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的和你的
作者:李红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60

洁白的朝圣之塔依旧矗立在午后明亮的天光下,塔前的台阶上已经跪满了僧侣,在神使降落的时候,所有僧侣都拜伏在地,灾难已经离去,这一次,冥界里的人们成功地得到了拯救。

已经有人匆忙地去准备热茶,卡洛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才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阿什亚,说:“为什么,你会成为卡非曼家的奴隶?”

话一出口,达莱和那罗都吃了一惊,达莱一步跨到阿什亚身边,拉下了他的衣襟,锁勾的两个尖角露了出来。

“我的天哪,”达莱吸了口气,看了看阿什亚,说,“这就是你无法阻止他的原因?”

阿什亚没有说话,掩上衣襟。

“为什么?”卡洛注视着阿什亚,“神域里现在还有一位通灵师,即使女神也要尊敬他……”

阿什亚摇了摇头打断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两位神使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卡洛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么告诉我们,那几扇门是怎么回事?”

阿什亚这次考虑了一会儿,片刻之后,说:“那是迦挪族人的遗址。”

卡洛和达莱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迦挪族?”

“是的,”阿什亚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说:“这你们应该知道。”

卡洛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

“我不能确定他们信奉的异神就是魔神,”阿什亚说,“但是,那个密室至少是被利用了,我们出来的那扇门是出口,第二扇门很可能就是魔族来往于三界的通道,至于那第一扇门,”他说着,摇了摇头,“我只能猜测它通往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也许是死亡?”那罗开口问。

“也许,”阿什亚看了他一眼,吐了口气,说,“只是也许。”

“可是,”卡洛皱着眉说,“为什么只有卡非曼的女儿在那里?”

这时,雷昂端着茶进来,那罗马上问:“雷昂,我们的同伴有没有来?”

“一个飘族人,”年轻的僧侣笑了笑,“你们刚走他就到了,我告诉了他在这里等你,不过他现在不在房间里,他喜欢到处看看。”

那罗像是松了口气,看了阿什亚一眼,一笑。

“还有,”雷昂又对两位神使说,“卡非曼大人中午到了这里,正等着两位大人。”

卡洛立刻站起身来,说:“请他马上来!”

尽管已经从僧侣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博萨瓦大陆上最声名显赫的领主大人也还是在看到他的奴隶和神使站在一起的时候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依旧穿着深紫色的长袍,深红的头发在午后的天光里折射着暗淡的光,他走到两位神使面前,并不像其他妖灵一样跪拜,只是沉默地站着。

达莱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

卡洛平静地说:“请放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卡非曼抬起眼睛,审视地望着他,目光依旧锐利。

“很抱歉,”卡洛接着说,“我们没能够救你的女儿。”

卡非曼蓦地后退了一步,紧盯着卡洛,沉声说:“你说什么?”

“她被恶灵控制了,在所得诺……”卡洛说,然后他又叹了口气,看了看阿什亚说,“如果他不是你的奴隶,也许你的女儿可以得救……”

“他要救她的时候,”那罗冷冷地说,“她念了那个咒语。”

卡非曼转向阿什亚,鲜红的眼睛里有一种隐隐的气势奔流。

所有这位领主大人和他最喜爱的小女儿之间的事情都重新浮现在阿什亚脑海里,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颗晶石不是卡非曼家的荣耀,你不该把他给苏西利亚,在你出发到这里的时候,你该意识到这一点。”

卡非曼仍旧沉默。

“它不能保护你们,”阿什亚说,“你不该信任它。”

卡非曼缓缓把目光移到两位神使脸上,忽然大声吼道:“我信任我自己有什么错!当恶灵屠杀我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你们之中的人血洗冥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达莱的目光骤然一闪,昂起头来刚要说话,看到卡洛紧咬着牙,又泄了气,把话咽了回去。

“除了自己,”卡非曼上前一步,眼睛中闪烁着可怕的光辉,“我们还能信任谁?无能的女神还是罪恶的神使?”

“住口!”达莱终于大声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要侮辱女神!是她拯救了你们!”

“那么我的女儿呢!”卡非曼大吼,“我的女儿呢?!”

“是你自己害了他!”那罗突然暴跳如雷地大吼起来,“你把那东西给了她!你把她单独和那东西留在了一起!”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卡非曼大吼,“你这个肮脏的盗贼,欺骗我的女儿的混蛋!”

