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遇佳人
作者:顾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50

盛传自洪荒初始,天上地下便存在着最隐秘的十处奇境,依次是:天涯海角、三藏魔界、森罗鬼域、西天昆仑、千年冰河、混沌森林、万魔洞、幻屋、盘古墓、不死国。

从帝王伏羲到太公姜尚,道门各辈为追溯传说,先后近有数百人离奇失踪。

——《八宗秘卷》

魏伯阳在街面上踌躇半晌,趁没人注意到自己时,迅速翻身跃过眼前的朱漆大门。

进门后是一处不算宽敞的小院落,里面栽满了许多罕见的奇花异草。各种诱人的芳香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令人颇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院落的最里端有一间黑白相间的房屋,两扇宽大的房门朝外敞开着,令人一眼便可窥见屋内的一切。

这间屋子的陈设非常简单:左侧是一排宽大的箱柜,密密麻麻的抽屉上书满了各种草药的名字。右边则有十数个供人休憩的坐垫。

整间房屋的摆设中,唯一令人稍觉意外的是:在靠墙面的最里端搁放着的一张古铜色的桌台。桌台正中拱立着一只香檀,再往上则立有一块木牌,牌子竖直朝下雕琢着——天地,两个若游龙走凤般缭草不堪的绯红大字。

“古往今来,行医者供奉的多是神农扁鹊。在自己家里供奉着天地的神医,倒真是罕有所见。”魏伯阳安步走入屋内,凝视着香檀上供奉着的木牌,暗道,“看来这位郭女神医,还真有点儿不同寻常。”

这一刻,从左侧不远处的碧绿色的帏幕后,正隐隐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魏伯阳微皱眉头,嘀咕道:“后面该是人家休憩的闺房吧,那丫头莽莽撞撞闯进去干什么?”心里想着,双脚却不由自主向左边移近,揭开帏幕走了进去。

帏幕后并非他想象的闺房,而是一条长达十数丈的走道。

走道的一边是各种盆栽的花卉,另一边则有六七间邻接着的厢房。

魏伯阳追循着董月轻微难辨的脚步声,来到最中间房门大开的一间厢房。

董月婷婷玉立的倩影正背朝着他,挨近墙面一幅巨大的墨画。在她的侧边是一间整洁干净的床榻与一张丈许见方的红木桌,三盏揭过盖的花茶正搁放在桌面,不停朝外冒着热气。

魏伯阳收回投往桌面的目光,淡淡道:“人走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用土遁术离开的。”董月微点螓首,轻声道,“因为我刚进来的时候,床边的地面有些还是凸起的。”说话时仍没有转过娇躯,仿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墨画上。

画中的背影像是一处碧草连天的大草原,草原中生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草。一位高挺削瘦、仙风道骨的长须老者骑乘着一匹似马非马、似骡非骡的坐骑,游走在这片仿若仙境般的草原里,更多稀奇古怪的动物纷纷围聚在他周围嬉戏玩闹。

老者的脸上洋溢着童趣般的天真烂漫的笑容。好似顽童忽然间得到梦寐以求的玩物,又似问道者终于来到毕生追求的仙境。令人即便只望一眼,也会油然生出一股温馨幸福的感觉。

魏伯阳依依不舍地收回投往画面的目光,轻叹道:“画中的胜景只怕世间难寻,实在令人非常神往。”

董月娇躯微颤,低声道:“看似世间难寻,其实只是世间人懒得去追寻罢了。”

魏伯阳讶异道:“听你的意思,好像世间还真有此等胜境?”

“相传在海天的尽头,便有一处绝世独立的净土。”董月悠悠转身,美眸直视着他,柔声道,“那里有最美丽的花朵,最迷人的大海,最耀眼的阳光,最宁静的山野与最广阔的草原…生活在那里的生灵,拥有着漫长无比的生命。它们远离一切的忧愁烦恼,即使仙神也难以使它们羡慕。”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指的该是洪荒史载中的天涯海角吧。”魏伯阳叹了口气,道,“可惜所谓的天之涯、海之角,到底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迄今为止,我辈也始终神往难窥。”

董月秀眉微皱,道:“你根本没有去过,又怎能肯定它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魏伯阳知道再跟她争论下去,这丫头肯定又得在自己耳旁罗嗦老半天。无奈只得暗自摇头,岔开话题,道:“既然这里没有人,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你可知道,擅入民宅是触犯汉庭刑律的。”

董月怔怔看了他半晌,“噗哧”一笑,道:“看不出你这个修炼神仙术的道士,居然还会害怕朝廷的刑法。”

“不是害怕,只是尊重罢了。”魏伯阳不悦地纠正道,“如果世上没有了刑律,只怕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算了。谁有空管你是尊重还是害怕?”董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反正娘要我跟着你走,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吧。”

