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黑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245

午后。沉沉的云,不因前日的暴雨而见少,太阳的脸被遮了个严实。夏天的劲风,没有了烈日的戾气,阵阵袭来,格外清爽。只有寝室里的路很是曲折悠长,风吹到客厅时,已忽有忽无,难得感受到凉意。

若水朝有风的地方凑了凑。她信任眼前的人,他是她的朋友。她知道,瞒着她,是为了她好,她即将要听到的现实,不会是她愿意接受的。但她不需别人为她承担什么,即使是朋友。源于这份清醒,她没去揣测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

可,现实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让错以为做好准备的人们,依旧无法从心底里真正接受。

拓心魄的圈套像儿时过家家般可笑,可星云就是钻了进去。莫大姐和自己的反击更像是一幕话剧的高潮,激动人心。温一旬自感语言的平脊,将这个颇为戏剧化的故事,叙述得毫无悬念,乏味可陈。

可若水听了,脸色越来越凝重,问:“一旬兄,上次被刺杀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对不对?”

温一旬愣了,不知若水为什么会从自己的叙述中,将另一个不搭界的事实推敲了出来。

“他们的目标始终是中奇公司。拓心魄帮若欣,是为了中奇公司。若欣现在放弃争夺中奇公司,他们却没有阻拦,应该是有了其他得到中奇公司的方法。拓心魄如此劳师动众地逼我嫁给他,可见他已知道我林中奇女儿的身份。反推,上次刺杀就是为了让我消失,使若欣能得到中奇公司。这次他们的主攻目标是我,而不是肖星云。

杀不死就娶回家,我可真幸运,居然能得到这种人的倾心仰慕!”

说到最后,若水不由气得身形乱颤。她清楚地知道,她无法逃避这一切。尽管她真的放弃了中奇公司,她也无法逃避。因为别人不会相信她完全放弃了中奇公司,也就不会放过她。但,如若她束手就擒,李绍基却会不顾一切救她,包括牺牲公司。所以,她只剩一条路――战斗,为自己,为公司,更为了父亲。

她并不畏惧要去和谁战斗,但无耻的人强加给自己的索命枷锁,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被迫套上?自己有理由接受这样无耻的胁迫,忍受这样切齿的侮辱吗!

她拒绝接受!可她看到了事实,她没有拒绝的权力!这个枷锁,根本没有顾及她的意愿,就已被套在了她的身上。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试图打开那无耻的枷锁,将自己解脱出来。但她不愿接受。

这矛盾,让她久久不能平复。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样无耻的人活着?这个世界宁可选择让这种人活着,而让父亲就那样悲惨地逝去!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当若水缓缓向左倾斜下去的时候,温一旬除了异常悔恨,就再无想法了。不用把脉,从若水强烈散发的思维激荡,就可知她是多么激愤,孱弱的身躯已无法承受,昏厥过去。

温一旬束手无策。说实话,他一向认为若水是他见过最为坚强的女子,而眼前的若水却是这般脆弱,让他不敢相信。但他还算清醒,通知了莫大姐。

莫大姐第一时间赶到,又一次伸手去唤醒她的生命之源,温一旬在旁协助。这一次异常困难,若水混乱的思维如一根根离弦的箭,在她有限的脑部容器里,一刻不停地疾速来回乱撞。生命之源必须先理清这无序的混乱,建立有序的统一,才可继续自己的使命。

良久,思绪的无序混乱终于被理清,回归它有条不紊的运转。生命之源也被激发出强大的张力,让若水沉沉无梦,点燃她身躯上每一个生命的火花,恒久不灭。

拯救完若水,还要拯救自己,两人相互配合着,静静感受宇宙博大无垠的力量,在沉思中恢复一个地球人应有的体力。

等他们可以站起,走到客厅时,天已变了颜色。黑漆漆的广袤天穹下,几点星光格外孤寞。

两人最为省力地用思维交流着。

“若水没事了?”温一旬依旧担心。

“应该没事了。她思维的激荡超出了她身体现能承受的极限,体内的生命之源被自然激发,关闭了她和外界交流的途径,是一种自我保护。现在,思维的激荡已经平息,她需要多加休息。水日,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了拓心魄逼婚的事,然后就从林若欣的事,推出了拓心魄所有的阴谋。她,太、太聪明了。”是的,温一旬不得不佩服若水推演的能力。他对地球实在了解得太少了,根本没有想过,可以像若水这样推演。

