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来客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776

若水不在中奇公司,她知那将是个嘈杂之地。她需要静,身外的静才可让心内的乱有一丝平息。自己曾养伤的小楼,此时最为适宜。

树,哗哗地响,林是静的。风,呼呼地吹,云在停滞。一片浓郁的无边的绿,宽厚而结实。不知不觉,心默默沉静下来。

若水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她想知道别人的眼中,自己和肖星云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不出她所料,没任何人敢给两人关系下个肯定地结论,这正是她想要的。幽州虽胜败未卜,但推翻温幽秋的最后行动几天前已悄然展开,若水对幽州老爹有信心。一旦消息传出,九州的局势即会大变。那时,若水希望,大家在对付统领府的时候,能考虑一下中奇公司。同时,肖星云如能借助中奇公司的威望,镇住梁州领主窦隆京,一扫幽州改头换面带来的混乱局面,那当然再好不过。

若水自嘲地笑笑,想得太美了,窦隆京又不是被人吓大的。比之温幽秋,窦隆京是一块更滑溜更强硬的地狱顽石,真让人有点无从下手。很想去找星云,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但统领府此时是个粽子,被好奇的人团团包住的粽子,想要进去,就得剥去那一层紧密稠粘的粽叶。想想都有点烦,为何统领府不能像眼前这样静谧呢。

独自的静谧,有点寂寞。

若水并不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水日,或者说温一旬,就是那浓郁的无边的绿的一点。温一旬没去打扰若水。站在二楼阳台眺望绿海的若水,忧愁而怅惘。温一旬的心却波澜不惊,平静到了极致。他豁然发现这一点,心底的惊赫让身子僵硬,和树一般,矗立着一动不动。

她的忧愁不再是自己心中的忧愁,她的怅惘不再是自己心中的怅惘,她的悲喜不再是自己胸中永恒的悲喜。温一旬不知这是好是坏,更苦恼自己和若水为何突然间就毫无干系了,这是为什么!

温一旬在想,想了很多,想得很杂,这些天的件件桩桩如画影般略过眼前。他就是不明白,何以若水和自己就这么不相干了呢?

自己因若水而来,却因此和若水不再相干?温一旬感到可笑,心中发笑。心,笑完了,却怦然停止了跳动。醍醐自头顶兀的泼下,无法自抑地深深打了个激泠。他醒悟了,他不再爱若水!是的,不再爱了!所以,不再为若水悲而悲,不再为若水喜而喜,若水和他不相干了!

他的心开始痛,撕裂般的痛。痛让他坐立难安,可任何微小的一举一动都让心更痛,更无法忍受。于是,他一动不动,任心慢慢撕裂。撕裂愈深,痛之愈厉,厉到极致,生更愈死。生死变幻间,痛亦不痛,撕裂了无法愈合的心亦不是自己的心。任凭撕裂,任凭心痛,身子是他人的身子,心是他人的心。排空身心的感知,他看到了内心对若水此时的真实感受,他为若水的忧愁和怅惘而默默高兴。是的,他高兴,他高兴若水没有误会星云,依然坚定而执著地相信星云,爱?爱着星云。想到爱,他的思维有点异样,但仅仅是一瞬间,这瞬间过去了,也就烟消云散。若水爱着星云,坚定而执著。星云爱着若水,深藏心底且细心呵护。

温一旬的鼻子有点酸,泪不自觉地闪现。有此爱眷仙侣,自己何以执著,用何坚持。所以,自己无法再爱若水,不能再爱。爱她,不能心安,亦无法坚定,更难以纯粹。掺杂了对星云的歉意和嫉妒,充满了对星云和若水爱情的钦羡和哀伤,自己的爱情根本无法完整,残缺得无从弥补。自己不需要这样的爱,更不想要!

林梢间,细细的风声掠过每一干虬枝上的落叶,温柔地将那早已凋零、不再翠绿的枯叶送回大地,成为来年枝叶渴求的滋养。枝繁叶茂的葳蕤浓荫,在经年累月中就这样形成。树根四周,枝叶罅隙,略有几点星光,成就了绿荫铺盖大地。仅凭这微微的普照,青青嫩草不依不饶,执著向上。树根草头吹过的风,不再细柔。可再不细柔,也吹不动那粗壮的树根;再细柔,对轻轻小草也如大风刮过,坚硬地死命抵抗,为己挣一丝生存的空间。大风,硬不过小草的韧,除拂去草间的纤尘,就再无建树。

风,从哪里来的风,才可拂去心中的枯叶和纤尘?

