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通灵师居住的隐秘山谷已经好几天了,那罗和索伦无法揣测阿什亚的想法,他们曾经很小心地问过关于他母亲的问题,阿什亚平静地回答,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样子。

一个晚上，他们露宿在一条小河附近的山谷里，在点燃的篝火旁边，阿什亚从怀里拿出三块洁白的石头，这三块石头大小不一，都同样洁白剔透，最奇妙的是，它们都是非常规则的球形。

“这是从我们居住地的河边带回来的，”阿什亚说，“在幽界，有一个法师族的浮灵可以用它们制作开启朝圣之塔的钥匙。”

那罗好奇地拿过一块石头，仔细端详着，索伦却微微皱了皱眉，开启朝圣之塔的钥匙？朝圣之塔始终是连通的，怎么会需要开启呢？

“你们不就是幽界里最厉害的法师么？”那罗笑嘻嘻地说。

阿什亚说：“幽界里还有一个族类的浮灵也掌握许多冶炼知识和生僻的法术，并且只有他们能够使用这种把白石制成钥匙的能力，不过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在幽界里，只有我们的河边才有这种白石。这个族类的全称非常复杂，浮灵们都叫他们法师。”

那罗心里一动，看了阿什亚一眼，他回到故乡去，不光是为了他的母亲，开启朝圣之塔的钥匙，这个浮灵忠实地实践着带他的冥界朋友去天界的承诺。

“不过，”那罗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钥匙有什么意义？朝圣之塔并没有关闭啊。”

阿什亚淡淡地一笑，说：“朝向冥界的门没有关闭，但朝向天界的门关闭了。”

这句话说完，那罗并没有觉得怎样，但索伦却像是听到了晴天里的一声霹雳，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震惊地跳起来。

朝向天界的门？！

这个浮灵在想些什么？就宛如暴雨前隐隐翻滚在天边浓云掩盖下的惊雷，尽管现在还在层层掩盖之下，然而那种隐隐的惊人力量仍旧使得周围充满了不安的躁动，并且，在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必然要用它那惊天的轰然乍响使得天地为之变色。

索伦忍不住望向阿什亚，这个浮灵极其俊美的脸上仍旧是那种猜不透的平静，而索伦这时却似乎第一次看懂了他平静的银色眼睛里的东西，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普通话语，对于这个问题，这个浮灵其实一直有着深入的思索和似乎隐然于胸的计划。

这个念头突然就使得索伦打了个寒噤。

“朝向天界的门？”那罗不明就里地问，“什么意思？”

“哪有一扇门是只能出去却不能进来的呢？”阿什亚抚摸着手里的石头，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那罗不明白，看了看索伦，这句话让索伦更加不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开启朝圣之塔是什么意思？”

阿什亚看了看他们两个，说：“只开向下一界的门并不存在，所有的门都通向两个方向，朝圣之塔是开启的，但只开启了一半。”

片刻的沉寂之后，那罗也似乎明白了这个浮灵的意思，然后，不像索伦，这个妖灵毫不客气地大叫起来：“你说什么？”

阿什亚淡淡地一笑。

“我想要走遍三界所有地方，我想要能够回答所有问题，解开所有秘密，我想要拥有真正的天空，开启每一座朝圣之塔……”

现在的阿什亚终于明白，在年少轻狂时候，他究竟说过些什么样的话。

现在，看着面前两个妖灵极度震惊的面孔，他平静地报以温和的笑容。

“阿什亚！”那罗凑近他，板着脸，说，“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什亚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索伦轻轻地说，“如果朝圣之塔完全开启，妖灵就可以自由地进入幽界，浮灵也可以自由地进入天界，当然妖灵也可以……”

“所有人都可以，”阿什亚平静地打断他，说，“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地来往于三界。”

那罗和索伦再一次震惊地凝视着他，就像第一次认识他。

很久之后，索伦才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的族人都这样想？”

阿什亚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无法控制的幻梦，无法控制地心潮澎湃，让双手沾染了鲜血，是否真的因为灵魂深处潜藏的恶念，才注定了接受这样的命运？

“我，”很久之后他才低低地说，“好象已经真的和他们不一样了……”

索伦在这时心头一冷，多年以来，第一次又感觉到了那种模糊地预感到厄运逼近的茫然。

这天夜里，三个人沉默地入睡，然而，午夜时偶然地惊醒，却让那罗看到了奇妙得足以暂时忘记他的朋友惊世骇俗言论的景象。

他饿了，起身去翻干粮袋，一抬头，不远处树丛掩映下的小河波光潋滟，反射着午夜微弱的点点天光，静静地流淌着，在对岸，隔着氤氲的雾气，有一个梦幻般的影子，那罗本能地认出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天光下绸缎般发光的肌肤，流水般的长发，都有着一种清冷的颜色。她站在河岸，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执着的优雅独自沐浴。

