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丹心白刃 第四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24

宋飞雪掀开车厢窗帘,问道:“小周,小宝和小贝怎地没来接我?”她可不管周若敦大了她几岁,强者为尊,既然他斗不过自己,只好屈降为“小周”了。

“小宝和小贝?”周若敦豪不以“小周”为忤,倒是对这两个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忽地他掩嘴吃吃而笑,俯身对着马车低声道:“小仙女姐姐,你问得是俺的大师兄和二师姐么?今后切不可如此称呼他们二位呀!谁叫他们跟谁急。为了这两个名字,俺师父没少受师姐的罪,师兄嫌俺师父没学问,跟俺师父吵了几次,险些脱离了父子关系。几年前他们就改名啦,大师兄叫袁品词,二师姐叫袁品诗,是不是有学问多了?”

“啊!”宋飞雪道:“改名了?我都不知道。这哪有小宝和小贝叫起来亲切呢!”

周若敦立时脸现深有同感状,说道:“是,小仙女姐姐说得对极啦!如此亲切的名字,师兄和师姐居然自个儿不喜欢,唉,他们的眼光欠奉呐,实难望小仙女姐姐之项背!这个……师兄和师姐有事出门了,否则知道小仙女姐姐大驾光临,那还不争先恐后地前来相迎。”

宋飞雪被周若敦赞得满心喜欢,便一路之上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第二日巳牌时分,众人终于踏足真定城。周若敦领着大家穿街过市,来到一座大府邸前。那府邸大门之上一块红漆木匾,刻着两个斗大的楷体金字——袁府。门前肃立着四位家丁。周若敦高声叫道:“宋家两位小姐接到了,还不快快进去通报老爷!”一个家丁连忙入内,三个家丁上前牵马、提行李。

众人跨过大门门槛,便听见里边响起哈哈爽朗大笑声,厅堂内快步迈出一位中年汉子。那汉子满脸胡茬,个儿中等,身材粗壮,穿着一件灰色长衫,看见宋氏姐妹,双手一伸,笑道:“两位可是我贤侄女?十年不见,出落得如此动人,袁叔叔都眼生了!哈哈。”此人正是周若敦的师父袁正相,他的十根手指头短小粗大,关节处尽是老茧,十分引人注目。

宋飞雪抢前几步,扑到袁正相怀里,叫道:“袁叔叔,你跟我记忆中的还是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袁叔叔,飞儿我……呜、呜呜呜……”说到后来,竟然哭了起来。袁正相拍着宋飞雪肩膀道:“飞儿不哭了!袁叔叔知道飞儿一路上受苦了。如今到了袁叔叔家,一切都过去了。不哭了!”宋飞雪哭着道:“袁叔叔,路上好辛苦好辛苦!还有、还有……有人欺负我!”袁正相佯怒道:“嘿,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的飞儿!飞儿,告诉袁叔叔,此人是谁?袁叔叔替你教训他。”

周若敦立在一旁,听得心中冰凉,苦着脸暗想:“这可如何是好!俺使尽浑身解数,说尽了好话,小女娃儿她、她还是要恶人先告状。”

宋飞雪抽泣道:“他……他不理我!”袁正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说道:“哎呀,我如此乖巧的侄女儿,只有她不去理人家,哪有人家不理她的道理!”说着眼光望向生得俊俏的苏吟颂。苏吟颂只觉这汉子目光犀利,心中一个激灵,急忙移步到宋映雪身边。宋映雪莲步往外挪了挪,脸上红晕立现。

袁正相瞧在眼里,暗呼糟糕。他自以为两位侄女同时喜欢上一人,登时头都大了。周若敦闻得宋飞雪不是状告自己,真是喜出望外,两手衣袖一捋,叫道:“小仙女姐姐,真是岂有此理,不理你不行!你说出来是哪一个?师父和俺都替你教训他。”袁正相见呆徒弟不明玄妙,便出来捣乱,心中着恼,斥道:“小敦,你什么都不懂,胡言乱语什么?!”

周若敦吐吐舌头,说道:“师父,俺到里边儿瞧瞧有啥要帮忙的。”言毕一溜烟跑向厅堂去了。

袁正相拍拍宋飞雪脑袋,说道:“飞儿,你且让开。待袁叔叔跟你姐姐他们打了招呼再说,好么?”宋映雪这才上前请安。袁正相说了几句抚慰之言,又与何伯见礼。正待与苏吟颂他们打声招呼,一个家丁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递上一张大红名帖道:“老爷,少林派弘真大师造访!”