那罗冲过去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我并不比你低贱!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废物!”

卡非曼一伸手,将那罗猛地摔了出去,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滚开!你这个无耻的小子!”

阿什亚略略惊讶于这位领主大人和他的年纪极不相符的矫健身手,那罗爬起来就要冲过去,阿什亚一把拦住他,那罗推开他,又要向前冲,卡洛这时伸手拉住了那罗的胳膊,那罗用力想要甩开他,却无济于事。

“好了,”卡洛说,“这没有任何意义。”

领主和盗贼依旧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在骤然痛失爱女的打击下,往日高贵庄严的领主大人完全失去了他的风度,在此时,他只是一个被巨大的痛苦淹没的老人,想要找到一个方式来让自己从窒息般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停止吧,”卡洛对卡非曼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卡非曼把目光转向他,厉声说:“你们不是神使么!如果要我们相信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拯救我们的亲人!”

卡洛沉默了。

“大人,”阿什亚这时走上前来,说,“太晚了,已经晚了……”

卡非曼看着他从前的奴隶那双温和的银色眼睛,许久之后,像虚脱似的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选择了相信自己,”阿什亚轻轻地说,“就要准备承担相信自己的后果……”

卡非曼木然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到底应该信任谁,信任什么?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信任,在命运的浮沉中,我们怎么分辨哪一双手才是可以将我们从永恒的沉沦中拯救出来的那一双?还是,我们应该就此放弃,只随着命运的颠簸前往不知名的远方,从此臣服于自己的渺小?

卡洛看着卡非曼,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卡非曼沉默了一会儿,说:“来借博萨瓦圣物,请求僧侣们平息特尔拉贡的骚乱。”

他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疲惫,苍老而又暗哑。

“你以为是什么引起了这场灾难?”卡洛问。

卡非曼再次沉默,而后叹了口气,说:“我的儿子……”

阿什亚也同时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带那块石头一起来?”卡洛问。

“因为……”卡非曼顿了顿,缓缓地说,“我不想让灾难扩大,不想把灾难带到博萨瓦的其他地方……”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晶石的危险,却仍旧把这危险留在了自己家里,尽管并不虔诚,但这位领主大人依旧保留着淳朴的善良。

许久之后,卡洛吸了口气,说:“谢谢。”

卡非曼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问:“她在哪儿?”

卡洛沉默了一下,说:“很抱歉,我们没能把她带回来……”

卡非曼的眼中蓦地一闪,然后光芒马上消失,沉默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几个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门口,他停下来,说:“事情都过去了?”

达莱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所得诺一城的人用性命做了代价。”

卡非曼没有说话,跨出门去。

“我想,”卡洛在他身后说,“向你请求一件事情。”

卡非曼停下脚步,卡洛看了看阿什亚,说:“给他自由,可以么?”

阿什亚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卡洛神使。

卡非曼转过头,看着卡洛,然后转身走到阿什亚面前,注视着他银色的眼睛,缓缓地说:“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未来,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阿什亚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就算我们能够看到未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卡非曼摇了摇头,似乎是嘲弄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按在他胸前,阿什亚只觉得一股热流穿透了他,卡非曼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在门口,说:“神使做不到么,多此一举。”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阿什亚看着卡洛神使,卡洛走过来,拉开他的衣襟,锁勾露在皮肤外面的尖角有一点发红,卡洛抬起右手,说:“有一点疼,马上就好。”

阿什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卡洛就用力一拍他的胸口,阿什亚只觉得一种刺穿身体的剧烈的疼痛毫无预警地袭击了他,锁勾刹那间冲破他的身体,从伤口里跳了出来,“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洁白的地板马上被锁勾上沾满的鲜血染红了,阿什亚的身体猛地一颤,卡洛一把扶住他,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吐了口气,说:“好了,好了……”

那罗马上把椅子拖到阿什亚身边,阿什亚坐下去,呼出一口气,多日以来那种沉重地压在胸口的负担终于消失了,尽管疼痛,但却同时带来一种巨大的轻松。他看着地板上那个长久以来深埋在他身体里,沾满了他的鲜血的黄澄澄的铜勾,心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

“现在,”卡洛神使看着他,微笑着说,“你自由了。”

这个词一下子在阿什亚心里引起了微妙的感觉,自由,他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自由对于他又重新拥有了意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伤口,还是很痛,但是,这是他已经自由的象征,自由是需要象征的啊,他忍不住眼底一热。

我要自由,我要给予所有的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自由……

达莱神使哼了一声,对卡洛说:“态度恶劣的家伙,我们要给谁自由需要问他的意见么?”

