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壁上观
作者:顾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414

凡人亡故后,埋入风水宝地,受尽月辉照耀,凭借肉身内的不灭怨念,吸收大地灵气及绝对均衡的阴阳二气。历经数十寒暑,即可破土而出,形成靠吸食鲜血为生的怪物,此即为僵尸魔。此物形貌丑陋,尖牙外露,眼泛绿芒,行动较常人迟缓。但其力量奇大,皮骨坚韧,常人难以匹敌。

——《神魔志》精怪篇

年轻男子转眼来到大门口,目光逼视着守在魏伯阳桌旁的青衣女子,喃喃自语,道:“好像时间还有些早了。”迈步跨过门槛,目光再投往屋内,笑道:“悟天和尚,看来今夜许多人都比我们早到了。”

“阿弥陀佛!”悟天直摇着头,连声道:“累赘累赘…”

年轻男子笑道:“谁累赘了?”

“和尚来此超渡怨魂,他们却争抢着要把自身的性命送给怨魂恶鬼。”悟天指了指屋内众多佩刀戴剑的酒客,叹道:“唉。有他们在此碍手碍眼,和尚超渡怨魂之时,岂能不觉得累赘。”

“哼,臭光头…”小思思“嗖”地跳上木桌,怒道:“道士,臭和尚好像连我们也一道儿数落了…今趟你总该去揍他一顿吧,否则老道士的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魏伯阳愕然道:“真是奇怪?为何说两句话,你便想要揍人家一顿。”摇了摇头,又道:“如果真的因两句话便揍了他。只怕回到师门,便该轮到师父揍我了。”

“臭和尚,你在放什么屁!…”

“秃驴,信不信老子将你一刀剁了…”

“他娘的。域外番僧竟敢跑来咱们中土耀武扬威。大伙儿合力先揍他一顿…”

“对了,还有那个装腔作势的小白脸…”

众酒客只怔了片刻,同时手握刀剑,齐刷刷站了起来,修养较差的数人,早就忍不住乱七八糟骂开了。

悟天和尚只是摇头,一个劲儿地低声念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年轻男子摇头失笑,道:“和尚,我看你真不该善哉了。”双目继而爆起精芒,反手拔出黑色巨剑,朝布幔遮挡处隔空劈去。

“轰…噼啪…”

一股耀眼的蓝色剑气狂涌出剑身,瞬间便将地面拖出一道宽尺许、长逾十数丈的坑道。

强烈的剑气轻易撕开遮挡住屋后的布幔,如摧枯拉朽一般,将横在眼前的一切击得粉碎。

“他娘的。这家伙脑子没毛病吧?”魏伯阳微微一怔,见整间屋子摇摇欲坠,想也不敢多想,一把拎起小思思,闪电般窜了出去。

“砰!”

身后骤然爆出宛若惊雷般的炸响声,草木搭建的酒舍先被蓝色剑气割开成两半,再被强大的气流卷得沿两边轰然倒塌。

刹时间,满空烟尘弥漫,散落的草根被强大的气流卷往半空,碎裂的木块激射到坡道四周的厚土坚壁上,“噼噼啪啪”响彻不已。

小思思蹲在魏伯阳脚旁,使劲儿抖了抖沾满尘灰的狐毛,直瞪着从倒塌的酒舍内掠出的年轻男子,狠狠道:“真是气死我了!这头猪…”

魏伯阳暗暗好笑,心道:“你身上不就是沾了点尘土吗?怕还不到给人气死的地步吧。”想到在凤凰居内第一次遇见它的情景,又想:“天下人都说狐狸精最是狡猾无比。看来倒有些吹捧它们了,至少它们的耐性便差得远了。”

屋子里佩刀戴剑的众多酒客,纷纷围在轰然倒塌的房屋四周,全身衣饰狼狈不堪。

悟天和尚拖着累赘的身体,三两步擦过魏伯阳身前,走近数丈外的年轻男子,道:“善哉善哉,草木皆有性命。东方施主一剑挥出,也不知又得了多少罪过。”

年轻男子瞟了眼显得特别狼狈的众多酒客,哑然失笑,道:“若不给这些来除魔的剑客们见见厉害,他们又怎会乖乖离开。”双目继而精芒暴涨,暴喝道:“东方隐在此降妖灭魔,可没空照看旁人的生死。各位如果没什么事,便趁早走人吧。”