袁正相“啊”的一声,双手接过名帖,惊喜道:“弘真大师?想不到此届演武会竟惊动了少林高僧!……啊,老何……”袁正相急欲迈步出门迎接少林弘真大师,忽觉还有何伯等人在此,自己如此冒昧离开,于礼不妥,对何伯说道:“老何,在我袁某家,便如在宋师兄家,你与我侄女等人不用客气!我去迎了武林同道,便来与你们说话。小安儿。”韩十七心道:“原来小姐的爹爹是‘袁叔叔’的师兄。”

与周若敦一道前去迎接宋氏姐妹的仆人小安儿一直侍立在一旁,闻得老爷叫唤,连忙应声。袁正相道:“你带小姐等人到后厢房去歇息。”小安儿犹豫道:“老爷,这些天贵客太多,只怕没有空余的厢房了。”袁正相眉头一皱,道:“你先带客人去少爷书房。嗯,对了!恰好小姐不在家,宋家两位小姐便可安置在小姐闺房歇息。”说罢向何伯等人告罪一声,急急往大门去了。

小安儿领着众人出庭院、过大厅、穿天井、历内堂、走廊、花园小径等。韩十七第一次置身如此豪华大宅,只绕得眼花缭乱,一路之上并随处可见操着各处方言的俗雅人士,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配刀或配剑,状貌尽是武林中人。那些人见到一个仆人所引人中,有两位美丽的小姐与一位握着生锈单刀的少年,俱不免侧目。

侍奉上茶水,小安儿退了下去。众人便在府第东首一间颇大的书房里坐着。宋氏姐妹听说小姐闺房在府第西首,路径迂回,要走好一阵子,便决定先在书房休息。韩十七看了片刻四壁上挂着的字画,接着满脸羡慕地瞅着书案上宣纸、架笔和墨砚。“乡巴佬!”书童小经暗骂一句,脸上尽是鄙夷之情。

不知过了多久,小安儿带人送来了一桌午饭。饭后天气似乎变得格外闷热,大家不敢四处走动,均觉得昏昏欲睡,但想起袁正相那句“我去迎了武林同道,便来与你们说话”,都不敢就此歇息。又熬了许久,宋大小姐睡眼朦胧,摇着团扇的手儿已渐渐无力,实在顶不住了,说道:“飞儿,叫小安儿领咱们去小贝的房间罢。”宋飞雪掩嘴打了一个呵欠,“哎”地应了一声。何伯起身去叫唤小安儿。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爽朗笑声,便听见袁正相说道:“映儿飞儿,你们等得不耐烦了吧?!呵呵。袁叔叔俗事繁多,没有好生招待远道而来的两位侄女,实在罪过。你们骂袁叔叔罢!”说毕人已到了书房。众人全都起身相迎,宋映雪两姐妹显得扭捏不已。

袁正相上前与苏家主仆和韩十七见礼,说道刚才临时事急,怠慢了诸位。苏吟颂客气几句,便自报家门。袁正相道声“久仰”,脸上却并不见什么真的久仰而动容之处,倒是对韩十七的“河南芒砀山韩家村”有些纳闷。苏吟颂主仆听了,心中俱是欢喜,这位袁爷一看便知乃武林中大人物,居然久仰我派,可见安徽涧溪派名声非同小可了。

袁正相在茶几旁坐了下来,呷了一口小安儿递上的香茶,望着何伯说道:“老何啊,实不相瞒,我前两天听人说起我的两位宋家侄女到了河北威县,心中好生惊讶。虽说我与她们十年未见,但十年之前还是相处甚多的,兼之宋师兄几年来经常提及,我也相当了解这两位侄女的性子,可谓养在深闺,身子娇贵,十足的大家闺秀啊!当时我便想:我两位如此娇贵的侄女,怎么就无端端地独自跑到我袁三这里来了呢?定是我宋师兄家出什么事儿了。”说道此处,袁正相目光上移,盯着何伯的双眼,正色道:“老何,我宋师兄家到底出了何事?你不妨对我直言。”

何伯便要站起来回话。袁正相忙上前按住他的肩头,道:“老何,你不可见外,坐着说,坐着说。你是宋府三代家人,两代管家,在宋师兄和我眼中,早无尊卑之分了。”何伯势欲起立,但肩头碰到袁正相的手掌,犹如撞上一块铁板,丝毫不见动荡,几下挣扎之后,毫无效果,只好作罢。袁正相这才退后坐下。

何伯叹息一声,说道:“袁三爷,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大事倒称之不上……”袁正相明显地舒了一口大气,笑道:“嘿嘿,老弟我多虑了。半月前品轩侄儿要我在真定城代之购买一座府第,颇让我纳闷。两件事一联系,我立时便想歪了。”

