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访郡府
作者:顾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328

坐落在丹阳城内的郡守府,位于城西一条长约百丈的街道旁。

这里一年到头戒备森严。昼间四名士兵手持铁矛,分别把守在大门两侧。寻常路人,便是朝门内多望两眼,也会从守门士卒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敬畏的杀气。到了夜间守卫加倍,这座一郡之长的府宅,便更宛若一座重重设防、铜墙坚壁的牢狱,令人不免望而生畏。

魏伯阳全力施展五遁神通术,如鬼魅般穿梭在城内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不多时已来到郡守府所在的长街。

“咣!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城里的老更夫敲打着铜锣,吆喝起苍老而略显得嘶哑的嗓子,擦过魏伯阳身旁,慢吞吞行过郡守府前。

“去!去,别在这里鸡鸭叫了…”

“大深更半夜的,你在我们面前乱吼什么!”

“……”

郡府门外八名轮值的士卒,睡意朦胧地盯着老更夫,争相叱喝着。

“咣!咣!天干物燥,小心火…”

老更夫再敲打两下铜锣,再吆喝几声后,脚步加快,转眼消失在街尾。

“啊呀!…”

一位满脸横肉的大胡子士卒,打着哈欠,连伸了两个懒腰,无精打采道:“真是挺不住了。兄弟们,我看咱们还是快点儿抽吧。”

靠大门而站的一位五十出头,肤色黝黑的老士卒,闻言从怀里摸出个圆木盒来,懒洋洋笑道:“那好,还是老规矩。黑签守夜,红签休息。谁先来?”

“老蒜头,这次还是让我先来。”大胡子一边将手伸入盒内,一边笑骂道:“老子已经连守了三天,就不信还会这么倒霉。”

魏伯阳连用五遁神通术,迅速迫近郡守府前的石阶下。目光投往数步开外,正忙着抽签的大胡子士卒,微微一笑,道:“更深夜重,各位真是好雅兴啊。”

“他娘咧!又给老子摸到这支霉签…”

大胡子骂骂咧咧将抽到的黑签掰成两半,顺手提起搁在墙边的铁矛,浓眉鼓眼横着魏伯阳,喝道:“老子们抽签玩耍,干你小子屁事!”

魏伯阳毫不动怒,道:“我是来找你们郡守大人的。这位兄弟既然抽输了签,便进去替我通报一声吧。”

“你要找郡府大人?…”大胡子微微一怔,下意识往身旁众同僚望了一眼。顷刻后,直盯着魏伯阳,道:“我没听错吧。你是来找我们陈大人的…”话没说完,自个儿倒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郡守大人早已入眠。你深更半夜偷摸来找,敢情是想来巴结咱们大人…”

“喂,臭小子。你身上带了多少财物,给咱们兄弟也分一点儿吧…嘿嘿…”

“……”

其余七名士卒相继大笑起来,争先恐后一阵冷嘲热讽。

大胡子笑了一阵,忽又沉下脸色,低骂道:“快滚!这里不是你来撒野的地方。”提着铁矛直指着魏伯阳,再大笑起来,道:“若跑晚一步,小心老子们给你屁股穿一个眼儿…”

魏伯阳微微不悦,道,“既然你们不愿通传,我便自行进去吧。”缓缓两步,瞬间越过数丈距离,贴近大胡子脸前。

“擅闯郡守府者。死!”大胡子脸色剧变,大喝一声,铁矛毫不留情朝他当胸挥击。

“呛啷!”

铁矛在击中魏伯阳前,突然变得奇重无比,从大胡子手中猝然跌落地上。

大胡子猛瞪住魏伯阳,脱口惊呼道:“妖术!”

“不是妖术。”魏伯阳摇了摇头,弯腰拾起铁矛,道,“只是此矛历年来伤人无数,致令无数恶魂缠绕其上,才会令你幻象频生,充满举轻若重之感。”

大胡子不由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道:“什么恶魂?”

“战死者的执着。”

魏伯阳微微一笑,逼出体内三昧真火,手掌轻轻抚过矛身。刹时间,一股紫色火焰粘住矛身,剧烈燃烧起来。

众士卒目眩神迷地望着这奇异的景象。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从被紫焰覆盖着的矛身上,传出数道怪异尖厉刺耳的惨叫声。

紫焰粘住铁矛燃烧了片刻,终于渐渐消失。

大胡子惊叹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兄弟既然拥有如此神通,倒也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不知您深夜拜访我们大人,有何要事?”