“你还记得她的嘱咐就最好不过了。”魏伯阳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反正我们也相处不到几天了。剩下这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董月脸色微变,不悦道:“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当初又何必答应娘的条件。”

魏伯阳随口道:“那时我又不认识你。”

董月冷笑道:“是吗?现在你总算是认识了。”快步擦过他身旁,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魏伯阳愕然望着她的背影,暗自摇头,心想:“难怪董夫人远赴海外也不带着她。如此喜怒无常的性格,恐怕谁也受不了。”移步跨出房门,如影随形地追在她身后,暗道:“想当初独自入世修行的日子何其舒服,如今多了这么一个累赘在身边,实在惹人心烦…还好只有不到六天了,等董夫人回来领走她后,老子总算是受人滴水恩情而将涌泉相报了。”

两人先后行出走道,穿过草药味儿甚浓的大堂,来到进门处芳香扑鼻的小院落。

“神医就快到了。爹,你的病也有治了…”

“别挤别挤,是我先到的…”

“去你娘的。谁管你先到后到,快给老子让开…”

“商老二。你凶什么凶!小心自己的另一条胳膊,别也给人废掉…”

“祁公子说得不错。在女神医这儿,可轮不到你这蛮夫撒野…”

“……”

朱漆大门外连续响起一片嚷嚷吵闹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争先恐后传进院内。

董月嘎然止步,回眸凝视着魏伯阳,冷冷道:“你要找的人,似乎已经回来了。”

魏伯阳喃喃自语,道:“是啊。她好像真的回来了。”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莫名忐忑的感觉:如果归来的郭女神医并非出现在乱葬坡上的那位女子,他该怎么办?

这一刻,朱漆大门外又陆续传来一阵飞扬的马蹄声。

马蹄声响了不到一会儿,立即又倏然而止。大门外跟着响起一把粗豪的男子嗓音:“大家不要拥挤,不要吵闹。请排好次序,郭姑娘稍作休息后,会挨个儿替你们诊治的。”

门外的街面上仍然吵嚷不休,比几百只苍蝇聚在一堆儿,还要令人听得心烦。

“住嘴!谁他娘的再多吵一句,郭姑娘今天就不看诊了。”粗豪的男子嗓音如炸雷般重新响起,霎时便盖过了所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片刻不到,所有吵杂不堪的声音立即安静了下来。尽管间或仍能听到三数人小气的嘀咕声,但比起先前像有数百只苍蝇围在耳旁嗡嗡乱叫的情景,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隔了半晌,一把悦耳清脆的女子声音打破了难得的寂静:“陈二哥,麻烦你们小心些把他抬下来吧。”

“姑娘尽管放心吧…哈。没想到我们只是走了几天,城里竟有这么多病患等着您回来诊治。看来姑娘的名声真是越来越响,都快赶上当年的神医老爷了…”

“别说了,陈二哥。我现在有些累,等过一柱香后,你再让大家进屋来吧。”

“是她!就是她的声音。”

魏伯阳深深吸口气,强制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直到此时,他尚是首次没有了离山后,那种对未来难以揣度的忐忑不安的感觉。

“你猜她愿意陪你去双神宫澄清误会吗?”董月将小思思搂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这只小狐狸身上柔软洁净的红色狐毛。

魏伯阳愕然道:“为什么不愿意?只是说两句话罢了,又不用她冒什么风险。”

“你不是讲双神宫的冰魂仙子活像个疯妇吗?”董月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即便你与双神宫的误会被澄清了。可是,双神宫的人终究是为了向她追回失盗的千年冰蟾蜍而死。你能保证冰魂仙子不会将怨恨发泄在她身上,到时候向她索命吗?”

魏伯阳愣了愣,愕然道:“这些倒还真没有想过…”略一思索,又道:“那时家师也会一同前去蓝山。不管谁想当着家师的面肆意杀人,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董月故作沉吟,道:“我记得蓝山神宫好像还有一位从秦初闭关到现在的老太婆。据闻她的辈份比你师父还要高出一大截,就连西域五行宫与须弥山的一些老道士也全是她的徒子徒孙。”稍顿,又道:“我还听说这个老太婆是出了名的偏帮护短。如果给她知道自己的孙子都让人家宰了,你猜会怎么样呢?”

“用不着跟我打哑谜,我知道你指的是谁。”魏伯阳哑然失笑,道,“双神宫的神魂姥姥列为道门六相祖师之一。若真的论起辈份来,只怕就连敝师祖也及不过她。不过她是道门祖师级的前辈,怎会同其它人一样蛮不讲理?”