卡洛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他走出去,看到僧侣们都等候在台阶下,达莱也走了出来,僧侣们都注视着这两位神使,卡洛向他们大声说:“灾难已经过去了,好好生活吧!”

几百个僧侣齐声赞颂,托森帕克家的送信者激动得热泪盈眶。

卡洛转向阿什亚和那罗,说:“谢谢你们,谢谢。”

然后他又看着阿什亚,似乎想了想,说:“不要责怪你自己,其实,你救不了那姑娘。”

阿什亚和那罗都看着他。

卡洛看着他们,轻轻地说:“不只你救不了,我们也不行,即使神使也没有救赎的力量,救赎,是只有女神才拥有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这个略有些迷惑的浮灵,一笑,就和达莱一起腾空而起,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两位神使消失在朝圣之塔的大殿,朝圣之塔再次发出长时间的耀眼的光芒,比午后的天光还要璀璨,所有人都向着这光芒虔诚地跪拜下去,祈祷着安宁与幸福的永恒。

雷昂指引了通往索伦房间的道路,阿什亚和那罗来到门外,一推开门,就看到飘族的小贩正躺在床上,那罗在心里松了口气,只沉默了一瞬间就跑进门去,一脚踢在床边,高声叫道:“起床了,先生,好戏都散场了!”

索伦转过身望着他们,脸色依旧苍白,目光也依旧冷漠,那罗凑近他,嘻嘻笑着,说:“我的东西呢,还给我。”

索伦一指窗边的桌子,那罗的匕首和指南针都放在那上面,那罗走过去,拿起指南针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说:“你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好戏么?两个神使刚刚离开!”

索伦没有理会他,坐起来,就要下床。

那罗凑近他,研究似地盯着他,说:“你在犯罪,知道么?”

索伦的目光似乎一颤,蓦地转过头看着他。

那罗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错过热闹就是犯罪,懂么?”

索伦吐了口气,冷冷地一笑,转开了头,站起身来走开了。

“你这个人!”那罗在床上躺下来,嘻嘻笑着说,“真没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没有意思的人!”

索伦没有理会他,看着坐在桌旁的阿什亚,冷淡地问:“事情解决了?”

阿什亚点点头,说:“一切都结束了。”

匕首还放在桌子上,索伦转过头淡淡地说:“东西收好,我已经还给你了……”

然后他的话就被突然一把搂住他的那罗打断。

“我知道,”那罗搂着他的肩膀,低低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索伦在这一刹那有些不知所措,那罗又很快地放开他,胡乱地把匕首塞进靴筒,转身跑出门去。

索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阿什亚这时走过来,说:“没关系,你知道,贼都是吝啬的,他只是……受不了再失去什么了……”

索伦转过头,阿什亚看着这双漆黑的眼睛深处的迷茫,笑了一笑,说:“我们也一样。”

索伦注视着他的目光闪了一闪,阿什亚一笑,转过头去望着眼前这一片在明亮的天光下闪耀着金光的恢弘的洁白建筑,叹息着说:“我们也一样……”

那罗因为频繁使用空间穿越法术而耗费的体力需要恢复,三个人仍旧住在僧侣们的庙宇里,晚上那罗回来的时候,看到阿什亚又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而索伦依旧蜷在床角,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已经睡了,这个浮灵和飘族人都有着奇怪的脾气,不论什么时候,阿什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窗口凝视外面的天空,然后在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纸或者布上写下没有人能看懂的文字,他一定在想些什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了什么,而索伦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独自在角落里坐上一天,比起阿什亚,他似乎甚至都不需要和自己的交流,他们是彼此最好的伴侣,因为看起来,他们谁都不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在这些天里,没有人提到以后将要去往哪里。

那罗走进来,坐在阿什亚身边,阿什亚并没有把注意力从夜空中转移到他身上,那罗并不在意,也望着外面的天空,说:“我想去幽界,带我去。”

阿什亚像是终于等到他说这句话,他顿了顿,说:“为什么?”

那罗心不在焉地一笑,说:“去你的故乡看看,怎么了?”