魏伯阳哭笑不得,道:“什么鸡鸣狗盗徒?”甩手掷出铁矛,打着横朝他当胸撞去。

大胡子下意识接住铁矛,正要大声喝骂,眼前忽失去魏伯阳的身影。同一时间,一股酥麻瘫软的感觉由眉心处延伸至全身,令他瞬间体力尽失,情不自禁软跪在地上。

“恶魂已沿兵刃侵入你体内。幸好遇上了我,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怕都不知道呢。”魏伯阳淡淡一笑,收回点住他眉心的食指。再一晃身,闪到众士卒身后,拂袖荡开铁门。

铁门内是方圆数十丈的大院落,两旁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草。中间则是一条宽仅两丈,长约六、七丈的走道。

走道尽头处,议事大堂的两扇雕花木门正朝外直开着。跃动的烛光从大堂内跳出,映得被夜色遮掩的走道亦变得光亮了不少。

魏伯阳迅速穿过议事大堂,见入眼又是一处相对较小的院落。院落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张石桌,最里端则有一座与议事大堂外形相贴近的房屋。

屋内灯火通明。

魏伯阳扩散体内灵识(围聚在三魂七魄外的灵神),透过紧闭的房门,将灵识延伸入屋内,极清楚地看见身披白褂的丹阳郡守——陈天豪,正与府中董郡丞围坐在一张方桌旁,聚精会神地对弈棋局。

“吱呀!”

魏伯阳伸手推开木门,屋内对弈棋局的二人同时生出反应。

陈天豪手捏棋子,头也不回,低喝道:“谁?”

“更深夜重,陈大人仍在此急心忧民,实在是令人敬服。”魏伯阳淡淡一笑,轻步走进屋内。

“原来是魏真人大驾光临。”陈天豪回头望着他,脸上笑颜尽绽,道,“原还以为今晚等不到真人的消息了,万没想到真人竟然踏夜而来。”

陈天豪今年已经六旬有余了,声音听来虽然仍旧响亮,却已经略带着些老气。不过他从来体形肥胖,脸上皱痕甚少,看上去只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大人彻夜未眠,苦苦相候。本人又岂敢不来?”魏伯阳哈哈一笑,来到红木桌旁,观望着桌面的棋局,道,“看来陈大人还是技高一筹,董郡丞已初露败象了。”

坐在陈天豪对面的董远,微微一愣,道:“哦,莫非真人也是一位棋坛圣手?”

魏伯阳有意无意打量着这位身担郡丞之任的中年男子,笑道:“谈不上什么棋坛圣手,只是早年略有所好而已。”

董远年过四旬,形貌清秀出奇,言谈温文尔雅,实是一位博学多采的文士,行止充满着令人心折的儒师风度。

“既然连魏真人的法眼也看出必败无疑,董某若再纠缠不休,岂不让人笑话。”董远伸手推倒棋局,笑道:“真人既然驾临到郡府,大人也没理由再让我这庸手继续献丑了吧。”

陈天豪呵呵一笑,道:“贤弟怎会这么说?若论棋技,你我也不过伯仲之间。只是棋局变幻莫测,胜负谁能说得清楚。”笑吟吟望着魏伯阳,又道:“真人此来,想必对作乱的妖魔已有斩获?”

“不错。”魏伯阳微微点头,道:“陈大人尽可放心,在本城作祟的妖孽不会再出现了。”

陈天豪立即喜笑颜开,起身道:“真是太好了。如此本官对城内百姓也能有所交待了。”快步走到门边,朝外叫道:“来人。替本郡取十万钱来,我要好好酬谢真人。”

“不用了。”魏伯阳断然回绝,笑道:“我还欠下凤凰居两天的酒帐,大人若有空,便拿这些钱去替我归还欠债吧。”

陈天豪怔了怔,转身回到座上,道:“如此也好。只是妖孽虽然被真人除掉,可是本城早前已有三十多人身受其祸。他们原本刚届而立之年,却在数日间容色衰老,宛若迟暮老人。”长长吸了口气,轻叹道:“今日他们曾连袂来本官身前诉苦,本官瞧着也确实心有不忍。真人既有降妖灭魔的法力,能否再随便施些小术,令他们得以恢复原貌…”

“他们被妖邪所惑,致令阳气大失,没死已算是好运了。还想要返老还童、恢复青春,简直是痴人说梦。”魏伯阳冷哼一声,道:“就算没有妖邪之祸。他们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迟早也会脱阳而亡。这次便权当是教训吧!”