莫大姐皱眉,点头:“林中奇选若水做继承人,当然不会只因她是自己的女儿。要挑起中奇公司偌大的摊子,细致的观察,合理的推演,对事物根本性的解析等等,应该是最基本的要求。但若水终归是女孩子,被人践踏感情,被逼出卖婚姻,心中的滋味,不是女人只怕无法理解。”

“你是说,她受到这种攻击,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变得?”温一旬非常担心。

“变得很恶毒?”莫大姐莞尔,“水日,你想到哪儿去了。若水能继承中奇公司,这点打击她都承受不了吗?林中奇创立中奇公司时,那许许多多的明争暗斗中,他依旧性本如初。他寄予厚望的女儿,我想也不会因此而本性扭曲。不过,对于女孩子,这种打击比较特别一点,使她情绪波动异常激烈,思绪不能自控。当然,也因她自身太过正直善良,对这样龌龊恶毒的事太过排斥,一时无法接受,才会这样。经过这一次,相信她会更轻松地承受这种事。”

“风日,这种打击为什么会对女孩子特别一点?”

莫大姐无奈地笑笑:“我说不清,但这和爱情有关,女孩子更看重爱情。”

爱情,对于日冥人,依旧是个谜!

星云踏着月光,疲惫地回到寝室,见到两人时,深深刻在脸上的苦涩尚未褪却。

莫大姐宽厚地笑笑:“怎么,星云。没有将自己涂得太黑,所以达不到效果。”

星云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打开屏幕.温一旬看了一眼,吓得跳了起来。媒体的头条虽还是若水,但照片已小了很多。像自己中午看到的一样,下面都是星云,不过不是一排,而是三排。

各媒体同仁这两天甚感为难,爆炸性的新闻接连不断,让大家很难抉择,谁应该占据头版头条。头头一句话,林若水当头版。所以,林若水依旧主宰人们的视线。如果不是这样,只怕各个媒体头版的整幅都充斥着绯闻,而且,都是一个人的绯闻。

肖星云一天约会了二十二名女友,果然不是手指加脚趾数的过来的。前七个是名门闺秀,后七名是豪门千金,最后八位则是曾和他传出绯闻的各界明星。一天之内,他可算是将他所有重量级的绯闻女友都约会了一遍,除了木霓裳。

莫大姐向温一旬解释:和漂白若水一样,这也是一种宣传伎俩,可算是抹黑。将自己抹得黑七八糟,黑漆漆得看不到一点白,让大家毫无期望,是星云这样做的目的。

温一旬不明白,漂白自然是有好处的,但抹黑也有好处吗?他想不通,看到自己熟识的星云成了媒体口中的放荡统领,他只想揍人,揍这个自己不认识的星云。

星云自行解释:如果你对一个人已经毫无期望,那么他做什么事,你都不会在意,都会认可,不是吗?自己就是想要取得这样的地位。有了这种地位,自己就自由了,不用缩手缩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悔婚。当然,这只是在婚姻的道路上,其他方面自己还得保持形象,就不怕拓心魄等人的攻击了。

可惜,没成功。莫大姐下了这个定论。

星云对着荧幕上不停滚动的照片发愣,失败的滋味不好受。

莫大姐拍了拍他的肩,说:“你的做法可行,但不够耸人听闻。你有绯闻不是件新鲜事,但你约会的这些人,从名气上看都比木霓裳逊色不少,加上拓心魄他们的有心阻扰,想达到你需要的效果,还差的很远。你必须找一个名气超越木霓裳的人,才能压得住木霓裳,并夺得人们的眼球。”

“木霓裳是星球第一美人,谁的名气大过她?”星云说完就愣了,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眼前就有一位,一直在头版头条上呆着――林若水。

“不行!”温一旬不由地叫了起来,“若水刚刚因为听到逼婚的事昏厥过去,现在怎么可以让她再经受这种事?”