“好,”阿什亚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罗,说,“先带我去你的故乡看看,然后,从那里,我带你去我的故乡。”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罗一怔,看到那是博萨瓦九件圣物之一的那方古印。

“带我去耶塔拉苏,”阿什亚说,“然后,我们就去幽界。”

“为什么?”那罗笑了两声,“那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要去做什么?”

“万湖之地,”阿什亚银色的眼睛中闪耀着梦幻般的神采,喃喃地说,“冥界最美丽的大陆……”

那罗很响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说:“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里只有焦土和腐烂的死人尸骨!”

阿什亚为他话里从未有过的冷冽稍稍一惊,看着这个还在笑的盗贼。

“没有桃红柳绿,湖光山色了,”那罗笑着说,“没有无忧无虑,悠闲自在的人们了,没有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罗,”阿什亚注视着他,认真地说,“我要去!如果你想要去幽界,就带我去,我会从耶塔拉苏的朝圣之塔带你去幽界。”

那罗背对着他,许久之后,他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你说要去就去吧,不过,失望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有事先告诉过你。”

他说完,躺倒在床上,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阿什亚望着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对于那罗是一种残忍,这个来自耶塔拉苏的妖灵一定是在尽量避免任何再让他回想起故乡的事情,曾经最美丽的东方的万湖之地如今只是一片焦土与尸骨的废墟,他的家人和族人呢?对于这个盗贼,也许他宁愿永远地流浪在异乡也绝不愿再碰触任何与他的故乡有关的东西,甚至酒——僧侣们在把这方古印借给他的时候告诉过他,耶塔拉苏,东方美丽的万湖之地,充满着美酒香气的人间天堂,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这个玩世不恭的盗贼对于茶的奇怪的执着。但是,阿什亚看着手里那方黑色古印上镂刻的“摩娑摩坷”几个字,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守这个决定,即使,这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他的朋友。而后他又看着躺在床上的那罗,忽然想到,就算这次旅行这样不情愿,那罗还是答应了,为了去幽界,他宁愿再次去往尽了一切努力要避开的故乡,幽界里到底有这个妖灵想要的什么,使他竟然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索伦这时开口说道,“我哪里也不想去,不管是幽界,”他说着,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更冷漠的声音说,“还是……耶塔拉苏。”

那罗翻身坐了起来,注视着他,然后说:“既然你哪里都不想去,那就无所谓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索伦用一种奇怪的冷漠眼光看着那罗。

阿什亚走到索伦身边,说:“你想到哪里去呢,我们是一路的,不是么?”

索伦没有说话,也没再看他们,又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那罗耸了耸肩,躺了回去,阿什亚看着他们,又坐回了窗边。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需要索伦留下来,既然他必须要逼迫那罗重新面对战争的创痛,那么,他希望,至少与那罗拥有同样创痛的索伦可以留下来作为一点安慰,那场战争对于妖灵们所造成的伤害绝对不是幽界里的浮灵可以体会的。然后,阿什亚又想到在旷野中的那个夜晚为索伦而做的占卜,还是摇了摇头。

朝圣之塔的僧侣为他们准备了三匹驼马和食物,禁地没有渡口,他们必须经过所得诺,在它东南边有一个港口,从那里,他们可以乘船离开博萨瓦。驼马同时拥有骆驼的负重能力和马的速度,从朝圣之塔返回的旅程不像来时那样艰辛,三天之后他们就应该可以看到所得诺城了,然而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沼泽,在庞大的空间里大地只以泥泞这一种姿态存在,除了翻涌的泥浆,这里不再有任何曾经的痕迹,而曾经,这里是那个巨大的金属之城,有着最无拘无束灯红酒绿和最彻底的我行我素。所有恣意狂欢的男男女女的面孔仿佛还在眼前,所有嬉笑噱骂你争我夺的声音也仿佛还在耳边,不久之前,他们还住在这里,还在混战中互相扶持,而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是一片泛着泡沫的漆黑泥浆。

“看到了?”那罗嘲弄地笑着,说,“几天之前,就在这里还有姑娘扑到我怀里,还有我的朋友要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莱恩和蒙黛的面孔从阿什亚脑海里闪过,他不能很准确地猜测这座城市的毁灭到底在那罗心中引起了什么样的感觉,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看,”那罗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离开了这里,“这就是第二个耶塔拉苏。”

阿什亚转过头,看着那罗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索伦,不得不承认开始为这次旅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