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理解
作者:顾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42

艳阳高照,盆栽的花卉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散发出越渐浓烈的芳香。

魏伯阳简略将双神宫日前发生的惨案与冰魂仙子蛮不讲理的猜忌,向眼前清丽绝伦的女子重新叙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相信我是什么鬼教的女魔头?”郭倩半倚在走道旁的护栏上,当从魏伯阳嘴里听到苏定远认为她就是鬼教的九变仙子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倒希望自己真是什么九变仙子,那样就也能任意变化了…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变一次豪气干云的男子,然后取士入朝获取官职。”

魏伯阳愕然道:“你最大的愿望只是做官?”

郭倩好奇地望着他,道:“有什么不对吗?爹说过医者治病救人,穷毕生精力所助者亦不过万人。而为官者却能兼管四方,治理千万百姓。”黯然一笑,又道:“可惜我终究不懂什么变化神通,空学许多年道术就连元婴也没能炼出来…咦。魏大哥难道真的不认识鬼教的九变仙子吗?”

魏伯阳摇头道:“当然不认识了。九变仙子精擅神通变化,只怕还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眼中露出回忆的目光,缓缓道:“不过三年前,我途经梅岭时,倒是在路旁见过一块刻着她的名讳的墓碑。只是那块墓碑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而且坟墓里也没有什么尸骨。谁知道九变仙子是否真的死在了里面?”

“对啊。”郭倩深有感慨道,“她这样千变万化的人,就算真正死了,谁又会知道呢。”

“郭姑娘,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些了。”魏伯阳清了清嗓音,岔开话题,道,“魏某这次前来长安,也是希望你能够随我返回峨眉,由家师陪同着往蓝山神宫走一趟。”

“是这样啊。”

郭倩低低念叨了一声,突然缓步移往过道口,掀开厚重的帏幕,朝外探出螓首,道:“陈二哥,我们可以开始了。”再回眸望着魏伯阳,道:“我能等一下再回答吗?”

“当然。魏某绝不会强人所难。”魏伯阳微微一怔,道,“只是目前有些居心叵测的邪徒,可能也在四处寻找姑娘。”

郭倩迟疑道:“魏大哥认为那些嫁祸给你的人,想要来杀我灭口?”

魏伯阳道:“如果当日冒充你我,残杀双神宫门下的妖邪确是有心嫁祸,妄想挑起道门各派间不睦的话,那么郭姑娘的处境便非常危险了。”稍顿了顿,又道:“因为九变仙子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所以只要你出事,魏某便背定了勾结妖邪、残害同道的黑锅。”

“魏大哥不用替我担心。倩儿虽然法力低微,却另有一套自全之道。”

郭倩嫣然一笑,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过帏幕,重又回到摆设着香檀的大堂内。

“道士。你看她会接受你的要求吗?”董月掀起帏幕的一角,朝外张望片刻,突然回过螓首,道,“如果她真的不睬你,那你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魏伯阳信心不足,道:“她应该会答应吧。”目光穿透帏幕,投往正在密密麻麻的药抽屉前,忙碌着替人看诊抓药的郭倩,又道:“刚刚你也听到的,她不是说了受人滴水之恩,便会涌泉相报吗?”

“说起来当然轻松,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董月放下帏幕,轻步走过魏伯阳身旁,道,“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刚刚就该答应你了,还用考虑什么?”

魏伯阳叹口气,道:“郭姑娘日前刚被双神宫的人追杀,现在又贸然要她往蓝山走一趟,确实有些难为她了。”边说边踱步到先前曾去过的那间厢房外,轻手推开房门,忍不住“呀!”地一声,道:“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董月好奇地来到他身旁,美眸刚望入屋内,便被靠着床榻的那张丈许见方的木桌吸引住了:大概半个时辰前,桌上还搁放着的三盏揭开盖子的花茶,现在居然凭空消失了。

魏伯阳微笑道:“看来这里不仅有美味的花茶,就连盛水的茶器都另有一番风味。否则喝掉茶水的小偷,怎会连它也一道偷去。”

董月哂笑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有人潜进房里带走了桌上的东西,而我们竟然毫不知情。难道你还以为自己很有面子吗?”眼中透出困惑的神色,微皱眉头,道:“究竟是谁带走了桌上的茶器,为何我完全感不到有什么异样的气息?”