“走不成了。”

半空骤然响起一把悠悠的叹息声。

叹息声仍未消失,忽然又飘起一阵缓和悦耳的笛声。笛音吹奏不到片刻,酒舍倒塌的废墟处再爆出轰然巨响,断裂的碎木与遍地的尘土被强横的力量激得四处迸散。

下一刻,笛音渐转急促,废墟处接连传出尖锐的嘶叫声。

东方隐脸色微变,自言自语,道:“看来在背后操控整件事情的并不是蛇妖。”望了望身旁的悟天,又道:“和尚。你留在这里超渡邪灵,我去抓吹奏笛音的妖魔。”

“善哉善哉。”悟天高诵佛号,双手合什,道:“还是留给和尚去超渡它吧。”

“死和尚!别跟我争了。”东方隐大喝一声,不耐烦道:“我现在没闲心跟你扯淡,最多今趟领得的赏钱平分。”

“罪过,罪过。”悟天摇摇头,坚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惯常在佛前胡言乱语,让和尚如何信得过你。”

“嗷!…”

嘶叫声越渐尖锐刺耳,仿佛数百头野兽在齐声咆哮,令散落到四周的众多酒客相顾骇然,纷纷将刀剑出鞘,数十双眼睛盯紧仍被激荡的尘土重重遮掩着的废墟处。

小思思“嗖”地窜回魏伯阳肩上,盯着仍与东方隐争执不休的悟天和尚,笑道:“嘻。从前可不知道佛门的和尚还有如此贪财的,本仙子真算是大开眼界了。”

魏伯阳颇有同感,道:“佛门的戒条虽然比敝宗更要严厉十倍,只是门下弟子若不奉守,再严厉的戒条也不过形同虚设。”耳闻伴着笛音的急促攀高,而越趋尖锐夺耳的嘶叫声,又道:“看来真正控制这群邪灵的,只怕便是藏在暗处吹奏笛子的妖魔了。”

“你怎么知道它在附近?”小思思“嘻”地一笑,道:“我们狐岐山便有一卷《谱仙曲》。只要学会了它,不管千里万里,曲声会达到灵神所及的任何地方。”

魏伯阳懒得跟它争辩,默默扼守真一(此处指元神),控制体内灵识追循着飘荡半空的笛声,迅速朝四面八方扩散。

笛声再响了片刻,转瞬嘎然而止。

“溜得好快。”魏伯阳微露愕然之色,迅速收回散出体外的灵识,苦笑道:“唉,看来好像被发现了。”

这一刻,弥漫着废墟处的尘土渐转稀薄。众人透过不断洒落的尘土,能模糊地看见十数道高挺的身影,正静静飘浮在废墟上。

这是一群长发披肩,全身干瘪得只剩下皮骨的邪灵。

它们虽然还保留着人类的部份轮廓,不过却有了斜伸出嘴角的尖牙、枯长而黝黑的手臂、泛着绿芒的眸子与半尺余长的指甲。

少数邪灵仍穿着原本适身合体,眼下却显得宽松了的艳丽的襦裙,脖子上仍戴着用灿烂的花朵编织的花环。

十多只邪灵围成的圈中,正盘尾蜷屈着一头人首蛇身、长及数丈的妖物。

魏伯阳紧盯着这人首蛇身的妖物,忍不住吃惊道:“天啊。这是什么妖魔?为何它的半边脸是白面书生,另半边脸却是娇艳的女子。”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怪物。”小思思微摇着狐首,坦然道,“不过它的气息比那些邪灵还弱,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

“和尚,这妖怪也是蛇妖吗?”

“阿弥陀佛。和尚曾在古书中看到过一种人面蛇妖,跟这妖孽倒是极其相似。”

“那就当它是人面蛇妖。既然吹奏笛子的妖魔已经跑了,我们正好活捉了它去县府领赏。”

“……”

不远处,东方隐正与悟天和尚旁若无人的商谈着。

“这两个家伙,难道真是为了赏钱才来的?”魏伯阳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廓,心里微感吃惊。

“啊哈…”人面蛇妖挪动着青褐色的蛇尾,腥红的眼珠迅速瞟过四周,转瞬发出尖厉刺耳的狂笑声,“真是想不到啊,今夜竟有这么多的笨蛋来送死…”

围着它的邪灵立刻咆哮起来,脸上流露出噬血的狂热。眼眸闪烁着骇人的绿光,就像在看最味美可餐的食物,盯得周围众人一阵心寒。甚至有少数容貌姣好的女剑客,已经开始寸寸移后脚步。

咆哮声便像是怨妇的嚎哭,更令众人感到心慌意乱。顷刻间,倒多了不少人向后移动脚步。

“不能退!”

