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梁州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936

天,亮了。光,无声无息,悄悄穿透出去,轻轻洗涤遍满梁幽山脉的阴黑。

若水彻夜未眠,看看此时的天,想了想,向山下而去。昨晚不连夜上山,只因两姐妹的出现让她心头掠上一道阴影。如果此处已离窦隆京所圈的地方不远,照理该有人把守,这小姐妹也不该可以独自摸到山脚处。无人把守必然有无人把守的理由,还有小姐妹口中的“他们”又在哪儿。

夜黑风高,自己就这样闯上山,出其不意,照理应可捞点好处,说不定还可一举探询并破坏窦隆京的阴谋。若水想想笑出声来,她这个年纪要摆脱这想法真的很难,但伴随而来的是父亲的谆谆戒言:凡事有好必有坏,没有客观的评测则是向坏的方向倾斜。所以若水没有擅动,极力排除蠢蠢争胜的想法,尽量平和地评判当前局势。伸手不见五指,自己不在明处,敌人也处暗地。自己最大的劣势在于对此地的地形毫不知晓,敌人只需几个隐蔽的陷阱,消灭自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若还有其他的狠招,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了。若水只能等,好在等得不久,天就亮了。

此时又回到山脚,仰望千鬼峰,若水禁不住倒吸口气。天刚微明,视线有所遮挡不足为奇,但若水极力远眺,亦只能看清数十米处,再远就朦胧一片。目所能及处黑林蔽光,昨晚走过的小道难以分辨,但天林交界处轮廓尚在,冒出的枝叶亦清晰可见。可只这数十米,过了这界,就如被切断了般,白茫茫的有深有浅,完全遮住了山峰,也不知这山究竟有多高,山里又有几多峰峦。若水仔细默记,将白色深浅分隔一一印入脑海。再左右走动,观察茫茫白色在光下的变化。这片白茫茫之地的确无需防守,如此大片的雾瘴,若水还是第一次见,光下的变化更让人怀疑雾中有毒,简直就是天然的屏障。

耽搁了一会儿,若水开始上山。行至昨日巧遇小姐妹的地方,若水从外衣边沿撕下一片,沾湿蒙住口鼻,朦胧的雾瘴就在不远前。若水慢了下来,摒住呼吸,小心翼翼进入,在雾瘴中迈了十步,她尝试着节制地呼了口气。还好,除口鼻有刺痛感,头有点旋晕,没发现其他的副作用。若水又倒了点水,将蒙巾浸润,开始大步快行。她希望在自己有能力行走时,能完全离开雾瘴笼罩的范围。

这段路不是非常漫长,但足够让个普通人倒下好几次,好在若水不是普通人。意志力的训练从来都是从控制呼吸开始,若水是个中高手,尽量少呼吸多走路。

近一个小时过去了,若水心中开始惴惴不安。按自己的观察,早该到头了,为什么眼前还是这么白茫茫的一片,不仅毫无走出雾瘴的迹象,这雾瘴好像更厉害了,伸手不见五指。若水又行了一会儿,更加诧异,小道已开始向下了,难道自己错过了千鬼峰的峰顶,错过了那所谓的保护地?若水很想停下来,或回头再仔细找找,可雾瘴不允许她这么做。无计可施,若水只好咬着牙向前,向前,直到向下……

脚下一空,白色雾瘴一下子漏了个大窟窿,自己飞速向下陷进去。若水先是一愣,愣完心底冷嗖嗖地直发毛:有毒的雾瘴,毫无能见度。雾瘴未到尽头,脚下就已空空如也,悬崖毫无预兆地等着你!

悬崖下面,又是什么?如果刚好遇上猎人插满尖刀的陷阱,你能怎办?怪老天,为何非要你绝命于此。若水却知,这跟老天没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自己!自己从上山起,就毫不迟疑地踏进了陷阱,雾瘴、悬崖和即将显现的悬崖下的危险浑然一体,一个绝妙的连环陷阱。或许有些是自然的产物,但也被人所利用了。

半空中雾瘴还缭绕着,若水看不到任何借力的物件,只能平撑开自己的身体,以更大的阻力减慢自己下降的速度,作用微乎其微,她还在急速地下落。雾瘴终于渐稀渐无,若水看到了竖立的崖壁,不禁暗暗叫苦。这崖壁明显被人修葺过,光秃秃的,连个突兀都难找,脚下稀疏的树木更近在咫尺,自己这个速度下去,不死也是重伤。若水不得不试一试险招,提气,全力克服重力,双脚向崖壁撞去。借撞崖横向的力翻了个身,并抵消了不少重力,再撞壁几次,她基本摆脱了重力的控制,并上升了几米,就是太累。再一下,她看准了一个和地面略有角度的平面,吸附在上面,静静等待。

