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见面，常于安的所有视线都在玩具上。

他几乎是全程无视了吴明明，只有偶尔会勉强应付一两句。

吴明明碍于旁边的常桐，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能像是一个单纯关心着孩子的父母一样，关心着身边这个许久没见过的孩子。

“这个东西很好玩吗……”吴明明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了，又想和常于安拉进一点关系，只好这么说。

“嗯。”常于安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吴明明走进了一点，也在地上坐下了，她伸出手，摸了摸旁边的玩具。

“别碰我的东西！”见到吴明明伸手，常于安忍不住凶了一声。

吴明明的手一顿，尴尬的停在收回来的半空中。她手微微收了收，最后还是正常的垂了下去。

“我想你已经知道态度了。”处理完工作，常桐转回身子，看着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吴明明。

吴明明暗自握紧了手。

常桐继续说：“可以放弃了吗？嗯？反正你也只是想看看他吧。”

吴明明眼角不自觉的向下了一点，黯然伤神：“嗯。”

没有办法，无法操作的话，这个孩子就利用不了了。

利用不来的话……他就只是自己的孩子而已。

“行了，我送你回去。”常桐嗤笑一声，直接拉起吴明明往外带。

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常于安其实都有一些印象。

常桐送完吴明明回来已经是晚餐的时间了。

这边是常常桐的另一处房子，并不常住，所以晚饭并不在这边吃。

常桐换了辆车，重新过来接常于安。

“那个女人，真是我妈妈吗？”少年坐在后排问。

常桐开着车，透过前景看了一眼后座上低头玩手的少年，说：“是。”

虽然不是很喜欢刚刚见到的这个女人，但是常于安还是对于母亲这种角色有一个概念。

周围的每个人都有母亲，偏偏他没有。隔壁班没有妈妈的人都有人小声说她坏话，但是他好像没有人说。

可能是没有，也可能是碍于他的家庭情况，没有那么正大光明。

常于安的家里很有钱，这一点他们幼儿园谁都知道。

只是……周围的概念是很难去改变的。

就算家庭特殊，就算没有人对这件事情做出评价，常于安也有个心理概念。

别人都有妈妈，就他没有。

为什么呢？常于安不知道这一点，但每次提起“妈妈”的时候，常桐都不是非常乐意聊这个问题。

后来，常于安干脆也就不提了。

因为常桐忙，所以常于安的学上的比别人都要早，还多了个小小班，所以这么一段日子来，他接触的信息才会比较多。

直到最近，常桐才突然说要带她母亲过来一趟。

常于安其实从这时候就开始存在着一点期待的。

他的父亲过的这么好，母亲会怎么样呢？

可是见到吴明明影子的时候，他就愣住了。

这是吗？他不觉得这是。

他也不想承认。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是周围的环境造成的。

环境可以塑造一个人的一切，这其中包括心态、行为、逻辑、常识下的对错。一旦没有正确的引导，一个人就很有可能在某种环境下迷失自己，变成一个与大众背道而驰的人。

而如果已经有了一点念想的话，有了一点思维逻辑的话，也会有可能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变成别的人，变成一个被扭曲了心思的，面目全非的人。

常于安直到后来才明白这一点，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喻文辉后来对他的耐心。

直到现在，他都很感激喻文辉没放弃他。

幼儿园读完的时候，常于安被常桐切断了所有曾经的生活。

常桐对外说的是没空照顾，把常于安暂时送去国外的亲戚那里了。

实际上，只是把常于安也囚禁起来了。

即使这是自己的气呢日子，常桐也不觉得折腾折腾他有什么问题。

而那时候的喻文辉和吴明明，其实内心都处于崩溃边缘了。

找不到机会，浪费了整整这么多年的光阴，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折磨。

迫切的想要改变，却又无法改变。

而常桐这个时候把吴明明给他们送过来，也像是重新给他们抛了一个橄榄枝一样。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的心态也不如从前了。