人群中忽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喝声,一位体形瘦弱的老者疾掠到退得最快的三人身前,沉声道:“各位都是名震汉中的剑客。难道只给鬼物吼叫两声,便要学人家拔腿开溜吗?姚老二,早前你不是就抢着要动手的吗?”说话间,目光直落往三人中体形最魁梧的壮汉身上。

壮汉略有些尴尬,定了定神,道:“那…您老认为该怎么办?”

老者连笑数声,大喝道:“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咱们有二十多人,难道还真会输给这些只懂装腔作势的怪物吗?”脚步一蹬地面,在半空连续几个闪腾,挥舞着镶有玉器的华丽长剑,迅速向盘尾蜷曲着的人面蛇妖刺去。

人面蛇妖蓦然直起蛇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围在身边的邪灵,尖笑道:“姐妹们…这些蠢货就留给你们尽情享用吧。最紧要吃光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

周围的邪灵张牙舞爪,同时发出兴奋莫名的嚎叫声。瞬间有邪灵目露凶光,扑向挥剑掠来的老者,嘴里同时朝外喷出一股黑气。

“雕虫小计!”

老者哈哈大笑,疾掠的身形毫不停滞,左掌穿出衣袖,带着凌厉的掌风,直往灵蛇般窜来的黑气击去。

“笨蛋。这是邪灵最惯用的死气,随便沾上一点,连你的骨头都能化掉。”魏伯阳低骂一声,迅速挥出数股金轮丹气,闪电般击中凝作一团的黑气。同时五指隔空虚抓,将老者在半空飞掠的身体强行扯落地面。

同一时间,飘立在废墟上的邪灵各舞魔爪,厉声嚎叫着扑向四周,惊得众人惶恐后退。

东方伯大骂道:“这些笨蛋,早先劝他们不走,临了倒想起开溜来了。”望了眼身旁的悟天和尚,又道:“我去宰掉那头人面蛇妖,周围的小鬼就暂时交给你了。”

悟天道:“阿弥陀佛。和尚自当尽力超渡它们。”跟着双手合什,贴紧胸前,嘴里喃喃念诵起一长串的咒音。

咒音时高时低,时快时慢,在山谷间回荡不止。

“嗷!…”

咒声灌入扑往四周的邪灵耳内,令这些穷凶极恶的妖物同时抱头惨叫,带着凄厉的哀嚎跌落地面,不断翻跌打滚。

东方隐旋风般腾空而起,黑色巨剑在手中抡出个圈,凌厉的蓝色剑气转瞬窜出剑身,迅雷般劈向人面蛇妖浑圆的脑袋。

“臭小子,就先吃掉你。”

人面蛇妖尖叫一声,迅速摆荡蛇尾,连续从尾尖射出数道绿光,迎向劈来的剑气。

“轰!”

剑气与绿光在半空相撞,瞬间爆出沉闷的巨响。

东方隐冷哼一声,黑剑疾风般挥舞起来,十数道剑气相继窜出剑身,扭成一股粗壮的气柱,击往正迅速迫近的人面蛇妖。

“砰砰…”

半空不断响起剧烈的激爆声。

魏伯阳微仰双目,望着正贴近到人面蛇妖身侧,挥动黑剑与妖物粗壮坚硬的蛇尾抗衡的东方隐,暗道:“这小子的修为只怕到了炼神的三重玄境,凭借着手中的奇剑,他或许真能宰掉这头罕见的妖物。”

小思思趴在他肩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半空的激斗,随口道:“道士,你怎么不动手啊?”