“我猜来人应是在我们离开房间回到院子里时,偷溜进来的。”魏伯阳思索片刻,缓缓道,“当时院外吵闹不堪的气氛,早就将我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了。即使来人的修为不及我们,只用将自身的气息压抑得极其微弱,我们便很难发现什么。”

“你说得太对了,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子的。”董月愁眉舒展,道,“好奇怪?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

“或许是你少些经验吧。”

“不管怎样都好。总之,现在你更有理由带那位郭姑娘走了…除非她真的漠视自己的生死,否则便该知道这里其实并不安全。”

“吱呀!”

魏伯阳轻轻合上房门,最后瞟了眼房内那张空荡荡的红木桌子。

究竟是谁趁他们疏忽之际,偷入厢房带走了桌上的茶具?难道来人偷走茶具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吗?如果这样,那么他又何必偷摸进房内喝茶……

“他娘的!老子怎么越想越乱了。”

魏伯阳哑然失笑,放下繁杂不堪的思绪,尽情享受着四周缭绕扑鼻的花香。

“看来她好像还有很久的样子。”董月再掀起帏幕,朝正忙碌着替人抓药的郭倩瞟了眼,无精打采道,“算了。你就继续站在这里等吧,本小姐可要先进去休息了。”也不等魏伯阳说话,推开一间厢房的木门,迅速走了进去。

时间忽忽而逝。

两三个时辰后,耀眼的阳光被风刮来的乌云逐渐遮掩,天色转眼便黯淡了下来。

“吱呀!”

董月随手拉开房门,睡眼惺松地走到魏伯阳身旁,有气无力道:“都什么时辰了?她还没有弄完吗。”

同一时间,左侧的帏幕后传来一阵轻快的步履声。

魏伯阳下意识侧过目光,只见郭倩刚一手掀起帏幕,笑容款款地出现在眼前。

“郭姑娘想好了吗?”魏伯阳佯装作若无其事,道,“如果不够时间,你还可以继续想想。”

郭倩静静凝望他半晌,突然道:“什么时候启程?”

魏伯阳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你答应了?”

郭倩嫣然笑道:“我有理由不答应吗?”

“既然这样,只要姑娘一切妥当,随时都可以启程。”魏伯阳喜出望外,匆忙又补了一句,道:“当然了,越早启程对我们越好。”

“不过,今天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郭倩略微思索着,道,“你看明早辰时启程,怎么样?”

魏伯阳想也不想,道:“当然可以。只是我们恐怕要叨扰姑娘一晚了。”

郭倩道:“魏大哥不必客气。”美眸移往一旁心不在焉的董月,笑道:“其实,这里有许多房间都是空着的,只要董姑娘不嫌弃就好。”

魏伯阳哈哈大笑,道:“姑娘肯容留我们,我们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郭倩柔声道:“魏大哥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稍顿片刻,又道:“既然明日要走,现在我便该去处理一些私事了。魏大哥赶了几日的路,想必也有些倦累,不如就先在舍下休息一会儿吧。”

“姑娘,我们可以走了。”

隔远传来中年壮汉恭敬浑厚的粗嗓子声音。

“知道了。陈二哥,你先去准备吧,我立刻就来。”郭倩用清爽的嗓音应了一句,再朝魏伯阳微点螓首,迅速转身离去。

魏伯阳不假思索地穿过帏幕,急步跟在她身后,道:“姑娘现在要出门吗?”

郭倩嘎然止步,回眸一笑,道:“魏大哥匆匆追来,不知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还是害怕倩儿会失言悔诺,走后便不回来了?”

“当然是担心你的安全了。”董月快步跟了出来,淡淡道,“郭姑娘也该知道,现如今你们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一起。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道士可就没法回师门覆命了。”

郭倩露出狡黠的笑意,直盯着魏伯阳,道:“魏大哥是这样想的吗?”

“不错。”魏伯阳苦笑道,“如果姑娘出事,魏某往后的日子确会不太好过。”

郭倩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只要仍在长安城里,我便有办法保护自己。”突地一笑,又道:“自从那日与魏大哥初次相见后,倩儿便很佩服您的性格。更坚信大哥如非迫不得已,便绝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所以…”

“姑娘…”

敞开的朱漆大门外,再度传来中年壮汉的粗嗓子声音。这位背插双斧的汉子正待在一辆停靠到门外的马车上,不停朝大门里张望。

“我先走了。”

郭倩对魏伯阳淡淡一笑,快步朝门外行去。

魏伯阳直盯着她匆匆离去的倩影,直看着她上了马车,直望着拉车的骏马放开四蹄,缓缓消失在门外。

董月干瞪着眼,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上去?”