“她怎么了?”星云大惊失色,但转瞬湮没在他克制平静的脸上。

可莫大姐已经捕捉到,她刻意看了星云一眼,回答:“若水现在没事。她既然知道了拓心魄的阴谋,让她和你演一出假戏,刚好可以将两个人眼前的危机都化解掉,一举两得,我认为这是最佳的对策。”

温一旬想想,推敲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良方。但星云突然低沉地说:“绝对不行。我可以和任何人有瓜葛,但林若水不行。我要去办公室。”

星云离去的匆忙,让温一旬有点莫名,疑惑地看着莫大姐。莫大姐却说:“听天由命吧。我今天实在是累了,先去休息了。”

温一旬感觉莫大姐更像是在躲自己,但他也累了。

午夜的钟声再次跟随星云的脚步,悄然回到寝室。星云没有开灯,轻轻地走,到了若水房门前,犹豫着。他转头摸黑倒了杯水,拿在手上,轻轻打开若水的房门。

房内的窗帘没有密合,月光轻柔地拂过若水静谧的脸庞。静谧的若水,惯常地浮现水波微漾的温柔,星云已不是第一次见。可像每一次一样,他都无法再移开眼神,痴痴地看着。

月儿,在清凉的夜里行走。时而钻进了厚厚的云层,躲着不愿出来;时而不经意间,豁然蹦了出来,拂照大地。

忽明忽暗的转换,星云很快适应了。眼前漆黑一片时,他的脑海里还存有若水温柔似水的静谧,等月儿蓦然蹦出来时,就将这画面连接上去。所以,不管明暗如何,他都一直痴迷地注视着若水,一刻不曾间断。

而,那一刻,画面被剪断了……

月儿蹦了出来,温柔似水的静谧依然萦绕若水,但若水睁开了眼。温柔的眼神,一点也没受到明暗跳断的影响,似乎早等待着这一刻的对视。星云尚未想到收回痴迷的眼神,若水已将星云看了个通透。

眼神,在月儿的印证下交汇碰撞。火花,在碰撞中不断闪亮迸发,灿烂而瑰丽,亲切而熟稔,温暖人心。粲然火花的映射下,眼神久久凝视,再也无法被他物撼动;心却随火花的迸发,剧烈地狂跳,涌动着一股股暖流在体内四处激荡,无处平息。

月儿跳出又躲了起来,躲起又跳了出来,折腾了很久,却也无法影响什么。月儿终于累了,负手休憩,悠闲地拂照大地,注视着牖中久久凝望的两个小人。

星云的手颤抖起来,身子颤抖起来,他倾身,顺着眼神向若水靠近,靠近,靠得很近。喉间蠕动,喃喃而语:“你要喝水吗?”这声很轻,轻如蚊哼不可闻,但足以打破凝望。

月儿察觉不对,躲进了云层,再出来时,星云已没有了痴迷,非常自然地注视着若水。对,非常自然。他将手上的水杯递了过去:“你要喝水吗?”

若水的眼眸凝望着星云四处找寻,却什么也没找到,她失望地闭上眼,摇摇头。

“那我走了。”星云拿着水杯起身。

“你来是为了这个?”若水轻声问。

星云愣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回答:“不是。我听说因为拓心魄的事,你晕了过去,所以想来道歉。因为我的不慎,将你牵扯进来,十分抱歉。我该走了。”星云转身快步迈着,将要出门。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若水抓住了最后的一刻。

星云的身影僵在那里,沉默。冷冷开口:“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走出,带上门,隔绝传递的空气,关闭交流的通道。

若水也僵在那儿。月儿躲进蹦出,明暗间,星云的脸幻化万千。痴迷、激荡心扉的凝望,自然、异乎平静的注视,两者没有阻碍地交替变幻。若水曾认为,前者才是星云的脸孔,后者是他那永远无法除却的面具。

所以,她希望成为他的朋友,朋友间该撕下那层面具,用原本的面孔相处。而且,他成为她的朋友,她就会告诉他,自己是林中奇的女儿,希望他能告诉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如果他不说,自己会继续追查下去,但不会隐瞒他,像温一旬一样。

