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静女其姝 第一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06

“娘,爹爹呢?”

“儿啊,爹爹就在前面。”

在一条坎坷不平的山道上,一位妇人半牵半搂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踉跄地朝前走着。他们走呀走呀,山道似乎没个尽头,不知走了多久,仍在这条山道之中。此时突然一阵大风吹过,飞沙走叶,刺得婴孩柔嫩的眼睛睁不开来。待他再睁眼时,发现娘竟不见了。他急得哇哇大哭,拼命迈着小脚朝前奔跑,揪心地叫着:“娘、娘!爹!……”

婴孩愈往前跑,山道变得愈暗,最后四周漆黑一片。他只知道哭着向前跑。因为娘说了:爹爹就在前面。娘亲也许已经追上去了。他跑啊跑啊,耳边风声呼啸作响。那风声好大,他甚至有一阵子怀疑自己是在往下坠落。

婴孩脚下一绊,摔了一跤。他想爬起来再跑,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四周变得很黑,感到好害怕,但一个两、三岁的婴孩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抹着眼泪大哭。突然,黑暗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一个身穿雪白衣服的人飘飘浮浮地过来,停在他的面前。婴孩抬头一看,吓得全身发抖,哭得更厉害了。原来这白衣人的脖子上,竟长着一副既白又长的马面。马面用嘴叼着他的衣领,继续向前奔走。

婴孩感觉自己也飘飘浮浮的,在黑暗中朝着一个方向荡去,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他哭得久了,感到很累,便迷迷糊糊地想睡觉,渐渐地,他的意识也漆黑起来。

突然,他的衣领一松,身体停滞在黑暗中不动。他幸好尚未睡着,迷糊地睁眼一看,一个白胡子老头映入眼帘。他顿时喜极而泣,哭叫:“爷爷!爷爷!……”白胡子老头爱抚着他的脑袋,慈祥地道:“孙儿啊,你已经长到十岁啦,照咱们韩家的家规,你被选定为第五代承诺人。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叫‘十七’!”

婴孩吃惊地瞧了瞧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竟变成了十岁左右的孩童。白胡子老头又道:“孙儿啊,冠名之礼已成,再行醍醐灌顶之功。”孩童变色道:“爷爷,不要啊,您两次行功,会没命的。”老头苦笑道:“孙儿啊,你爹这么多年不见,怕早已归西,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错过了灌顶的年纪,就罪过了。韩家的百年重诺,不能就此失信!”

孩童道:“爷爷,您要行功,怎么按着我的少腹气冲穴啊?”忽觉气冲穴一股热气涌入,循腹上行至横骨,挟脐左右各五分,上行大赫……至胸中而散,如此三次后,顿时身心倍感舒泰。孰知一口气尚未舒出,突觉胸脘满闷,有东西想吐却吐不出来,万分难受。他想求助爷爷,却发现爷爷也消失不见了,四周仍然一片漆黑,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又觉得好害怕,想爬起来再跑,这次却意外地爬了起来。刚站起身,忽闻前面一声马嘶,奔过来一匹马。他惊喜叫唤:“鳞儿!”爬坐到马上。奇异的事情再次出现,他的身体突然长成了大男人,并且穿上了一副厚重的铁盔甲。

一个身穿金甲之人和十八个身穿黑甲之人骑马围了上来。他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要杀了你们,让辽军退兵。”那十九个人听了哈哈大笑,有几个人往上一跳,身体飘了起来。他们绕着他转来转去、飘来飘去,弄得他头晕。他急忙用刀去砍,却惊觉手中没有兵器,登时急得一颗心儿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十九个人各执出一根精光闪闪的狼牙棒,不由分说朝他砸来。他抱头大叫:“痛!痛!……”

这时,十九个人忽喇一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妇人提着篮子走了过来。他喜叫:“娘、娘!”