执着到几乎虔诚。

那罗呆呆地看着这副景象，望着这个在树丛与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突然就感觉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亲近过那些软玉温香的快乐了。

是欲望么？

那种优雅姿态里的特别的虔诚使得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轻轻震动，欲望，又不只是欲望。

在把那些美丽的姑娘拥在怀里之前，他无数次地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论她们是矜贵的名门闺秀还是卑微的风尘女子，然而，一但她们倒在他的怀里，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他需要她们，仅仅作为一个男人需要她们。

现在，他远远地望着水中的女子，感到熟悉的欲望和感情又涌上了心头。

他刚想抬脚，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来。

“她在做什么？”

这是一个清脆的甜美的声音。

那罗蓦地一转头，看到露菲娅正站在他旁边的树枝上，脸上是像以往一样的孩子气的纯真。

一瞬间，刚才充满这个空间的迷人气氛消失殆尽了。

那罗怔怔地看着露菲娅，片刻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这个小小的女孩子说：“洗澡啊，难道你从来不洗澡的么？”

露菲娅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说：“洗澡？为什么要洗澡？”

这一次轮到那罗惊讶，他看着露菲娅，说：“脏了，出汗了，累了，高兴，不高兴，都可以洗澡。”

露菲娅困惑地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脏了？”

那罗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往露菲娅脸上一抹，说：“对，脏了！”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泥土抹到幻族女孩的脸上，就仿佛蒸发般消失了，露菲娅的脸孔仍旧如同清晨的天空一般明净，纤尘不染。

那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马上又抓了一把土抹在她的手臂上，同样，泥土没有在露菲娅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露菲娅奇怪地看着他，那罗看看她，泄气地说：“怎么回事？”

露菲娅更加奇怪，说：“什么怎么回事？”

那罗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自己脸上，他漂亮的脸孔上马上出现一条灰迹，露菲娅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说：“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们要洗澡？”

那罗说：“难道你们幻族人都是从来不会被弄脏的？”

露菲娅想了想，笑着说：“原来你们是会变脏的，我原本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

那罗说：“你就算把通灵师扔到泥塘里他也一样会满身泥浆的！”

露菲娅调皮地眨眨眼睛，一笑。

那罗忍不住更加奇怪，幽界的浮灵们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居然有一个族类是不会沾染尘灰的。然后他又向河对岸望过去，然后一怔，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露菲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说：“虽然我没有洗过澡，不过我也知道，一个姑娘一丝不挂的时候，其他男人不该这样偷看吧？”

那罗毫不在意地笑起来，然后诡秘地向露菲娅勾了勾手指，露菲娅靠近他，他在她耳边嘻嘻笑着说：“如果哪天你有兴趣去洗一次，我会让你知道男人该不该看的……”

露菲娅的脸马上红了，她身子一闪就向树丛里掠去，又羞又气地说：“你……你不是个好男人……”

那罗嘻嘻笑着，向她的背影喊道：“一个小姑娘也不该这样深更半夜地独自跑到外面来吧！”

露菲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没有回答他。

那罗笑着，走回篝火旁去，又回过头来望了望那条波光潋滟的小河。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索伦一个人，他告诉他阿什亚到不远处的山上去寻找什么东西了，他们可能要在这里呆上几天。

这天夜里，那罗仍旧在午夜独自走出去，还在昨天那个地方，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和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她仍旧独自专注地沐浴，她把水撩在自己身上，极其温柔地反复擦洗美丽的身体，然而，在这天晚上，那罗发现，她那种特别的虔诚里有着一种隐隐的忧伤，似乎专注，又似乎已经不知让心飞到了哪里，尽管看不清她的模样，然而，这种忧伤却使得他毫无来由地感到心动，让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心动是不是仅仅来自于男人的本能。

转天，他明显地心不在焉让索伦和阿什亚都很奇怪，好几次，那罗都想开口和他们讲讲他晚上看到的事情，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第三天的午夜，那罗仍旧在同样的地方看到了这个姑娘，他默默地注视着她，她还不知道，接连三天，都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不远处注视着她，就带着这样一种眯朦的心动默默注视着她。