汤宛安比他们自由，后来已经有了出入的选择权，所以相对的心态也谈得上一个不错，起码比他们好上好几倍。

但吴明明和喻文辉谁都没能抗住这么久的心里折磨，崩溃过不少次。

常于过来之后，吴明明和喻文辉更是处于一边要平复自己一边还要哄孩子的心态。

常于安那时候，完全就是从一个天之骄子突然跌落到地底下，这是正常人都会感觉有点受不了的，常于安也不例外。

常于安在那个环境砸了很多东西，毁掉了很多常桐这么多年来给他们弄的东西。

而常于安干“坏事”的时候，汤宛安一般都不在。

也不知道是故意逃离这个孩子还是怎么的，汤宛安那一段时间在这个房子的频率非常低。

常桐悄悄在汤宛安的身上放了定位器，导致经常在外面散步散到一般，汤宛安都能看见“正好”从某处下来的常桐。

从这件事情开始，汤宛安知道了，常桐其实还没有很信任她。

不过也正常，就算喜欢常桐，汤宛安也还是想过离开这里，想过去追逐自己之前的生活。

只是今非昔比，从获得半自由权利的那一刻开始，汤宛安就知道自己和外面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常于安崩溃了一周左右，彻夜闹的别人睡不了觉。

常桐没给常于安上锁，两个人身上的禁锢也减少了一点，可即使是这样，和这个年轻力胜的小朋友玩追逐，两个人也还是感觉力不从心。

汤宛安自从获得出入权后，白天就经常不在。所以常于安的事情基本就全部交给了吴明明和喻文辉。

那些药对于他们的影响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现在来说，稍微是一点运动，就够他们喘气好久的了。

“我们才是你真正的父母啊。”吴明明找了个常于安感觉到很累的时间，劝说着他。

常于安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完全不去听吴明明说的话，眼睛因为昨天晚上的哭闹还有点肿。

吴明明伸手揉了揉肉常于安的头，却被常于安一脸烦躁的打掉。

无视他打掉自己手的动作，吴明明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她努力平静说：“常桐啊……对你，对我们，他其实都是利用心理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你妈妈，而喻文辉也真的是你的父亲。”

吴明明抿了抿唇，说：“你没发现吗，你跟文辉是真的挺像的。”

常于安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在旁边作者的喻文辉。

喻文辉此刻也被他弄的心力憔悴，闭着眼在沙发上缓解。

后来的常于安想起这个描述其实也觉得微妙。

人真的是很容易因为一句被认为准确的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那时候的常于安，还真的觉得自己跟喻文辉挺像的，就连吴明明也是。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之前的生活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出于父母的心情，我们也希望你之后能过得好，所以现在，先学会冷静，学会想办法接受你如今的一切，好吗？”

常于安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人不自由，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环境，所以一定要学会适应。”吴明明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说给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听的，他们三个人，都需要学会“在逆境中从容”。

“这么多天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相信你看的出来，我们生活在这里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囚禁的。”吴明明望了一眼这个没有任何窗户的，已经生存了近九年的房间，笑了笑，“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长。”

“这是我们的逆境，太多年了，我们要摆脱其实已经非常困难了，但是你可以。”吴明明说。

还没有和常于安混熟悉，吴明明不太好直接把自己希望他带着他们一起逃出去的话拿出来说，于是，她只先说了自己的期望：“常桐是个变态，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有选择属于自己生活的权利，我想，现在这样也不是你想过的生活吧？”

常于安其实还没有什么概念，但他讨厌不自由。

这里没有蓝天白云，没有同伴，没有游戏，没有玩具，什么都没有。

常于安没开口，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知道，你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我们，但还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话。”吴明明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慌张的，“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保持你自己的思想，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思想，可以来问我们，我向你保证，我会告诉你所有人伦常理上正确的东西。”

“如果你有机会出去……”吴明明说，“就去问你觉得信任的，觉得厉害的人吧，或者，看一些大众认知下的东西。”

吴明明所慌张的，正是这个信任的人。

她害怕常于安还是选择把全部的信任感交给常于安，不去听他们说的话。

那这场战斗，他们将不会有胜利的机会。

常于安沉默了好久，才说：“你们是被囚禁的……那，你们是为什么被囚禁的呢？”

“……”吴明明欣喜他开口的时间不过一瞬，就被常于安的问题戳到了心窝子，“错就错在，我们错信了别人。”

“错信了……常桐。”

“所以，你一定要选择好自己信任的人。”吴明明同他说。

常于安重新把头埋了下去，低低的啜泣了一阵子。

曾经的常桐对他谈不上好，但要有的东西也还是都有，平时也经常会来接他放学——只要有时间。

那时候，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羡慕的。

因为常桐很有钱，所有东西都是最先进的，而那个年龄段的人，对于这些东西难免都带着一点向往。

可想想现在，真的是……

他一个人沉思了好久，观察了好久这个大厅的环境和几个人身上的伤，心里终于有了一点想法。

幼儿园老师教防身的时候也教过他们的——当身边的人无法相信的时候，一定要有判断是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