妇人将他平躺,柔声道:“儿啊,你别动,莫碰到了伤口。”他心想:“我哪里有伤口了?”立时一阵钻心剧痛袭来,周身已变得遍体鳞伤,并且一动不能动,感觉自己躺在了床上。

妇人替他盖上被子,笑道:“乖!儿,你饿了么?娘喂你甜粥吃。”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粥,用调羹搅拌几下,舀了一勺,送入他的口中。他口不能咽,甜粥直接流入腹中,分不出粥甜粥苦。他却倍感温馨,甜在心头。

妇人喂完了粥,起身欲去。他叫道:“娘,你别走!我要娘陪着我。”妇人道:“儿啊,娘还要去陪你爹爹呢。”他问道:“爹爹在哪里?我找他好久都没找到。”妇人嗔道:“你怎么连自个儿的屋也忘了?爹就在咱们韩家村自己的屋里啊。”

他浑身一震,模糊记忆中似乎爹已经死了,怎么还住在屋里呢?心头霎那间冒出一股寒意。待再看娘时,娘已走远不见了,他大喊:“娘,你别走!不要离开我!儿不乖么?……”

此时,那个身穿金甲之人浑身带血地走到床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好卑鄙!用下三滥手段暗算我。”说完一掌拍来。这一掌却拍在他的少腹气冲穴上。他的气冲穴又涌入一股热气,在体内行了一周,至胸中而散。金甲人拍完一掌又一掌,三掌过后,坐在床头喘气。他但觉胸脘满闷,有东西吐不出来,这次更加难受。他痛苦地瞥了一眼金甲人,却发现他变成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低着头,正在缝衣服,看上去像他的娘,却又有些地方不像,但就是喂他喝粥的那个。他苦着脸道:“娘,我胸口好闷,有东西堵着,要死啦!”

女人抬起头来,面目朦胧得辨不清楚。她不作声,瞧了瞧他的胸腹,忽然用手中缝针对着他胸口刺入,接着又从针线篮里掏出一枚缝针,刺入腹部。如此刺了二十多枚,便停了下来。他渐觉刺入体内的缝针变得中空,堵在胸脘的物什一点一点地从针空里排出,顿觉舒服了许多。

他瞧了瞧四周,娘不见了,自己仍在一片漆黑之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蓦然,漆黑的上空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阿弥陀佛,造孽啊!三个多月了,还没能醒来。”听语气似在自言自语。他想:“这声音尽管苍老,却不是爷爷的,难道是天上的老神仙?”

接着上空又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汪公,这病人躺了好多好多好多天,他还会活过来吗?”他想:“天哪,还有仙童!原来老神仙叫‘汪公’。”

汪公道:“难说,照他这情形,也许明天便能活转过来,也许要等个一年半载的,也许永远都活转不过来了。”

仙童小声惊叹:“天哪!他这病好奇怪。汪公,他……”此时天上传来几下敲门声,打断了仙童的话语。他想:“天上的仙童惊叹时也喊着‘天哪!’,莫非天外有天,真的有三十三重天么?”

汪公道:“哪一个?”门外一个神仙道:“汪公,我是时达!”汪公高兴说道:“是时达回来了!腊八,快去开门。”仙童应了一声。他又想:“原来仙童叫‘腊八’。奇怪,为何天上的神仙皆取着凡人之名呢?”

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仿佛跟他家的木门一样陈旧,一股巨大的寒风夹着啸声扑了进来,即使身在凡间的黑暗之中,他也能感觉得到一阵寒意。木门再次“吱——嘎”一声关上,风声随之消失。

那个叫“时达”的神仙喜道:“汪公,机关全都安置妥当了!貂穴有五个洞口,其中两个洞口十分隐秘,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溪底。若不是小诃的法子,当真很难找。”

汪公道:“时达,此次要谨慎点呐!咱们已随着紫鬣白鼻貂搬了四次家,再捕捉不到,又得拖上个把月,怕要耽搁夫人的疗伤时日了。”他想:“紫鬣白鼻貂?听都没听过,想必是天上的神兽。”

时达显然为汪公之言所虑,踌躇道:“这次我和几个兄弟格外小心,用小诃特制的信香吹入洞中,然后用染粉撒了方圆两、三里,只有五处显红色。而这五处,均在一里之内,谅来不会有错罢?……汪公,要不我和兄弟们再多花两天,扩大范围往外搜搜?”