风中之人,听风,找风……

风,从哪里来的风,不像林梢草头的掠拂之风,飓风般的飚狂,愈来愈清晰。听风的人终于醒悟,那不是自然的风。

人间的车,骤然降临。找风的人,恹恹拒绝。可车不请自到,引发的飙风将原本清静的和风撕开,掺进了世间的嘈杂和纷乱。若水皱着眉头,她听到车停开门的声音,这让她诧异。小楼如此隐秘,未曾来过的人甚少探知。加之又是私宅,不应有人擅闯。难不成是歹人?

若水忽而笑了,独自寂寞间会会歹人也不错。她下了楼。楼门前,车瞬间抵达停住,飙风猛然消逝,又只剩清静的和风。看到湛蓝如水的车,若水知道,会会歹人的愿望落空了。

这车,她从未见过,但照片看了不少,人们的口传更听了不少。魔力卡,超时速的机车,风宇公司只生产过两辆。热情似火的红色魔力卡,曾是人们眼球的焦点,因为当时的主人是尚未接任、青春年少的星云。据说,一场大火中烧毁了星云这辆爱车,星云至今惋惜不已。而另一辆,应就是眼前的这辆,湛蓝如水映照着它主人的淡泊高远,是星云异常想念的人。肖沐希,神秘失踪的肖沐希,难不成你终于现身了?

从车上走下来一人,若水确认,的确是肖沐希。如星云口中般谦谦温和,望着自己淡定微笑。另一个人却知道,这绝对不是肖沐希,月思人肖沐希已不在地球。这人更像是星云口中的另两个人,只是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

“林小姐果然在此。”

清朗的话语入耳,若水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那人点头,“我去了统领府,想找你或星云,但门禁一点都不愿通融。又到了中奇公司,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听你的去向。只好到这来碰运气。还好让我蒙对了,我刚刚从幽州赶来。”

“你是?”若水疑惑起来,“一旬兄已吩咐门房,幽州来人他们应会放行。”

那人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若水,忽而调皮地眨眨眼睛:“你太小视你和星云姻缘的魅力了。现在,溜奸耍滑想进统领府和中奇公司打探消息的人不计其数,当然让人不厌其烦,闭门谢客最正常不过。”

若水的脸庞泛起一丝红晕,她忘了这茬了。那人没让她尴尬,接着说:“要不是我着急找星云,也不会想到这折中的办法。你能帮我马上找到星云吗?”

若水摇摇头,停了停,又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见他。可以的话,你去中奇公司,我安排李绍基陪你去。”

那人愣了愣,又醒悟,点头:“好,麻烦林小姐了。”说着就要上车,忽而转身面对若水,郑重地看着若水,说:“你不能理解星云的风流,就不算真正了解他。”

若水紧闭着嘴又抿了抿,苦笑两声:“我能理解,所以我更想知道其中的因由。如若他像我一样,能真正了解我,就应坦白告之,不该隐瞒。”

那人听了,停住了上车的动作,僵在那里,满目的沉重看似很踌躇。若水莫名。

好一会儿,只听得风从耳畔眼前掠过。同样的静幽,风却在别样的吹。

“知道了未必就是幸福。”那人慢慢咀嚼出沉沉的话语,说,“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你?”若水确实诧异,星云可以和好友说这件事,为何自己却不行。诧异中顿生不满,但转而被压制。若水摇摇头:“我想知道,但我希望从星云口里得知这件事。”

“对你,星云永远也不会说这件事。”那人肯定地说。

“为什么?”

“听完了你就会明白。”那人没再问若水的意见,自顾自地开始了三个月前的那个故事。

伫足绿荫中的温一旬,很想阻止那人的故事。他不知道这个故事,但他知道故事的结局,他不想让若水知道这个结局。可他太笨,谎言无法信口拈来,急切之下更无法找到自己此时此地存在的合理缘由,而那故事已然展开。

第一次!若水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不从母亲的身体里出来,而被“培育”出来。听来多么不可思议,原来星云有着这么非凡的身世,不怪他总那么特别。想到星云,若水的脸浮现丝丝红晕。