宋飞雪抢着道:“袁叔叔,我哥让你在真定购置府第?……姐,爹和哥真的不管咱们了,他们要搬到真定来,也不跟咱们说。”说罢嘴儿一噘,似乎要哭。袁正相忙道:“飞儿,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哥跟我提及此事也不久,不是还没住进去么。况且他都不知我已替他置办妥当,八字没有一撇儿,如何跟你说起?很明显地,你哥得知两位妹妹前来真定,嫌袁叔叔的窝不舒适,便为你们安排住处。你哥对妹妹贴心哪!嗯,老何,既然那事不是一件大事,你却为何叹气呢?”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女儿家哭鼻子,便立时转移话题。

何伯道:“还不是为了两位小姐。两位小姐真是可怜哪!她们自幼丧母,老爷与少爷偏又常年不在家,家中没有主心骨,起了小事,也很麻烦!唉……”宋飞雪本来已被袁叔叔说得高兴,听了何伯这几句,与姐姐想起往时家中无依无靠的辰光,倍觉委屈,登时悲从中来,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

袁正相看了何伯一眼,心道:“老何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刚刚哄得侄女开心,这下可好,两个都哭起来了。”不哄也不是,哄又不知从何哄起,另一边的三个年轻人看看无声流泪的小姐,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袁正相头都大了,麻着头皮道:“映儿,何伯说是一件小事,你跟袁叔叔说说,到底是何事?”这一招歪打正着,大侄女虽然不吭声,脸上却收起了戚容,并且变得红晕起来。

袁正相心中奇怪,又问:“飞儿,你说。”宋飞雪用手背揩了一下眼泪,气鼓鼓地道:“还不是那个‘南霸天’,他想强抢姐姐做他的……做他的……”她虽说不下去,余意却甚是了然。

“什么!”袁正相怒气立现,喝道:“南霸天?!”韩十七登时感到一股凌厉的气势压过来,心中异常难受。袁正相道:“老何,你说,详细点!”

“是!”何伯应了一声,不自觉地便站了起来。袁正相正有怒气,此次也没在意。“此事得从头说起。”何伯润润喉咙,恭敬道:“大小姐在江陵,相貌是小有名气的。平日里有许多公子哥儿,在门前偷偷瞧着,暗怀鬼胎,但慑于老爷的威望,终也不敢胡来。半年前,江陵府南街忽然回来了一个青年公子,据说是从哪里艺成下山,拥有一身好本事……”袁正相听到这里,“哼”地一声。

何伯续道:“那公子在江陵大打出手,降服了各街的流氓地痞,成了他们的老大。于是他们结成一伙,横行街里,东敲西诈,哪个不给不服,便跟哪个没完没了。当地人都怕了他,因他出身南街,背地里叫他‘南霸天’。这个‘南霸天’后来不知怎地,听到了大小姐的美名,有一天突然带着两人冲进咱们宋府,说是与老爷武林同道,前来拜望老爷。老奴我自知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老爷也不在家,便要把他推搪出去。不巧大小姐恰好从内堂出来,被他瞧见,更是口水都流出来了,死活赖着不走。老奴为着小姐安危,也豁出去了,又威又吓。‘南霸天’似乎也有些不敢立时撕下面子,得罪老爷,无奈地回去了。”

“自从之后,老奴我提心吊胆。老爷事忙,偶尔回来,我也不敢说与老爷听,怕分了老爷的心,也想那‘南霸天’再狠,仗着老爷的声威,他该不敢反了天。不料后来,江陵谣言四起,传的全是那‘南霸天’发的话,说道宋家大小姐是……是他的人,闲杂人等闪开,宋家大小姐他……他……”说到这儿,何伯望着袁正相,下面的话儿说不下去。

袁正相右手握拳,犹如一柄大锤,拳头上青筋凸起,甚是恐怖,喝道:“说下去!”何伯道:“宋家大小姐他……他定要搞到手!”

“嘭!”袁正相再也忍耐不住,一拳砸在茶几上,登时木屑横飞,茶几碎了一地,几上两只茶杯弹得老高,掉到地上,“当啷当啷”,变成许多碎片。门外候着的小安儿吓得慌忙走了进来,看着房中情景,微微一怔,便又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物。

宋飞雪道:“袁叔叔,还有呢。上次在观音庙,他居然拦着我们的坐轿。对了,他有一把剑,很奇怪,别人都是悬挂在腰间,他的剑却用蓝布包着,别在腰带里,以显得与众不同。哼!还神气嗒嗒的。拦住了我们,已经不礼貌了,偏偏假装斯文。哼!斯文便斯文吧,声音应该温柔些呀,他却响亮得很。”她没说几句,连哼了两声。袁正相听她东一句西一句,好没文理,头渐渐大了,怒气自然也就渐渐消了许多。

袁正相道:“飞儿,你不要插嘴,让何伯说。”宋飞雪怪袁叔叔不让他说,却也不敢抗声,白了袁叔叔一眼,嘟着嘴偎到姐姐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