汪公嗯地一声,道:“多花两天无所谓,多花一月就不值了。另外,藤笼还是不妥,篾笼一下子便能咬破,藤笼也好不到哪里去,干脆换成铁笼。”

时达答道:“是!我这就去办。您老还有甚么吩咐?”只听仙童腊八道:“达哥哥,你也别担心。万一这次失手,咱们不是有病人的马吗?他的马一定是宝马,骑上它,我想两三天就可以跑回去的。”说到此处,小仙童显得十分兴奋。

汪公轻斥道:“贫嘴!一天到晚就想着骑那匹宝马。这是他人财物,你岂能生非份之想?”腊八嘟囔道:“我……我又没想要了他的。命都是咱们救的,借骑一下下也不行么?”汪公叹息一声:“阿弥陀佛,你这个念头便要不得!施恩图报,可犯了咱门中的大忌。”

时达忙打圆场:“汪公,瞧这病人一动不动的,还没醒过来?”

汪公又叹一声,说道:“没呢,也不知能不能活过来。总之,咱们算是尽力了……”

此时,天上的木门又被敲了几声。门外一个神仙轻声道:“汪公,是我,伍灼元。丐帮四袋弟子马启德来了。”汪公哦地一声,语带喜意,说道:“腊八,快去开门。”腊八嘟囔着应了一声,想必还在怪汪公不让他骑宝马。时达道:“腊八,让达哥哥去。我正好要走了。”

木门再次开闭,随着寒风涌入,进来了两位神仙。

一位神仙带着惊喜的语气恭声道:“晚辈马启德,拜见前辈!敝帮幽云分舵郭香主身赴总舵,未能亲自前来拜见前辈,尚望前辈多多包涵!”汪公道:“郭香主客气了!马少侠快快请起,你我份属各派,切不可行此大礼。”马启德谦虚道:“各门各派皆乃武林一脉,前辈身为农门耆宿,德高望重,威震武林,晚辈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晚辈不过武林末学,这个礼您老当得。”

他越听越奇:“他们口中说着丐帮、农门、武林,这不是武林四大门派吗?难道他们是凡人,身在凡间?那么,我在哪里呢?……难道……难道我在地下的阴间?我如今是人还是鬼?……”连续想了几个问题,令他较为疲耗,有些昏昏欲睡。

待他转过神来,空中的对话有老大一截没听到,便听马启德道:“不知这位小朋友怎生称呼?”汪公呵笑一声,道:“他叫腊八,是我的孙儿。”他想:“我明明听到腊八叫他‘汪公’,没叫‘爷爷’,刚刚还在顶嘴呢,怎么就成孙儿了?”却不料腊八适时叫了一声:“爷爷,他……他是谁啊?”语气中除了害羞,哪里还有方才赌气的迹象?他不免赞叹:“倘若腊八真是汪公的孙儿倒也罢了,倘若不是,这个小小的腊八,便十分机灵了!”

汪公笑道:“腊八,他是丐帮的兄弟,不过你辈分太小,要尊称人家一声‘马叔叔’。”腊八立刻叫人:“马叔叔。”马启德呵呵一笑,应了一声,问道:“不知前辈急着找晚辈,有何差遣?”汪公客气道:“一件小事,天寒地冻的,倒是烦扰马少侠了。你瞧瞧此人,可曾认识?”

过了片刻,马启德道:“嗯,面生得紧,不认识!……前辈要晚辈来,莫非便是认人的么?”语气之中略显失望。汪公道:“马少侠说的没错!此人被咱们救起时,从衣着上看,颇象……这个、啊!”

他想:“这老人家说话怎么尴尬了?哦,丐帮穿着褴褛,当着人家之面提起,可不大好。”便听马启德笑道:“前辈不必顾忌,咱叫花子还有甚么难堪不难堪的。这病人的衣着看上去很象敝帮之人,是不?不瞒您老说,敝帮虽在幽云之地弟子众多,但晚辈在幽云分舵呆了近十年,只要是帮中兄弟,好歹也会打个照面。此人确实面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