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作者:付卡      更新:2020-09-01 01:30      字数:4358

小重山景观甚奇,误入云雾深处,得见隐秘洞天。但周九思无心观赏好景,那接引弟子道出天下榜时,她便失神灵游太虚去了。

天下榜上群英荟萃,剑宗在列足有数名,自然也有那个人。他日日忙碌,大小事都揽下去做,大抵此时正在某处伏妖诛魔,亦或是…在剑宗值班?

总之不在此处就是。

她微叹,随人拾阶而上,牵回纸鸢似的一腔情思,专心听接引弟子说那巨鱼。

周九思遇见过剑宗弟子,其以为略过肃正。花间弟子又因有钱,有着一股难以融洽的矜贵之气。而眼前这小重山弟子倒是很有趣,既无大宗架势,也无门第之见。小重山可纳天下入怀,大抵因此也甚好相与。

她正兀自思忖,剑似月光倾泻一句陡落耳畔。呼吸一窒,少女霎时便晃了心神,而后花间人如何,她已全然听不见了。

她见过他的剑,剑光如降满堂月华,见过一次,便断然忘不了。

可她好一段时间不曾见他,总不至于巧合至此。

总不至于……

行至院落,周九思接过钥匙道谢。她垂落两扇睫,桃眸似盛一弯长情河的水流,此刻叫木橹搅乱,漾起滔天的春水来。

她一面不敢信,一面又期盼来的真是那个人。心中仿佛住了只雀儿,扑腾着翅膀,一下又一下啄着她的心壁,跃跃欲试要飞出去一探究竟。

周九思眼风睇去云祈面上,与其惴惴,不如去探个明白。便与云祈相商,往无尽海岸而去。

-

万里春光入目,周九思与云祈飞掠林间。便得见一侧云山雾霭,峰峦耸立;另一侧海天一色,鸥鹜齐飞之景。顿生天地浩大,而己不过沧海一粟,洪荒一蜉蝣之感。

抵无尽海岸,便见如丝绸般一水儿青白,独独一抹玄色,如一滴浓稠得化不开的墨,坠入她的眼中。

那人鬓发沾着海边的风雾,微有潮意,眉睫还染上一点细密的露。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朗朗如日月入怀。他正垂落她梦中千百次得见的眉眼,与一名剑宗女弟子交谈着。

再也不会有人比林夜关更好看了。

周九思这样想着,却顿时无措起来,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此时无霞色,她耳尖却浮上胭脂色。心上的小兔子几乎要蹦出胸膛,衔着她的欢喜递给林夜关,好让他瞧个清楚。

纤指细细抚平衣襟褶皱,又缠绕拨弄垂落颈间一绺青丝。周九思扁了嘴儿,今天的衣裳真不好看,她只贪懒图方便,早知如此,她该央云祈好好帮她选身漂亮衣裳来的。再不济,是条裙子也要好些…

她难得沮丧起来,少女的心像花骨朵儿般,悄无声息间绽开柔软的瓣,葳蕤生长。她抬腕,一点葱白扯住云祈的袖摆,欲哭无泪道

:“云祈,隔阵子同我去云州好好看看布匹吧。”

扭捏一二,她还是莽着胆子与云祈上了前。风乍起,吹乱她的鬓发。衣袂飘散,浅霁底白的裳似云朵悬于澄碧苍穹,以最温柔的弧度卷舒。她眸中泛着细碎清亮的光,上前虚虚挽礼

:“林前辈,好久不见。”

她祈祷耳尖薄红褪去,又怕自己心如擂鼓叫他听见,便垂眉敛眸不去看他,将情意都收纳眼底,复言

:“宗门命我与云祈前来,听候前辈派遣。”

无声跟在师姐身后,看那重山奇景,听那接应弟子一路上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知述尽。他只是偶尔冲人笑笑,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提及那剑宗强者,身旁平日里灵动的姑娘就好似沉在自己的梦里,神游去了天外,去拿一轮明月身旁。虽然心底明白,自己顶天了是将周九思填补在了亲人的位子,正值芳龄的姑娘家有了喜欢的人也实数正常。

“小心台阶。”

但云祈心里还是有些泛酸,毕竟一遇到有关林夜关的事情,身旁的姑娘就成了一心绕在月亮身边飞舞啼啾的小麻雀。也只能一遍遍用林夜关左右算是个良人,师姐若真能同他结为夫妻倒也是良配来安慰自己。