她撞壁震动落下的碎石,终于将早该惊动的人引至。稀疏的枝叶下人影绰绰,晃动了好一会儿,无所发现,才向西渐渐掩去。这无疑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若水歇够了,检查自己的行装,没有遗漏,这才轻轻沿崖而下,悄悄落在实地上。崖边一人多高的蒿草、七八十米的向天大树,都在告诉若水,这里曾经多么幽静且自由。再远,蒿草少见踪影,一片片黑色的印记取代了它们,它们被烧毁在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大树只见三两棵,地上遗留着一根根低矮的木桩,那是它们郁郁葱葱存在于世的证据。一溜长势茂盛的灌木,不像是本地土生土长地居民,有规则地分散在悬崖底下的正中心。

若水没去摧毁陷阱,这对她已无意义。小心翼翼地跟着地上杂乱的足迹,很快,她看到了帐篷的一角,纯正的军草绿,老道的掩护帐。若水很诧异,窦隆京调动自己的精锐部队来保护地,仅仅是为了保护拥护肖然的人们不受攻击和欺辱?正想着,脚步声逼近,若水将自己完全掩映在杂草绿树间。

“他妈的,我们近卫军在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那个狗屁姓明的,居然将我们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喝西北风,回去看我不给他一颗!”

“你小子就在我面前胆子大!明先生是你能接近的。”言语中很不屑,“你小子敢开枪,就是打不着,窦领主也会将你扒皮抽筋。打着的话,哼,肯定让你三辈子都后悔!”

“唉唉,我就是说说,说说。你说这明先生,不派别人来这,偏偏派我们,也太没眼光了。我们可是身经百战的近卫四连,哪一次为窦领主买命,不是我们打得最狠,杀得最凶。刚调来时,连长还说,名义上是看着那群不长眼的家伙,实际上还有重大任务。结果,这重大任务就是每天看看悬崖上掉下来什么东西。还能掉下来什么,不就是几只鸟!”

“两天前,不是掉下来一个人!”

“你说那个啊!谁知道是不是人!吴大傻他们说看见了,全连都追过去,这巴掌大的地方走了快十遍,他妈的连个鬼影都摸到,害得我脚到现在还疼呢。我看十有八九是吴大傻又在冒傻气。”

“当时我去看了,陷阱被破坏可不假。吴大傻说还给了他一支毒箭,说不定是被毒倒了。”

“他妈的,你也傻啊!毒倒了更该早被发现了。”

“万一被藏起来了呢?”

“你说那帮不长眼的家伙。不会吧,我们都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了,就差掘地了。”

“很难说。否则,那对小丫头为什么要冒险出去。你不听连长说,他们篮子里是草药。我虽然不认识什么草药,可我认识那两个小丫头,她们都是姚神医家的千金,这点家传的手段不会错的,找草药肯定是为了救人。你们呀,造孽,造孽!一个十六,一个才十岁,那样死命挣扎你们居然还上!”

“哈哈!你是嫉妒了吧。好不容易看到了两块嫩肉,却没轮到你!没关系,等出去,我请你,找两个风骚的娘们陪陪你。哈哈哈!”

“你小子少放屁!我好歹也是有儿女的人,你们那么糟蹋人家闺女会有报应的!”说完生气走开了,另一个连忙说:“别生气,别生气!我也是授命才干的!连长不说最厉害的有赏吗。你看,连长肯定是脑子有病了。他妈的,陷阱那儿大伙儿不去搜过了吗,连个鬼影也没有,还要去……”

两个人走了过去!

若水眼睁睁地看两人走远,一动不动,她的脑袋早已混乱开来。明先生,果是窦隆京身边的一头恶狼,这险恶的连环陷阱显然是他的杰作。而那对小姐妹,若水悔之已极,自己昨晚应一直跟踪下去,有自己的帮助,这对小姐妹或许就可逃过这群恶徒的魔爪。

若水长长吐了口气,眨了眨润湿的双眸,在悔恨上面轻轻蒙上一层理智。她需要清醒的头脑,理智的判断,但心中最担心的一部分时时冒出来:两天前的那个人,是星云吗?念头刚起,若水赶忙将它压下去。可?他中了毒箭,不仅受伤,还中了毒?