他拒绝了。被拒绝的须臾间,迷迷糊糊的错觉中,痴迷而激荡心扉的凝望被安在了狞笑着的面具上。那面具正不可一世地嘲笑她,居然犯下了这无比幼稚的错误,认为它就是星云的本来面目。若水生气了,不可自遏地怒气疾速上升。她被无情地嘲弄了,这嘲弄不仅打击了她的自尊,更刺痛了她的感情,碾碎了她的心。若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弱女子,她要打破那面具,将自己所受的伤害原状奉还。

但,这仅仅是须臾间。过了这须臾,若水清醒过来,明白,是自己错了。是的,自己错了,既然那面具是永远无法除却的,自己为何认为,他该在朋友间撕去它。

那面具存在星云的潜意识里,已是他的一部分,就算他自己去撕,也仅是将它暂时隐藏。在他需要的时候,面具会随着他的心,自动覆盖他原本的面孔。戴着面具,保有真心,他依旧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自己不该被面具迷惑,该在那面具下寻找隐藏的真心。

但自己不想这样做,至少现在不想。刚才一时的冲动,差点让可能的杀父仇人成为自己的朋友,好在,他拒绝了。

若水长长舒了口气,安心地在月儿的抚爱下,沉沉睡去。

同样的月色,另一个人却牖中窥月,久久凝望,无法安睡。对着月儿,他时而痴,时而怒。月儿还是天上的那个月儿,但他眼中是什么,只有他心中自知。

天上的月儿,不满牖中的两个小人,如此轻易就分离了。更为不满,一个小人对它做出种种令它迷糊难解的神情,彻底躲进云层里,不愿出来。夜,真的好黑!

清凉的大早,温一旬偷偷起身,给李绍基打了个电话,转达了若水想挽留林若欣的意思。李绍基一口答应。温一旬松了口气,又回去睡。

这一天很奇怪,从未见几人这么贪睡。直到午后的敲门声,惊醒了星云出来开门。侍卫报告,林若欣小姐应林若水之约来访。星云也想起两天前的那个会面,点点头同意了。转身到了若水的门前,有些踌躇,但还是重重地敲门,惊醒了若水,告诉她,林若欣来了。

星云有些奇怪,温一旬和莫大姐为何一点反应也无,但也不好打搅。星云将林若欣带进了若水的房间,他退了出来。这样,自己可以减少见到若水的次数。

林若欣爽朗的笑声,从未关紧的房门里传来,谈话的内容不用倾听,就一清二楚。林若欣很高兴,中奇公司想聘用她。虽然木霓裳极力阻止,说她失去了一个大出风头的好机会。是有点可惜,但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不留恋不会发生的事。留下来,可以经常看到若水姐姐,林若欣非常快乐。

星云的嘴角也缓缓向上翘起,和这样单纯的人在一起真好,很容易就可收到她传递来的快乐。

林若欣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说既然要留下,就得长久打算,租个房子买点东西,今天先来通告姐姐这个好消息,来日方长,过几天安顿下来再来看姐姐。姐姐这么累的样子,还是多休息休息。

林若欣出了若水的房间,毫无疏离感地调侃星云:“再见,肖统领,你的女人还真不少!”说着,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出了寝室。

星云没想到林若欣会来这么一手,瞬间有点窘,但兀的想到了什么,一下蹦起,追着林若欣而去。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窗台前,莫大姐醒来。心有灵犀应还是存在,一直痴睡的温一旬居然同一时间醒了。两人更默契地一起走向若水的房间。若水还在沉睡,莫大姐上前为若水仔细检查了伤势,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和温一旬悄然出去,到了客厅。

“若水恢复得很好吗?”温一旬这样猜测。

莫大姐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是歪打正着。强烈的外界刺激,使她的生命力更为旺盛地燃烧,伤势的恢复比我想象中的快。”

“若水昨天就可以动左手了,那下一步是什么?”温一旬兴奋起来。

“是吗?她左臂比右臂的伤势轻,我想左臂不久也可以动了。”

说着,莫大姐打开了荧幕,关心一下新闻。然后,僵在那里。温一旬看了一眼,眼神也无法再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