那人看在眼里,不由暗叹:爱情的迷恋,是这般醉人。只可惜自己的故事,并不赏心悦目。

爱情就是这样,星云的痛苦立即改变了若水的看法,她同星云一样,也开始痛苦。直到?直到父亲的逝世。若水真正痛苦起来,她没有想到故事会这样突兀,父亲突然就消逝了,没有过渡,没有预兆。

“星云认为,林中奇先生可能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误解,从而自杀。”结束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不!”若水大声否定着,身形散乱,甚至一把拉开魔力卡的车门,要强行上车。那人阻止了:“对不起,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不,”若水的情绪略定,没有僵持着要抢别人的车,却坚定地说,“你告诉我才是最正确的。父亲不可能自杀!你的车,我借用一下。我一定要告诉星云,父亲不可能自杀!他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那人有些吃惊,但还是没让若水上车,却说:“我知道,林先生不是自杀。但你现在不能告诉星云。”

“为什么!”若水又急又气,“肖沐希,你还是星云的朋友吗!”

“我是星云的朋友,但不是肖沐希,我叫谈东方。”谈东方继续说下去,“对不起,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现在不能说。其实,是我设计让星云认为自己是凶手。”

“你!你?”若水真的不敢相信。无论是肖沐希还是谈东方,都是星云口中可共生死的兄弟,可却是这样对待星云!

谈东方没有理会,异常平静,说:“林先生突然逝世后,我也异常莫名,联系上星云质问。不想,星云却让我帮着调查林先生的死亡之谜。当时,中奇公司不允许统领府擅动林先生的遗体,这当然可以理解。毕竟,林先生是死在统领府的牢狱中。后来,我通过幽州老爹得到了林先生的部分尸检切片,带回玛雅大陆,让肖逸先生帮忙化验。林小姐,你们的化验结果是不是无疾而终?”

若水不得不点头,这是她心中最大的谜团。父亲死了,可为何而亡,因何而故,医学上就是无法解释,找不到答案。这使得中奇公司无法举出有理的证据,反驳统领府关于林中奇因病突然身故的说法。这也让自己下定决心,要进统领府来找寻父亲死亡的真相。

“用九州的医学知识确实无法解释林先生之死,因为林先生死于不会产生在九州的一种特殊毒素。普通的毒必定会在肠胃、血液和表皮等处留下异常的信号,但这种毒不会,它只会控制人的神经和激素。在人活着的时候,神经紊乱、激素值异常,但等人亡故后,一切都恢复平静,没有一丝痕迹。它提取自玛雅雪山隐湖的一种水母,非常罕见也非常美丽,肖逸称它为雪水母。”

“是谁下的毒?”若水无心去听谈东方对雪水母的赞叹,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谁是凶手?

谈东方黯然,摇摇头:“不知道。雪水母虽产于玛雅,但它剧毒无比,常人触碰即亡,尚未听说有人可以提炼其中的毒素。肖逸无法离开玛雅,也在紧紧追查此事。我本想告之星云追查的线索,但星云因自己的身世始终一蹶不振,甚至无心听我说这些。我不得不编了个故事,说毒药是林先生从肖逸处得来的。因星云的犹豫,林先生服毒自杀,期翼星云让林先生得偿所愿。对不起,”谈东方深深地表达歉意,“我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事。”是的,谁会料到星云和林中奇的女儿会产生爱情。

若水不得不苦笑,她能怪谈东方吗?她曾见过颓废无力的星云,她也不愿星云如行尸走肉般混迹人生。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若水幽幽开口。

“幽州已定,等梁州……”谈东方猛醒,窜上车,说,“我要去找星云,他说他要去梁州,希望赶得上。”

“星云毕竟是地球统领,窦隆京不会太离谱。”若水自认对梁州还是有点了解。

“你不知道,这几天梁州的局势已经大变!”谈东方真的急了,打开车门,“你上车,我们直接去统领府。”若水差不多是被谈东方拉到了车里。

然后,魔力卡疾驰如梭,飞了出去,确实不一般。

留下,一丝丝尘埃,蒙蔽了一个人的心,那个留下的人的心。

他的心积满了滞落的纤尘,他的眼充斥了厚重的雾霭,所有的一切都轻若蚕絮,却重重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谈东方的故事,原来是这样的。自己是星云痛苦的根源,自己制造了星云,同时制造了星云无尽的痛苦。但自己不会想到,这是引致林中奇无辜死亡的根源。是的,仅仅是这,自己还可为自己狡辩。即使那是谎言,也可为自己诡辩。可他知道,自己就是凶手,因自己就是那个提炼雪水母毒素的人!