这天晚上，当她久久地站在河水中，重复地洗着纤尘不染的身体时，那罗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过去，脚步很轻，丝毫没有打扰这个浴中的姑娘，来到河岸边，他和她只隔着一丛低矮的灌木和静静流淌的小河，那罗终于看清她，淡淡的眉眼，淡淡的温柔神态，优美无以复加的玲珑曲线，在水珠下细腻闪着微光的洁白肌肤，这是一个有着圣洁气质的年轻姑娘，带着一种奇怪的深情在午夜独自沐浴。就在这时，她抬起头，看到了隔岸相望的那罗，在这个瞬间，她甚至忘记了掩藏赤裸着的美丽身体，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目光眯朦而又灼灼闪亮的年轻男子。

片刻之后，她才蓦地转过身，把美丽的后背朝向他。

那罗直接趟进清澈的小河，河水清冷低浅，最深处只没到他的胸口，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向这个像是突然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年轻的姑娘听到了他走过来的声音，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没有逃开。

那罗湿淋淋地走到她身旁，望着她，然后伸出双臂拥抱了她。

美丽的姑娘颤抖着，却居然没有拒绝。

在这个距离，那罗才真切地看到，她的头发和眼睛居然是淡淡的青色，这让他的心里骤然软了下来。

在他怀里的姑娘低垂着头，暗影下的脸庞上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她轻轻地问：“……你是谁？”

那罗感受着少女肌肤温软细腻的触感，忍不住轻吻了她冰冷的耳垂，低低地说：“你又是谁？”

他的吻使这个姑娘全身的肌肤都紧绷起来，她沉默片刻，然后居然在这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转过身来，注视着他。那罗稍稍一怔，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退后了一步。

而这姑娘却再不掩饰，她静静地面对着他站着，把自己美丽的身体完全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罗此时完全沉浸在莫名激动的情绪里，他看着这个姑娘清秀的面孔和美丽的身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这是一个直到此时仍旧散发着圣洁气质的女子，而这种圣洁却有着一种特别的蛊惑人心的吸引力。

这个姑娘看着他，许久之后，她居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今天……不管你是谁，抱紧我……抱紧我……”

那罗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狂乱地吻她满是水珠的美丽身体，她任由他吻遍她的全身，任由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柔软的草地上，她抚摸着这个湿淋淋的陌生男子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头，闭上眼睛，泪水就在这时从她浓密的睫毛里落下，而那罗还以为她脸上湿漉漉的晶莹水珠仅仅只是河水。

然后，那罗震惊地发现她居然是一个处女。

她离开他的时候，平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罗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她穿上衣服，梳好头发，在夜色里，她淡淡的眉眼里仍旧充满那种隐隐的忧伤。

“明天……”那罗说。

“没有明天，”她轻轻打断他，无限温柔地望着他，说，“再也没有明天了……”

那罗困惑地望着他。

“今天，”她说，“我就要把你忘掉，努力地，把你忘掉……”

那罗看着她离开，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在小路的尽头，她停下来，转过身，凝视着他，说：“再见，明天，我就要出嫁了。”

那罗惊讶得跳了起来，而年轻的姑娘已经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转天，阿什亚说已经找到了所有要用的东西，可以出发了，那罗忽然很严肃地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族类是有淡青色的头发和眼睛的？”

阿什亚和索伦都奇怪地看着他，阿什亚想了想，说：“据我所知，至少有3个族类的浮灵都有类似颜色的头发和眼睛。”

“那么，”那罗接着问，“他们中有哪个是特别喜欢洗澡的？”

阿什亚更加奇怪，他审视地望着那罗，说：“那罗，你到底想问什么？”

“幽界里的浮灵是怎么看待婚姻的？”那罗板着脸接着问。

阿什亚吐了口气，平静地说：“那罗，怎么了？”

那罗沉默地望着远处，忽然说：“你们有过女人么？”

在这一瞬间，索伦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一抽。

阿什亚奇怪地望着这个盗贼，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算了，”那罗心烦意乱地一挥手，说，“算了！”

阿什亚看着他，最后说：“如果对你真的重要，我们就去附近找找吧，那片树林后面的小河上游应该会有个族类，从河里漂来过孩子的玩具。”

那罗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谢谢，我会解释的……”

阿什亚平静地摆了摆手打断他。

他们出发沿着小河向上游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回映在那罗脑海里的都是那一夜的迷幻，为什么，他不停地问着自己，为什么那个夜里他居然没有发现，在她脸上的，其实是泪水呢？

她给他的，是原本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新娘的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