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八铁骑 第三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52

“猜不出来?”先生见他发呆,以为他正在冥思苦想,笑问道。韩十七回过神来,脸上一红,低头摇了摇。

先生道:“十七一定不谙此道。如果你从字面意义上去猜,永远猜不出来。这是两句藏头诗,门派的名称暗藏于诗句之首。”

“黄山!”韩十七脱口道。

“对!”先生道:“正是黄山派。此诗悲壮激越,黄山派身在江湖,心怀社稷的侠义情怀,教人好生敬佩。”

韩十七道:“我明白了!少林、黄山、农门、丐帮,之所以能并称四大门派,盖因这些门派,都有一颗忧国爱民之心。”

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还有你那句:守一言真君子,护九鼎大丈夫。可叹啊可叹!这些‘犯上作乱,徒生是非’的江湖人,要令朝堂之上的厚禄高官无地自容了。”

韩十七闻先生话语中有捧己之意,脸上发讪,道:“我写的那两句诗,是我曾太公留下来的。”

先生不与他分辨,说道:“这四大门派中,有三派和军队有莫大的牵连。我军将领大多出身少林。他们满腔热血,为大宋江山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往届演武会中,能收录到的青年才俊,十有六七是少林弟子。此届因出了变故,少林弟子大多愤然离去,经筛选仅得五人,其中少林弟子二人。可惜!”先生惋惜一声,又道:“大宋军中的士兵,近半来自于农门。他们不同于一般的士兵,不但战技高超,而且勤勉守纪,敢于牺牲却又默默无闻。丐帮是我军的眼线。当他们为了苟活于世而四处讨食时,不怨上苍之不公,不怨朝堂之不平,不计贪官之不法,不计豪强之不义,而一心想着念着的,却是本已遗忘了自己的故土家园。”

韩十七听着先生述说三派功绩,只觉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时舍了性命以报效家国,却又茫然不知从何做起。“只有黄山派,它与众不同!”正想间,又听先生说道,语气之中竟带了一丝神往:“它派中弟子屈指可数,却个个人中龙凤。惜我俗务缠身,不能一一结交,仅与袁正相大侠相熟。那少林派虽称武林至尊,但它身在佛门,远离俗世红尘。是以黄山派立派仅几十年,便以它那卓绝的武功、侠义的胸襟,隐然成为武林之首。你道袁大侠为何一直家居边关寒苦之地?他也是在镇守大宋北大门呐。每当边关有大小战事,他必定登高一呼,率领武林豪杰助我军一臂之力。那句黄土覆身犹不怕,山河不复哭九泉。正是黄山派代代相传的祖师遗训。”

韩十七想起了曾太公,他老人家正是随军稍尽绵力之时,成就了斩杀辽国皇帝的盖世奇功,旋又想起袁大侠逼死王剑宗之事,问道:“先生,此次演武大会中,袁大侠与少林派结下了梁子,如果辽军真的犯宋,他还能率领武林豪杰助战么?”

先生蓦地一震。他从未想过此节。江湖中险恶无常,大部分人争名夺利,往往为了一己一派之私,煞尽心机。袁大侠树大招风,难免招人陷害,甚或挑起黄山少林两大门派纠葛,引起江湖大乱,以便谋者从中坐收渔翁之利,但他从未想过北方武林群龙无首,大宋军队便少了一支劲旅。倘若那人所图真有此心,那未免太可怕了。先生吸了一口冷气,心道:“凡决物,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用患,不可不防。”又想:“若此事干系国家大情、两军对垒,其势必为辽用,或与辽合流。为辽所用,那么辽人处心积虑如斯,此次战役,将是十分凶险可怕;与辽合流,那么这股势力会是何人呢?大宋败了此役,他们能有甚么好处呢?”所谓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先生陡然遇到毫无头绪的难关,精神不糜反盈,自嘲地嘿了一声,赞道:“厉害啊!他们竟连这一手都算上了。”

韩十七暗道:“他们?他们是谁?……嗯,自是策划这场阴谋之人了。”心中一动,道:“先生,我……我觉得那个邢大人有些……有些可疑。”

先生一怔,问道:“你何出此言?”