陈天豪立显慌乱无比,口不择言,道:“这个…是是…他们确实该受些教训…”忙向坐在对面的董远连施眼色。

董远微微颔首,起身行到魏伯阳旁,道:“两天前,扬州剌史徐大人曾捎来信简,想知道真人何时有空,能往历阳刺史府一行?”

“徐大人身兼功名富贵,倒还对我这闲人念念不忘啊。”魏伯阳摇头失笑,缓步来到门前,跨过门槛步入院落。

陈天豪脸色微变,匆匆起身,急急随行在他身后。

屋内烛光穿门而出,瞬间与外面的月色融合起来,映得院落数丈之地光亮宛若白昼。

魏伯阳走了数步,忽又回眸望着神色略显得焦急的陈天豪,笑道:“陈大人请放心,我与令兄刺史大人相交多年,断然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只是家师催促甚急,令我务必先行赶回师门…”

“既然真人有要事在身,本官也不好再行强留了。”陈天豪低低叹了口气,道,“唯望真人看在与家兄多年交情的份上,能够尽快驾临历阳,替家兄消弭此劫。”

魏伯阳道:“大人不必担心,虽然我不能立即随你赶往历阳,不过我担保令兄在这段时日内必定平安无事。”

徐茂川欲言又止地向他走近两步,神色间仍难掩焦虑。

“看来大人仍信不过我。”魏伯阳摇头失笑,道,“这样吧,我便破例赠给令兄一道护身符,陈大人总应放心了吧。”

陈天豪微微一怔,欣喜道:“真的?”

魏伯阳微微不悦,道:“本人何曾说过假话?”话音未落,身形倏地凭空消失。

“魏真人!真人…”

陈天豪连叫两声,举目四望,只觉前后再也没有魏伯阳的踪迹。正不知所措时,忽然感到肢体骤然间变得僵硬无比,任他竭尽全力亦再不能动弹一根指头。

“大人最好闭紧双眼,什么也别想。否则若影响了符咒的效力,可别怪本人未尽力保全令兄。”

四周响起魏伯阳低沉的说话声。

陈天豪心中一震,慌忙闭上双眼,再不敢胡思乱想。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逐渐刮起了一阵飓风。风势强劲异常,直如利刃般刺得他脸颊疼痛不已。

片刻后,风声渐渐低落。陈天豪惊奇地发现,伴着飓风的消散,缠绕着他身上的那股僵硬的感觉似乎也消失了。

“陈大人可以活动一下肢体。要知僵直太久,肉身难免会有些酸痛的感觉。”

耳旁重新响起魏伯阳的轻笑声。

同一时间,陈天豪感到胸腹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令他不由自主地打着踉跄连退几步,背脊轻撞到朝外敞开的木门上。

陈天豪背靠木门,慌忙睁开眼眸。只见消失了的魏伯阳正静静屹立在院落正中,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本门的五道辟邪符已尽在大人的白衣之上,大人赶回历阳后,可将此衣献于令兄穿上。”魏伯阳微微一笑,道:“记住,只要令兄睡不解带,日夜不离其身,两月内该可免遭妖邪困扰。两月后,我必亲身前往历阳,替令兄消除此劫。”

陈天豪经他提醒,忙脱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白褂,仔细端详着,喜极而泣道:“若家兄有幸逃过此难,真人便如是本官的救命恩人。日后但有差遣,我与家兄即便赴汤蹈火,也会在所不辞。”

魏伯阳摇头笑道:“赴汤蹈火就不必了。陈大人还是留着有用之身,为民多做些善事吧。”笑音未落,早将师门的御气凌风术运到极限,足底如踏风轮,两股拳头般大的气漩,托着他迅速腾上夜空。

柳思思与另一头妖魔从凤凰居遁逃后,他曾以师门秘术——九州飞云符,去追寻它们的踪迹。即便这两只妖魔千方百计想要避开他,现在他也可以凭借与飞云符的精神联系,轻易找到它们的准确位置。