“平日里哪见你这副纠结扭捏的模样。”撇了撇嘴,仍是狠不下心叫这周九思伤了心,“我可不觉得那姑**你好到哪里去,扭扭捏捏的…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周九思。”

瞧着人终于鼓起勇气,才慢悠悠的跟在人身后,冲着林夜关施礼。

“林前辈好久不见,这段时间我师姐可常常在我耳边念叨何时能再见前辈呢。”

天光自盖顶的浓云缝隙中挣扎出来,透过山峦的顶端,映射出极远处树梢的轮廓来。

领着郑湄自略显荒芜的小径中走着,仔细依了女孩的步伐,不缓不慢的带着人绕过了山间精怪聚集的地方。

却也不是云都不做清剿,只觉得无甚必要,小妖小怪罢了,便寻山间也颇为麻烦,不如放着,穿行路上左右也算个历练。

只是有些反感这精怪喜好的阴恻而湿润的天气,无论身法如何好,潮气浸衣角之事总是经常,虽说内力烘干并无不可,却左右是个麻烦。

正如现在,微微湿凉的衣料若有似无的隔着里衣贴到肌肤,总是难受得令自己皱起眉头。

幸得前方便是闻人笑住处,便也懒了衣角湿凉,只想领了人往里去,一回头,却见女孩眼中惊诧疑惑。

看着停住脚步圆睁双目的师妹,却也是疑惑,思来想去却无结果,低吟片刻无果,只得问道

“有什么……不妥吗?”

看着师妹朴素的装扮,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不远处朴实无华的楼阁,只觉得景色颇为和睦养眼,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一步登天之地有三:剑宗藏经阁,蓬莱摘星台,无间葬龙冢。

后二者传闻于世,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而剑宗藏经阁就出名多了,上仙沈珏便是于藏经阁顶层一步飞升的。藏经阁共有六层,外看不过是个高些,年岁大些的楼阁,然而单只是屋梁门墙,便有数以千计的阵法暗藏,长夜如流光飞舞,彻夜通明。

六层楼都常年开放,其中典藏经卷瀚如烟海,上三层还有

许多先辈前人留下的传承。不过剑宗没藏过私,六层楼都开放于弟子间,借书除了要花钱外没别的限制。

当然,要花钱这一点理由就够剑宗弟子们整日整夜赖在阁内看书了。

上三层鲜少有人造访,会来的又大多不拘小节,性情古怪,自然也不会去打扫,推来推去,也只能落在宗门任务的牌子上了。

整理之时,可见许多在外千金难求的孤本典籍,大大咧咧地躺倒,杂乱堆放着,一点也没有身为至宝的架子。尘埃满地中,一声轻响在身后响起,地面上一本破旧残缺的书卷,想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看着很是脆弱的模样。

隐隐可见封皮上褪色的墨迹——“别剑赋”。

[玹羿-玉]

来人满面倦容,眼下乌青,似是神思倦怠,心绪不佳。他白衣着身,不去看那副困顿神色,面相倒是俊朗无边,可比高月。他腰间一把看不出好坏的佩剑,无端让人感到一丝压迫感。

“我叫陈絮。”他应道,“先等一等,我不是接应你的人。”

据陈絮所言,他不过是一过路人,因着与某人有几分交情,这才答应留下等着飞鸦役的人来,同他接头。

“接应你的春风人我没见到,东西也没见到。”陈絮懒散道,“我只有一句话要捎带给你,‘叫你们统领来拿东西’,旁的我也不知了。”

只是这时分再赶回去找统领来,这任务莫不是在戏耍人玩?襄州春风拂槛只有分部,是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弃之不用的场所,更没有人留着看顾,说理都不知道去哪说。

陈絮:“我看你要不就想办法传个讯,然后在这儿等着就是了,我同你一起。”

“若有一死,定是谢家鬼。”

似有恍惚如昨日,那时鲜衣怒马少年郎手中长弓满弦,若问及姓名,不过谢家一幽魂尔。

乌衣望蝶君不再言,他默然垂坐,玉手捡起茶盏刮去杯中浮沫,浑浊仍凝热,清风吹拂衣袂却不入心间。他一时卸力,兴许往事纠缠灵台,他再懒怠去问旁的什么。只身踏入梦中,等待良宵掩盖重重雾霭。