韩十七道:“他……他想诓我去太原府。”他有一种不妥的感觉,却一时说不上来。

先生笑道:“此事我听子江子河提起过。和仲见你武功了得,定是起了爱才之心。”

韩十七见先生浑不在意,心中着急,本有些关于邢大人可疑的蛛丝马迹,顿时也抛到九霄云外,忙道:“不是这样的!他……他一直冒充先生,骗……骗我。”他此时才知不善言辞的弊病之大。

先生瞧着十七急切的样子,想了一想,点头道:“十七,别急!你如此说,必定是你见到了甚么,或是觉察到了甚么。先理顺头绪,然后慢慢说出来。”

韩十七暗想:“我从何说起呢?其中种种端倪,似乎皆因他们算计我刀法而起。我说了出来,先生会觉得我自吹自擂么?邢大人千方百计地要我跟他,阿甲他们千方百计地抓我。我说了出来,先生会觉得我自夸自大么?何况这些说了出来,不见得邢大人有可疑之处啊。……我……我怎地这么笨拙,想说几句话都说不出来。……如若还有他人清楚邢大人的疑端便好了……咦,还有一个!”

韩十七喜形于色,说道:“先生,有一个阿春。找到他便甚么都清楚了。”

“阿春?!”先生问道,“阿春是谁?”韩十七道:“他是邢大人身边的一个……一个……”他不知如何称呼阿春的身份。先生沉默半晌,道:“阿春跟在邢大人的身边,是么?”韩十七嗯地一声,连连点头。

“和仲——”先生眉头紧锁,喃喃低语。韩十七见先生出神,不敢作声,呆呆地望着先生的身影,突然想起:“邢大人也是跟过先生的,犹如杨、折两位大哥一般,先生……会相信么?这……这叫先生如何接受呢?”只见先生又缓缓转身望着窗口,身影显得有些沉重。突地他身子摇晃,忙用一手撑在窗上,一手拇指、中指各用力按住脑门两边太阳穴。韩十七大惊,急忙上前搀住,问道:“先生,您……您怎么啦?”先生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有些头疼罢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虽然仗会打得辛苦些,但我宁可是辽人所为,否则……再过一两月,天气渐凉,兵马宜动,该来的便会来了……”

**********

河间府地处宋辽边境最前沿,辖有瓦桥、益津和淤口三关,分属雄、霸两州。当年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到了后周,世宗英武,有平天下之志,对契丹用兵。显德六年,世宗亲自率大军伐辽,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中的瀛(河间府)、莫二州和“三关”,遂以瓦桥关置雄州,以益津关置霸州。后宋太宗又以淤口关置信安军。宋辽两国自此便以拒马河一线为界。然而辽国国势渐强,仍不肯放弃对二州三关的领土要求。是以拒马河两岸,成了宋辽双方反复争夺之地。因三关地处平原,无险可守,过了拒马河,便一马平川,宋廷为防辽军,仅于河间地区,驻扎了重兵达十万之众。分别为瓦桥关三万,益津关两万,淤口关一万,其他各地方分散有一万人马,河间府治所驻扎三万,为机动之军。

先生花费了半个月时日,将政事处理完毕,又将后事嘱托各份内官员,这才安心前往治所军营打理军务。治所三万大军驻扎在河间城北一处山谷边。韩十七第一次来到驻地,放眼望去,但见军营重重,旗幡猎猎,一望无边无际;战马雄骏,兵甲鲜明,操练呐喊震天。偌大的军营围着粗大的木栅栏,更增旷野之色。他心中既豪情万丈,又有些心虚,策马跟在先生后面,不敢稍离。

军营正门外早就恭候了十数位将领,领头者正是杨承祖。许氏兄弟也在其内,两人一身戎装,颇显威武。韩十七见了心喜,欲打声招呼,却见两人神情肃穆,全无以前嬉笑打闹之象。

进了帅帐营,先生换了一身戎装,坐在案前,不怒自威。众将领禀报练兵、粮饷等军中大小事务已毕。先生道:“诸位将校辛苦了。近一月内,辽国各路兵马悄然移师幽州,一些善战的将军也借助南北换防汇聚南境,其目的昭然若揭,便是要对大宋用兵,侵占大宋的土地、屠杀大宋的百姓、掠夺大宋的财富。本帅将此讯密告了朝廷。朝廷派遣访辽斡旋的使者正在来路之上。是战是和不由咱们说了算,但咱们要做好战争的最佳准备,军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诸位将校均要亲自过问,城防、练兵、粮草、军饷、战马、器械,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此次和则罢,一旦开战,务必要给辽军一次惨痛的教训!”众将校擦拳磨掌,轰然应是。