“她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我还追去干什么?”魏伯阳叹了口气,道,“要是我坚持跟着她,可能她真的会气得反悔不再帮我。”

董月迟疑道:“那…万一她溜掉又怎么办?”话音刚落,立即又道:“即使不会溜掉,难道她就真的很安全吗?”

“我当然不会让她有事的。”

魏伯阳露出个暧昧的笑容,迅速挤破右手食指,同时一把抓起正盘踞在董月肩头舔着狐毛的小思思。

小思思胡乱蹬着四肢,在魏伯阳心里大叫,道:“臭道士,你想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不要吵!”

魏伯阳轻喝一声,迅速用挤出鲜血来的指头,在它的小脑袋上画出一道方圆相邻的血符,暴喝道:“天地乾坤,五气归一。急急如律令!”

伴着暴喝声的嘎然而止,血符闪烁出火一样的白色焰光,瞬间便没进小思思头顶的皮毛内。

小思思一阵剧颤,全身血红如火的狐毛隐隐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白芒。

魏伯阳放手将它丢在地上,笑道:“去吧。就算想跟我吵闹,也等回来再说。”

小思思踮着后肢直立起来,腥红的狐眼睛发出火一样的愤怒,气呼呼叫道:“臭道士,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为什么我…啊…”刚吵闹到半截,忽如脱弦的劲箭般,双足猛一蹬地面,“嗖!”地窜出敞开的朱漆大门,霎时便消失在魏伯阳的视线内。

董月轻叹道:“你强用法术逼它去跟踪那位郭姑娘,它回来后一定恨死你了。”

“既然郭姑娘不高兴我们跟着,也只好请它代劳了。”魏伯阳无可奈何,道,“想必你也很清楚它的脾性。现在时间紧迫,我哪有空慢慢来说服它。”

董月道:“不管有什么理由,反正你这么做就是不对。”

魏伯阳苦笑道:“没办法,现在也只能等它回来后,再慢慢解释了。”耸了耸肩,又道:“幸好,我们总算不必再担心郭姑娘会出什么意外了。”

董月冷笑道:“你施的那个符咒真的能够保护她的安全?”

“当然能。本门的‘秘血咒’乃气血感应的上等符术。只要咒符周围十丈内出现任何异常的邪气流动,我便会很快得到感应。”魏伯阳不置可否,道,“而且,秘血咒本身便能攻击任何邪气。即便郭姑娘真的遇到意外,相信在她出事前,我们也能及时赶到…”

董月匆匆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算了。反正这些事也与我无关,你爱怎么做都行。”转身走出几步,忽又回过螓首,道:“我要再进去休息一会儿,吃晚饭时再叫醒我吧。”

魏伯阳讶异道:“你不是嫌弃饭菜里含有的五谷杂气吗?”

“我改变主意了,突然很想吃些试试?”

“既然这样,让我先来算算看。”魏伯阳只踌躇片刻,便像模像样地掐着手指来,嘴里不停喃喃道,“一、二、三、四…”

董月愕然望着他,不解道:“你没事数自己的手指头干什么?”

“当然是算剩下来的几天,你还有机会吃掉我多少顿。”魏伯阳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的,我实在穷得要命。偶尔请你吃个一餐半顿的倒还不成问题,再多可就没有了。”

董月气急道:“那你算个够吧。”再哼了一声,迅速掀起身前的帏幕,冲进花香飘溢的过道去了。

魏伯阳瞧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暗暗摇头,心想:“看来董夫人担心她闯祸惹事,倒也挺有道理的。只是随便说笑两句而已,这丫头也能生出这么大的气。”瞥了眼远处朝内敞开的朱漆大门,缓步踱到院落里,极悠闲地观赏起四周各种新奇的花卉来。

“轰隆!轰…”

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跟着便轰响起来。

肆虐的狂风越刮越大。风中含着一股刺骨冰凉的寒意,令仍然在长安街面闲逛的路人,俱都纷纷缩起了脖子,加快脚步往家中急赶。

“哗啦…”

豆大般的雨滴在满空雷鸣电闪的逼迫下,骤然洒落下来。

街面的行人纷纷皱起了眉头,叫嚷着躲进街边能避雨的屋檐下、店铺内,任店家掌柜喊破了喉咙也不离去半步。

天空阴沉沉的,愈渐显得昏暗起来。

少数精明的商贾自以为抓住了良机,不辞辛劳地靠着街边蹒跚前进,扯起嗓子向心急归家的路人兜售着自己劣质的雨伞。可惜,越下越大的暴风雨却阻挡了他们发财的美梦:谁也不认为在这样猛烈的风雨下,纸糊的雨伞能顶到什么用处?