*********

乱葬坡距离丹阳城东约有十数里。

这处靠山面水的斜坡,在整个丹阳郡都赫赫有名。古老相传,这里在洪荒群魔乱世的时候,曾经埋葬着数不尽的妖魔尸骨。直到战国乱世,又有无数七国军队葬身在此。

“嗷!…”

子时刚过,乱葬坡口便传出数道尖锐刺耳,形如野兽般的厉吼声。

浓密的黑雾从乱葬坡侧旁潮湿的山地狂涌而出,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紧围在乱葬坡口绕动,形成一团上宽下窄的漩涡。

漩涡中不断传出可怕的厉吼。吼声刺破夜空,在方圆数里之内激荡不止,令人心生惊悚。

柳思思披着轻纱,如暗夜中的幽灵,静静悬浮在乱葬坡上方数丈余的半空。

一个时辰前,发生在丹阳城内的噩梦,不停在她脑海里重复闪现。

柳思思扬起手臂,细看手腕间一道三寸余长的灼伤。那是被御气宗的“紫气八诀”击中半个时辰后,才出现在身上的伤痕。回想凤凰居内那道一闪而过的紫电,直到现在她仍不敢想象,自己竟能从那样可怕的人面前逃脱。

“思思,怎么了?你还惦记着那个御气宗的臭道士吗。”下方不远处传出不悦的冷笑声。

“啊,没有。”柳思思娇躯微颤,急摇螓首,道,“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实在很厉害,我们不一定能击败他。”

“放心吧,思思。今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月之夜。只要我们吸尽月光里的魔气,便有五成把握除掉他。如果今夜,我们能拿到他身上的如意伏魔棒。只怕往后就连妖王榜上的魔君们,也将对你我客气三分呢…”

随着极度狂妄的大笑声,盘旋在乱葬坡口的黑雾渐渐消散。一位身高九尺,红发披肩,相貌英伟的年轻男子,赤裸着上身出现在愈渐稀薄的黑雾中。

柳思思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大圣,你真能确定东西在他身上吗?”

“思思,我还会骗你吗?”年轻男子立地飘起,瞬间飞到她身后,双手绕过她的苗条细腰,环抱腹前。

柳思思扭动粉颈,侧转美眸望着他,嫣然一笑,道:“你还是放下我吧。那臭道士很快就来了。”

“好。”年轻男子微笑点头,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继续向她耳廓吹着热气,低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想要知道吗?”

“什么?”柳思思微微一怔,略显得不悦道:“你不是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了吗?”

“其实我们独兽一族,也是世间少有的变身种族。嗯,就跟你们血狐族一样。”年轻男子露出妖异邪恶的笑容,双手突然更用力抱紧她,手心牢牢压在她的下丹田上,十指在其腹前交扣,将她紧紧箍住。

“啊!”

柳思思吃痛惨哼,下意识挣扎着,想要掰开年轻男子环在腹前的双手。

“思思,别白费精力了。”年轻男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现在又怎么会任由你挣脱出我的掌心。”

柳思思感到体内涌出一股强烈的痛楚,全身真力如同潮水一般泻出体外。惶恐下更使劲儿去掰动年轻男子的双手,叫道:“为…什么,大圣你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男子笑道:“想要你啊。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一直以来,我想要的都只是你。”低低叹了口气,又道:“思思,只要再让我吃了你,我就能变得更加的完美和强大。你仔细想想,这该有多好啊!”

柳思思骇然无比,急得珠泪流淌,颤声道:“不不,你不能这样…”

年轻男子脸色微变,不悦道:“为什么不呢?难道成为我的一部份,不是你长久以来的愿望吗。”双手箍得更紧,并且全身开始冒闪火光。

火光持续爆涨,瞬间便若一团尺径丈余的大火球,将两人完全裹在其中。

“真是可惜,如此一只痴情的小狐狸,没想到就这么栽在你手里了。你甘冒奇险从狐岐山引诱它出来,就是为了今天借助它的灵神(元神和阴神),来帮助你完成变身的吗?”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把悦耳的女子笑声。

年轻男子尖厉的怒喝声从火球中传出,道:“你是谁?”

“我是来借东西的。”

四周持续响起女子变幻莫测的声音。

顷刻后,周围的地面突然朝外钻出浓浓的白气。白气瞬间缠裹住火球,不停发出滋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