接着先生和众将商讨并分派具体事宜,待完毕时,已近黄昏。散会之后,先生令厨子送上饮食,众将一起用膳,帐中气氛始热。子江子河笑着上前与韩十七招呼。先生唤来一位青年将领,对韩十七道:“十七,你刀法高超,爱刀如命。但如此钟爱一把却不是好事,仗阵中一把兵器终有变钝、变缺、变断之时。这位是王参将,出身三刃帮,带领着五千重装骑兵。你好生跟他熟识熟识。”

不识韩十七的将校先前见先生带着一个陌生少年,不着亲兵装束,一身布衣,均心中奇怪,此时一听,便知先生对其器重有加,纷纷上前认识。韩十七几时受过如此厚遇,登时手足无措。杨承祖拨开众人,叫道:“好了,好了!诸位不要难为他了。他叫韩十七,性子朴实厚道,不善言辞,以后跟在刘帅身边,还怕没有机会相识么?”

膳后众将各自回营,韩十七跟着先生来到寝帐。先生寝帐也很简陋,用毡布隔成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搁了一张案桌,以便处理公务。韩十七便在外间帐边铺了一个小铺盖,伺候先生处理毕军文,正要就寝,先生道:“十七,在军营中,先生的安危不足为虑,白日里你闲着也是无趣,不如到王参将的重装骑兵中历练历练。先生盼你发挥所长,当那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箭头。”

“箭头?”韩十七有些不解。

先生道:“重装骑兵乃冲锋陷阵的兵种,阵型如箭,以便快速有效地撕开敌军。位于箭头的士兵尤为重要,却也尤为危险。你敢不敢?”

韩十七刹那间睡意全无,大声应道:“敢!”

先生没料到他如此大声,倒是吓了一跳,随即“嗯”地笑着赞许,“我就知十七有这份勇气!十七啊,你是一个可塑之材,且正值年少,来日方长,先生要你从第一步走起,如此既能习得真才实学,也可免去别人说你依仗先生的闲话。”韩十七一听,便知先生欲着力培养自己,同时想起晚膳前众将因先生对己青睐有加,纷纷上前与他搭话的情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温暖。

先生见他许久不作声,已猜知他的心思,笑道:“十七,就寝之前,再猜一个谜语如何?”韩十七硬着头皮道:“先生请说。”先生道:“谜面便是适才所说的‘箭头’,射一字。”

韩十七一怔:“箭头射一字?射甚么字?箭头只能射人、射物,哪能射甚么字?”随即醒悟过来,不禁嗔怪自己,“先生如此瞧得起我,我却如此无才无识!这个‘射’,应理解为‘猜度’之意的。但……但这个谜底是甚么呢?”他从无猜谜的经验,却已遭遇了三次猜谜的惨历,头一次是那位红衣少女,后两次是先生。如不是怕先生瞧见他的丑态,他只想用手猛捶自己的头颅。

先生并不久等,说道:“十七,谜语有拆字、离合、会意、谐音、别解等诸多技巧手法,各有其趣。你不妨从拆字上去想想。”

韩十七得了要领,心道:“‘箭头’才两字,不妨一个一个拆。‘箭’字拆了为‘竹前’,‘头’字拆了为‘豆页’。甚么意思呢?箭——?头——?咦,有点意思,我明白了。箭头、箭头,实是指‘箭’字之头。”不禁喜道:“先生,我猜到了。谜底是‘竹’字。”

先生笑道:“不错!孺子可教也。”说罢步入里间就寝。

韩十七躺了下来,回味着刚才这个谜语,愈想愈觉得其生动贴切,甚是有趣。突然,他想起了红衣少女的那个谜语,木牌上不是也画了一个箭头么?心中禁不住大喜:“嗯,一定是的!她的名字当中,一定有一个‘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