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丽玫的丈夫赫昌发，背靠洋人为督军府操办军火，在上海滩如鱼得水。无论政局如何动荡，十几年来屹立不倒，称得上一声豪门。
这一份好姻缘在前，姐妹情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哪怕是，曾经的共谋之情。
“你胡说！”
戚丽玫终于咬牙反驳，但语气却显得虚弱无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旁观者都不禁对戚丽玫起了怀疑。
难道当真是三朵金花联手害死了红姑，然后戚丽玫为了灭口，陆续害死了上官秋儿和冷秋儿？
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是凶残的凶手。
“这些先略过不提。”
眼看戚丽玫已经要承受不住，周尔雅突然轻描淡写地换了话题，“接下来就是下一代的恩怨。”
戚丽玫死死地瞪着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怕纠缠下去，只会更加狼狈，噎着一口气，全无平时淑雅的仪态。
“承上启下的人物是六娘子。”
周尔雅施施然开口，面无表情。倒是韩虞脸上显出一线悲凉，他见到的六娘子早就没了舞皇后的魅力，却生动而鲜活，让人寄予深深的同情。
“我一直没想明白，六娘子为什么非死不可。”
她早就离开了这个名利圈，早就失去了以色侍人的资本，甚至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关注。
——那她为什么会死？
死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是意外。
那么，是谁杀了她？又是为什么要杀她？
这是一直困扰周尔雅的问题。
或许六娘子曾经涉及很深——周尔雅相信几乎每个当红的舞女，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当她被迫离开之后，她就变得无足轻重。
直到发现上官秋儿之死也有蹊跷，周尔雅才终于把整件事贯穿了起来。
“这是一种自保。”
周尔雅自问自答，“是一种应激反应，就像是上官秋儿的死一样，她本来已经毫无威胁，但却还是被惯性的力量除去。因为雪球一旦滚起来，就无法停止。”
金老板面若死灰，不敢置信地望着戚丽玫，又看了看周尔雅，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六娘子的死也是戚小姐动手？”
“我没有！”
戚丽玫尖声惊叫，完全失态。
韩虞苦笑摇头，“不是她。”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晦涩与失望的原因，如果这个案子归结为一个邪恶的灵魂，至少可以用个例来解释。而他们调查到如今的真相，却黑暗地让人不敢直视。
周尔雅低下头，沉静解释：“混乱、杀戮和黑暗，已经成了百乐门舞女圈子的传统，六娘子有可能会说出真相，所以自然就有人将她除去。”
他的目光在纪美云身上停了停，纪美云低哼一声，抬头望天，不作回应。
钟庆这时候有些不耐烦了，插嘴道：“你们说了那么久，宝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死了这么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来这儿，就是想等黎宝珠死亡的真相，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怎么死的，他压根儿就不关心。
“稍安勿躁。”
周尔雅对他点了点头，“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他掰起手指头计算，“第一代红姑、第二代冷秋儿、上官秋儿、第三代六娘子、第四代黎宝珠。”
周尔雅轻描淡写，但谁都听得不寒而栗。
百乐门几十年来，最红的舞女几乎都不得善终。
没有联系起来想也就罢了，这时候串成一串，更让人心惊胆战。
“你是说，这些人的死都有关系？”
钟庆不敢置信。
这些人前前后后，死法各不相同，之间更有十几年的时代差，哪个连环杀手闲得无聊，专门来杀百乐门的舞小姐？
“杀死她们的，并不是特定的一个人。”
周尔雅摇头。
“是嫉妒与狭隘。”
他微微抬着头，薄薄的唇透出冷漠的气息，对于生命的逝去难免哀悯，但自作孽，不可活。
“你就说到底是谁害死了宝珠吧！”
没完没了的猜哑谜，钟庆有些憋不住了。
周尔雅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忽然反问道：“钟少爷，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拿走了宝珠的遗物？”
他的问题如同刺客的匕首一般令人猝不及防，钟庆刹那间脸就白了，他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一瞬间的愕然神情，却都落在了众人眼中。
“周，是他偷了东西？”
詹姆斯大喜过望，他对这些中国舞女的生死毫不关心，只在意关系到他职业生涯的客人物品。如果因为保管不善导致丢失，酒店方面当然会拿他来背黑锅。
所以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得到周尔雅提到今天的正题，赶紧追问。
周尔雅点了点头，望着钟庆，叹息说：“你早就发现了黎小姐与吴先生的关系吧？”
吴连奎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瑟缩了一下，畏怯地望着钟庆。
钟庆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韩虞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球上的血丝。
愤怒仿佛一下子抓住了这位小开，他霍然站起，猛地拍了桌子，“不错，我是早就知道了怎么样？黎宝珠这个贱货，一边拿着我的钱，一边还去倒贴小白脸，我要拿回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钟庆大概是假面具戴得太久，憋得太闷，一下子爆发出来，愤怒不可遏制。他暴躁地推翻了茶几，哐当倒地，几个茶杯落地乱滚，碎成好几片。
蔡副官从门口冲进来，拔出手枪，冷冷地环视众人。周尔雅微微摇头，出言阻止，“蔡叔，不要急。”
他摆手让蔡副官先出去，静静地看着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的钟庆，等着他冷静下来。
纪美云这时候高兴地一拍手，“原来是这样，这位钟庆少爷知道黎宝珠红杏出墙，心中不忿，所以辣手摧花。之后还为了摧毁证据，拿回东西，偷了黎宝珠存在酒店的遗物，还真是丧心病狂！”
从钟庆的反应来看，这可能还真是最接近的真相。
但周尔雅仍然摇头。
“不，黎宝珠不是钟庆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