魏伯阳笑道:“现在还用得着吗?”目光移往不远处的悟天和尚,只见他尽管满脸汗渍,却仍然紧闭双目,喃喃念动着咒文。

片刻前,还赖在地上翻跌打滚的邪灵。此时,在咒音的持续侵袭下,相继变得呆滞起来,就好像给人用真气强行封闭了魂魄。

响彻四周的凄然嚎叫声,越来越低弱不堪。取而代起的是众人此起彼伏、欢欣鼓舞的叫嚷声,他们正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不断斩劈在这些失去所有抵抗力的邪灵身上。

悟天重新睁开双眼,抹了把满脸的汗渍,笑道:“各位施主。这些邪灵生前多是不幸之人,和尚还得将它们带走,以敝门的无上佛法进行超渡。”说话间,再从衣袖内摸出一个精致的七色彩塔,低低念诵了几句咒文。彩塔立即膨胀起来,不久便生长有尺余大小。

十数道柔和的金光由彩塔内窜出,瞬间罩住躺倒地上的邪灵。

在金光的笼罩下,邪灵极诡异地迅速萎缩,辗转便缩成巴掌般大小,被金光卷住重新扯入七色彩塔内。

“这次收伏众妖,实在全仗大师神通…”

“大师佛法无边,只念几句咒文便收伏群魔,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依辟某所知,佛门中能有此修为的也不过寥寥几位高僧。大师定是其中一位吧…”

“……”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俱对这貌不惊人的胖和尚佩服得五体投地,争先恐后大拍其屁。言辞间,其敬仰之心便如滔滔江水之绵绵不绝。

“这些人真不要脸。”小思思站到魏伯阳肩上左盯右瞧,“嘻”地一笑,道,“不久前,他们还大声喝骂胖和尚是贼秃驴、是番僧,这会儿倒都争着承认人家是高僧了。”

魏伯阳哑然失笑,道:“悟天和尚救了他们的性命,被他们吹捧两句也是应该的嘛。”

悟天将缩小后的七色彩塔收入袖内,笑嘻嘻望着众人,道:“妖孽尚未除尽,和尚岂敢居功。”

“大师真是太谦虚了。我等亲眼所见,妖物俱都被大师收入了宝塔。”

“洛兄说得不错。大师实在不必过谦…”

“……”

众人怔了怔,打起精神继续奉承了两句,便又开始乱七八糟、相互吹捧起来。

“砰!…”

数道光团从半空胡乱射了下来,撞到四周坚硬的山壁和土石上,立即炸开十数处凹下的小坑洞。

周围吵杂不堪的气氛,瞬间被剧烈的炸响声惊退了不少。众人仰首望往半空,同时发现还有一头最丑陋厉害的妖物,并没有被收入塔中,脸上相继露出略带些惶恐的惊诧的神色,

悟天下意识微仰双目,直望着正与人面蛇妖在激烈交战的东方隐,道:“东方施主,可要和尚助你一臂之力?”

“随便吧。要是和尚不来,赏钱可不能与你平分了。”东方隐哈哈一笑,随手挥动黑剑,劈中人面蛇妖挟着绿芒扫来的蛇尾。

“砰!”

黑剑准确击中蛇尾,再发出震耳的碰撞响。

东方隐抽剑迅退,瞬间飘到十数丈外,双眼直盯着密布在人面蛇妖身上的数十道剑痕。

这些伤痕全是被他的剑刃直接劈中的结果。换了寻常妖物,只怕早便形神俱损了。可是在眼前妖孽的身上,却仅能留下如此浅细的划痕,连它的护身蛇鳞都没能斩破。

“阿弥陀佛!”悟天低喧一声佛号,迅速飞掠到东方隐身旁,笑嘻嘻道:“和尚要是不帮忙,只怕东方施主也拿不到县令大人的赏钱了。”

东方隐不耐烦,道:“少罗嗦!天快要亮了,我们此时捉住蛇妖,正好够时间在天亮前赶回县府。”紧盯着正蜷缩成一团,尖声咆哮着的人面蛇妖,讶然笑道:“这头妖孽怎么了?嘿,它该不会心生惧意,怕到要束手就缚了吧。”

悟天淡淡道:“和尚持有佛门正法,妖孽们见了和尚,自然会心生胆怯。”

“少扯牛皮了。”东方隐哈哈大笑,道:“它分明是给老子的御雷神剑打怕了的。”疾风般再舞出数道剑气,同时身形尽展,迅若脱弦的劲箭,紧贴在啸空的剑气后,扑往正蜷缩成一团的人面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