春行八万里,不知可否赴谢府一树杏花,见见故人幽魂。

-

江州少有百姓居住,此地大多都是魔修的地盘,尤以离恨楼为主。

隔壁酒桌上几名魔修身带煞气,长刀滴血,推杯交盏间听得一些破碎话语,大抵是“离恨楼”“西郊”等词,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事情,但见得那几人没说过几句,便鹌鹑一般噤声,再没有了言语。

听入耳内,只剩下一句将落未落的叹——

“许是魔主……”

[千鹤-止]

剑宗守门弟子见了来人,行了一礼便将其迎入宗门,松声入耳,如波涛滚滚。

“……这是名单,要猎杀的灵兽都在上面了,有劳。”

那名弟子倒是礼数很周全的,他也未曾多言,语毕将卷帛递与女子,待到剑宗南山一处小庭院时停了脚步。再次致礼后,干脆地走了。

也只留下一句:“往前十余里林中便是灵兽所在,此处是大师兄住所,任务完成后东西放庭院即可。”

此时鸟惊投空,林叶簌簌而动,不远处有兽鸣啼,再看卷帛,上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头顶丹冠,黑羽长尾,旁有一行旧墨小字,很是跳脱:

丹鸟,身有三尺,闻说善御水之法,修为却是顶了天也就练气圆满,吃的很多,逃得很快,不及时处理,只怕要秃整个南山。

另又有更小一行字,此时执笔者想必换人,因这字迹娟秀:

不大好吃,肉有点柴。

她踏风来,轻如片羽。赤色长带如波,卷复翻折,舞流炎于空。一端又深红,黯然于发,隐隐墨中。长睫微颤,抖落满眼漠然,目遮一片霭,乏而无味,索然。

路愈静,景愈葱,罕闻鸟兽鸣。

——临深处,骤而停步。

她抬手,扫去肩头小花,又待飘坠时握住,摊开,观掌心一片残红。又翻转,看它飘旋,下坠,嵌没土中。只不知:将来要被多少人踏过,又多久分崩离析、湮灭无迹。

暗且僻静。过了头。

此地灵气充裕,却处处死寂。实在稀奇。

“阿嚏——”

正思索时,奇香入鼻,顿觉不适。她生来便有此疾:不得嗅芳花,不得见飞絮。接连几个阿嚏打来,眼角起了微红,一点泪眼朦胧。看那雾气愈盛,微皱了眉。

此地遮天蔽日,风水算不得上佳,非洞天灵地。怕是得了仙缘眷顾,生了甚异兽奇珍,得以聚四方之灵气,是为核心。然,兽封为王,百里之内,除却眷属,不见同族。若有谁先春风一步来此,便也脱不去杀人谋地之嫌。

那香气愈浓,令她几欲作呕。强压下不适,凝息,聚气,贯注全神,反手握上剑柄,仔细看去,盯准彩斑忽闪那一刻:寒芒出鞘!灵力流转,镀彩光于其上。顺势提气,使力落下,直直斩去——

——先下手为强。

剑宗弟子走远了,恰时风过留痕,像嬉戏玩闹的孩子于叶丛中穿梭,窸窸窣窣,她转了视角,便见鸟影掠过视野,千鹤瞧它一路向东北,方向俨然是方才弟子所指猎杀灵兽的树林处。

她叹一声:巧了,鸟兄,待会见。

指腹抹开卷帛,且瞧画中鸟丹冠黑尾,她第一眼看着还觉得挺眼熟,再细细品一会,又有鸟掠惊林,她悠悠抬眼,便见黑羽刮过,捎来热风,那鸟极有目的性,叼起只兔便返飞归巢,速度之快,千鹤看傻了眼。

还、还真“眼熟”……

她不信邪,低头再瞧卷帛——脸上就拉跨了。

哎,真是它。

认了命,千鹤存好卷帛,运灵诀,一道灵刃堪堪削了那只丹鸟一根长尾毛,鸟儿仰头长啸一声,扎入丛林更深处。。

“真会逃。”

小姑娘脆生生讽了句,紧随其后,衣诀没入叶丛中,丹鸟也是个口头不服的,一嗓门嚷得丛林回音不绝,人言鸟语,语言不通,却怼得有来有往,好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