若水动了,她绕着帐篷走了一遭,用有目的的行动打断自己混乱的思维。这里只有两顶帐篷,也就是一个班的兵力,此时空无一人。

若水从草丛中找到一片杂乱的脚印,看似刚刚形成,顺迹追蹑。人影一个一个荷枪实弹,散落树丛间,枪口平视着。背景不再是寂寥高耸的原始林草,杂乱的树棚、斜角的帐篷,衣衫褴褛的孱弱妇女、孩童和嶙峋老人三三两两站在枪口下。

“老太婆,你要姚家那两个丫头是不是?给她!”一声令下,噗噗,有东西扔在中间。惊恐地叫喊和痛心的叫骂此起彼伏,若水难过地留下了眼泪,姚家的小姑娘已命丧黄泉。

“老太婆,不要说你不认识这些草是干什么用的?说,两天前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这声音苍老而刺痛人心,没有任何哭腔。

若水看不清婆婆的面容,阴森而恶毒的咒骂让她刻骨铭心,却不感寒冷,更激起一股怒气。

“你们是一群强盗!早该下地狱的强盗!”一个四十出头的妇女哭喊着。

“将她们都绑了!”有人恼羞成怒。

若水数了数,连发号施令的人共十三个带枪的家伙。她悄悄从发间取下三支发卡,一根一根抚平,如同抚平自己悸动的心灵,她必须平静地将发卡连接成一柄细剑,一柄锐不可挡的杀人利器;她必须平静地算好自己动作的间隙,敌人会如何应付,用最迅捷地动作解决完这十三个人,以免引来自己也无法解决的那一个连的敌人。

风,一定是风声。风声刺破了站在最后的五个士兵的咽喉,一剑毙命,确是杀人利器!右手一摸发间,另三根发夹向左边三人奔去,自己则向右侧的六人冲去。发夹无一虚发,左手也未迟疑,剑挑了最近的两人喉间,直奔第三人而去。发号施令的家伙离若水最远,也看得最清楚,明白受了偷袭,撤枪要射。忽而右肩疼痛难当,自己右臂上结结实实挂了个人,“呲啦”一声,连人带肉坠落草地,血溅三米,这家伙大叫一声,再也无力握枪,左手向右肩捂去。而若水已到了他和另一个之间,毫不手软地下手。

“住手!”苍老的声音止住了若水的最后一击,若水将剑尖搁在那家伙的喉间。“姑娘,将他交给我!”

若水稍一迟疑间,老婆婆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到了若水前。“苏三婶子,绳子、布!”苍老的厉声中,若水有些眼花,一下子拥上来好些个人,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家伙转眼被捆成了个球,嘴里也塞满了破布,很难再发出点响声。若水看了看自己无用武之地的剑,擦拭干净,三下两下折成了发夹,插回发间。

“阎排长,我说过,你、不、得、好、死!”拖长的冷声苍茫而阴森,仿佛千百年前就从地狱发出,今日才在世间显现,余音不了,又将存在千百年。

老婆婆趑趄着,拖走了阎排长,苏三婶想上前帮忙,被老婆婆厉眼制止了,就再无人敢上前来帮忙。

苏三婶见帮不上忙,和若水打了招呼:“姑娘,大恩不言谢。今天你救了大家,来日有什么……”

若水打断:“苏三婶,老婆婆她?”

“你不用担心,姚婆婆是伤心过度,恨死他们了。姚婆婆无亲无故,被姚神医救活后,就在姚家帮忙护理病人。那姚家姐妹是姚婆婆从小看长大的,跟自己的孙女没有两样。那些杀千刀的家伙居然……”苏三婶潸然泪下,无法说下去。

若水轻拍苏三婶的肩安慰着,但有些话不得不说:“这里只是窦隆京的一小部分恶狗,你们必须在他们发现前离开这里。”

苏三婶凄零地摇摇头:“我们这些废人能到哪里去,前方就是悬崖,就算翻过了悬崖,后面是更可怕的温幽秋,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哪里有我们的活路!”

“如果你们翻过悬崖,到了幽州你们就得救了。温幽秋已经下台,那里的人肯定可以收留你们!”

“真的?真的吗?”苏三婶早已相信,却还不停问着,泪水又流了出来,向周边的老老少少传播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

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们终于有了丝血色,眼中也跳出了活下去的愿望,若水的心却更苦了:悬崖就拦在眼前,自己要如何带这群老老少少上去。上不去,只有等死。自己这一救,反倒是将他们的生路完全截断。死了一个班,窦隆京那帮手下不会不追查,以这群恶狼的手段,这里的人除了死,还有其他路吗。

若水感到力不从心的悲凉,她不会走,她不允许自己丢下眼前的老弱,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可不走,自己要怎样对抗窦隆京如狼似虎的一个连。像刚刚那样的偷袭,完全是侥幸,也还需姚婆婆拼死相帮。星云还没找到,父仇尚未清晰,更谈不上复仇,自己就这样,就这样埋藏于此?若水不甘啊!可走,她更不干!

注:很抱歉,过年前事情太多,大家最好过年后再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