赫，还是客气居多，她总会闪躲或者拒绝自己的好意。把手中的纸团揉成一个硬硬的小疙瘩，他就把它扔到了桌子底下。

“你们这样子怎么考重点高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敢做就敢当。算了，我不想用太多时间强调纪律问题，就这样。至于刚刚那两位同学，你们数学这门成绩，我会多加注意的。”李老师以一段简短的话结束了这场小吵闹，班里又迅速安静下来。

秦妮狠狠瞪着淩章，淩章没心没肺地故意看着黑板，一副认真上课的样子。秦妮眼睛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发现橡皮滚到慕赫脚边。她低着头蹲下来，移了一步，伸长手试图够到橡皮。淩章故意拿脚吓了吓她。秦妮赶紧收回手，“拿开你的臭脚。”

再往前挪了一点总算是够得到了，慢慢移动，慢慢移动，一脚，慕赫的鞋子踩上橡皮。秦妮心如死灰，迅速回座位坐直，身上冒了些汗。

“在下课之前，我布置一份作业。”李老师捏开一张试卷举起来，“我准备发下去的这张真题，是你们去年战败的试题，我要你们再自己重新做一遍，错的题写好错因在上边。到时候上课我会随机抽查，特别是那些上课不认真的同学要注意了。”李老师的目光准确投向秦妮。

秦妮转转眼珠子。

“好了，课代表上来把试卷拿下去分发给同学们。明天中午收集好再送到我办公室。对了，你们候老师跟我提起过，你们有‘一对一’学习小组，可要好好利用。”李老师说完，正好铃响了，他拾掇拾掇讲台，整齐地把书叠好夹在胳肢窝处，慢悠悠走了出去。

陆欣走过来，“秦妮，数学我也不会。”

“不是有参考答案呢嘛。”秦妮说。

一个高大的身影压过来，“不准看参考答案，自己做一遍。有不会的我教你。”慕赫穿着一身校服，直直站在秦妮桌子前边。

这货？该不会是……对我展开猛烈进攻了吧？

“你发什么呆呢？我们不是一个小组的吗。想考华西，就按我说的去做。”慕赫看出秦妮的犹豫。

秦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拿笔搓了搓自己的马尾。慕赫转身又回到座位上坐下了，手里在画着什么。

陆欣把秦妮拉了起来，“陪我去趟厕所。”

秦妮站起身，两个人一起勾着肩嘻嘻哈哈走出门去。陆欣推着秦妮，说，“你没看清楚慕赫的脸，我真的是想笑又不敢笑，明明他是在关心你，但是却表现出一副idon'tcare的样子。”

“有吗？”秦妮皱眉。

“正常人都看得出来好吧，你们两个当事人可能没怎么注意。”陆欣得意地说着自己的结论。

“你啊你，对这些事你倒是很上心很敏感。”秦妮顶顶她的头。

“嘻嘻。”陆欣又轻轻抓了抓秦妮的腰，养得她立刻收紧手臂顺势要蹲下来，陆欣跑开了。

“看我不抓到你……”秦妮加快速度在后面追着，两个人的笑声叽叽咯咯，在林茂高中奏出和谐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