暴风雨也不知下了多久,直等到平坦的街道积成了数寸高的水塘,风雨声才渐渐稀落了起来。

这一刻,拥挤在街边的屋檐下、店铺内避雨的路人相继欢呼,陆续踏上返家的旅程。

繁星闪闪点缀着天空。在如此醉人的夜色下,偌大的长安城反倒比往时平静了许多。街面上随处可闻的嬉笑打闹声、吆喝叫卖声近乎绝迹,只剩下街边酒楼内的谈诗唱曲声与琴笛合奏声,仍在孤唱独鸣。

魏伯阳在城里打了个转儿,揣着从飘香楼买得的两壶“三日醉”,手里拎着包裹起来的几碟小菜,迫不及待地赶回玉溪街的宅院内。

栽满花卉的庭院里静悄悄的。尽管在月光的辉照下,四周的景物却仍然令人有一种麻糊糊的、看不真切的感觉。

魏伯阳抬头望了望天色,暗自揣测道:“快到戍时三刻了。她已经出去有好几个时辰,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吧。”双目精芒爆闪,先往周围扫视了一遍,最后停留到院落里仅有的黑白相间的大屋内,喃喃自语,道:“董月丫头也休息过不少时间了,怎么还没有起来?”

魏伯阳跨过门槛,大步踏入屋内。先用真气点燃角落里的四盏烛台,再随手将酒菜搁放在近旁的长桌上,掀起侧边的帏幕走了进去。

帏幕后涌出一股清新扑鼻的芳香,瞬间击散了随着帏幕的掀起而强行逼入走道的草药味儿。

陈列在走道左侧的花卉,此刻早挂满湿漉漉的水珠。这些避过屋檐飘洒进来的雨滴,不仅淋遍了盆栽的花卉,更沾湿了用红木板铺成的走道。

董月休憩的房间是走道旁的第一间厢房。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供人休憩的卧床,就仅有两张方形的桌台,分布在房间的左右。

此刻,厢房的门窗全往内直开着。透过轻而薄的床帘,魏伯阳能清楚地看见董月正合衣躺在床上,十指轻扣放置胸前,明艳的脸颊上时而露出一种狡黠得意的笑容。

魏伯阳缓步走进厢房,凝视着闭眸酣睡的董月,暗道:“这丫头笑得如此奸狡,一定是做梦也在想着怎样捉弄人。”

凉风习习,揣着雨后的清新气息,挟着怡人的芳香,拂进门窗洞开的厢房内,令人不由生出一股气定神闲的感觉。

魏伯阳在房内逗留片刻,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睡得这么香,不知道被人叫醒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低低叹了口气,轻步退回门外,随手合上朝内敞开的房门。

“砰!”

下一刻,刚合上的厢房门又猛地朝内扯开了。

魏伯阳刚摆好了酒菜,还没来得及自斟自饮,闻声便转身冲过帏幕。

不知何时醒来的董月,此刻正神色紧张地飘立在走道上,眸子里充满骇人心魄的寒芒,只朝远处漆黑的夜空望了几眼,瞬间便旋身飞起,犹如离弦的劲箭般破空远去。

魏伯阳大喝道:“站住!这么晚了,你想到哪儿去…”

董月仿佛听不见他的叫喝声,浮出红芒的身影再闪了两闪,转眼便消失在半空。

魏伯阳微微一怔,暗道:“这丫头…她到底要干什么!”踌躇半刻,忍不住低骂道:“真他娘的倒霉!老子空着肚子还得去追人。”

“啊…”

同一时间,笼罩在夜色下的长安城,隐隐响起数声凄厉骇人的惨叫。

魏伯阳脸色剧变,再也不敢多想,忙用出御气凌风的法术,循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