他相信,肖逸可以猜出是他。可他已从温裔洵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温一旬,肖逸要找的是温裔洵。下毒的人,最可能就是?

他恨,他恨这个人!他要找到这个人!

温一旬在办公室里莫名其妙不见踪影,又鬼魅般出现,引得不少人频频窥探办公室。大家都认为,办公室里一定有直通统领府外的密道。

温一旬没心思去掩饰什么,只是在大喊:“你!马上将钟睿找来!马上!还有你!待着干什么?快!快找钟睿来!还有……”

侍卫一个接一个被温一旬叱责为何不去找钟睿来,所有在办公室门前站岗的侍卫都哄走了,可温一旬还在大吼。

终于,石峰来了。他刚刚安抚了统领府外的记者,让门口的人散去不少,不想这里面就乱成了一锅粥。温一旬来统领府时间虽短,但顶着大学教授的名号,行为举止一直温文尔雅,甚至不曾见温一旬发过脾气。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石峰头痛地揣测着,所有的侍卫都不敢再前去办公室,他只能亲自去报告。

“报告资政,钟睿两天前请了几天假,现不在统领府里。”

“那就找,立即给我找回来!”温一旬的火气更大了。他多么想亲自将钟睿马上抓出来问个清楚,但钟睿不是日冥人,能在地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被他轻易抓出来。在地球上找个地球人实在太难了,他身边就充斥着千千万万的地球人,可就不是他要找的那个。

石峰为难了,不知钟睿怎么得罪了温一旬,如果钟睿诚心躲得话,那当然无法立即给温一旬“找”回来。

温一旬第一次发火,至少统领府上上下下都是第一次看到。真是老虎不发威,莫当是病猫。这一火起来,也忒吓人了!以办公室为中心,统领府里处处散发着温一旬的怒火,要不是高耸的围墙掩挡了不少高音,只怕府外也清晰可闻。石峰难堪更恼火,因为温一旬太无理了,不可能的事谁也办不到。

“一旬兄,出什么事了?”轻轻一语,使温一旬止住了狂怒。看若水和另一陌生人疾步而至,温一旬僵在那里。比之星云,他更不想见若水。他是造成若水所有不幸的根源,他是伤害若水爱人和父亲的凶手。他愣愣地凝视着若水,一言不发。

一人完全遮住了若水,用自己的身形占满了温一旬的眼目。

“你是谁?”温一旬不由自主发问,随即醒悟,心知这个陌生人应是谈东方。

“谈东方,肖星云的好友。请问温先生,星云在哪儿?”谈东方的言语并不友好,即使不是温一旬凝视的焦点,也深深感受到眼神中饱含歉疚和悔恨的爱意。若水是星云的爱人,星云身边这个统领资政的作为未免太不厚道。

温一旬对谈东方的做法并不反感,自己本就是一个罪人,如若人人都叱责自己、唾弃自己,反倒好受些。

“我在问你,星云在哪儿?温统领资政!”谈东方又问了一遍,并显示出了点敌意。他想起胞弟谈西方的一句话:男人悔恨的眼泪,是对女人最犀利的武器。即使久经情场的老手也往往逃不过,更何况是若水这样一清二白的女孩。男儿有泪不轻弹,能悔之固然好,可男人也是健忘的,多数男人都会很快遗忘自己的眼泪,徒遗下的只有女人一生的泪水。尽管温一旬还没有流泪,但谈东方觉得那眼神比眼泪更烤人。

“谈先生,林小姐,肖统领正在寝室休息,我领你们去。”石峰出面了。

谈东方告诫地狠狠瞪了温一旬一眼,随石峰而去。几步过后,觉察不对,转头却见若水疑惑地望着温一旬,一动没动。

谈东方可以感受到的歉疚和悔恨,若水自然感受更深。她不得不疑惑温一旬何以这样,她在思索,并试图从温一旬眼神中捕捉到答案。可谈东方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拽走了她。这很没礼貌,但却是最温和的抗议。

若水走了,背影也渐行渐远,温一旬从意识的追悔中慢慢清醒。看着消逝在寝室门前的背影,静静跟上。他需要见星云,他会告诉星云一切,即使其中有未定的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