董月道:“这可就说不定了。俗话说,有其女必有其母。”望着前方轻微颤动的朱漆大门,又道:“更何况,你以为完全没有危险的事。或许人家会认为危险至极,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去呢。”

这一刻,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摇晃着往两边打开了。大门处堵着一位面目凶悍,背插双斧的中年壮汉。

“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鼠辈窃贼,居然敢翻墙偷跑进这里。”中年壮汉横眉竖眼地瞪着魏伯阳,大喝道,“现在你们是要自缚双手去郡府领罪,还是等被痛揍一顿后再去?”

魏伯阳愣了愣,暗道:“好粗鲁的脾气,老子降妖除魔时也没他这么蛮横吧。”淡淡一笑,道:“我想阁下可能误会了。敝人来此,只是有些要事请郭姑娘帮忙…”

“老子没空管你们的闲事!反正擅入民宅就是触犯了刑律。”中年壮汉匆匆打断他的话,大笑道,“即使有事求我们姑娘帮忙,也等领完罪后再说吧。”

董月三两步退回魏伯阳身后,低声道:“道士。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由你来解决吧。”

魏伯阳愕然道:“可是最先闯进来的人是你。”

董月笑道:“那又怎么样?我想他总不会冲上来揍我一顿吧。”

“陈二哥,我认识他们。”

同一时间,敞开的大门外重新响起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

中年壮汉脸色微变,迅速侧过身子,令魏伯阳终能看见静立在其后的那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

她有着弯月般的柳眉,清澈动人的眸子,乌黑亮丽的发丝。尽管此时的她,没有了当初在乱葬坡上那件艳丽耀眼的红衣。然而青颜色的衣衫,却将她的清灵秀气的美丽衬托得更加迷人。

魏伯阳静静望着她,笑道:“郭姑娘,没想到当日丹阳一别,我们还能再次相见。”

“倩儿早说过我们有机会再见的。”郭倩迎着他的目光,轻叹道,“想到魏大哥当初自信满满的样子,实在令人很失望。”

魏伯阳微微一怔,知道她仍对自己当日的豪言壮语记忆犹新,无奈道:“若非这些日子来饱历沧桑,魏某原本也不会再来打扰姑娘的。”

郭倩移步跨入院落,轻轻一笑,道:“什么饱历沧桑?魏大哥怎能说得自己好像变老了许多的样子。”忽又回头望着中年壮汉,道:“陈二哥,现在可以把他抬进来了。”

中年壮汉点了点头,朝外喊道:“老三,老四。快把人抬进来。”话音未落,便有两名体魄奇伟的中年汉子抬着一副木架,快步走进院落。

木架上躺着一位面目清秀,体形略显得削瘦的年轻男子。这一刻,他正微微闭着双目,便像进入了深而沉的睡眠一般。

“江楠!”魏伯阳只望木架上望了一眼,立即认出上面躺着的正是八天前刚跟自己分道扬镳的江楠,忍不住失声叫道,“郭姑娘,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郭倩道:“你认识他?”

“实不相瞒。”魏伯阳点头道,“江楠原是敝门的一位师弟,几天前我还曾与他在一起。”

郭倩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也修炼过道术,难怪我总觉得他的经脉与常人有些相异。”略一思索,又道:“我是在离开江州的路上遇见他的。那时候,你的这位师弟就已经昏迷不醒了。虽然我用了许多方法都没法唤醒他,不过我却意外发现他的身体好像存在着一种怪异的力量,能够吞噬掉所有的真气。”

“江师弟体内的情况确实非常奇怪,令我们也感到束手无策。”魏伯阳赞同道,“并且正是因为这样,而令他无心修道,几天前求得家师的恩准退出山门。”

“不瞒魏大哥,倩儿自小便对世间的怪症兴趣盎然。”郭倩嫣然一笑,道,“所以,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或许我可以替你找出答案。”

魏伯阳大方道:“郭姑娘是知名的神医,魏某当然信得过你。”心里却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能起什么作用,暗想:“江楠体内的情况不但与真气有关,更有可能是先天体质的问题。即便你是天下第一神医,又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

郭倩对他的大方表现得非常高兴,匆匆望着抬木架的两位中年汉子,欣喜道:“两位大哥,还请你们先把他抬入后堂的厢房。”

两人同时应了一声,快步行进朝外敞开着房门的屋子,推开摆放着香檀的桌台旁一块看似墙面的木门走了进去。

郭倩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道:“我有信心,不用三天便能查明这是怎么回事。”说话间,动人的目光从魏伯阳身上移往静立在一旁的董月,笑道:“想必这位姑娘一定是魏大哥的师妹吧?”

董月哂笑道:“谁会当他的师妹?”

魏伯阳急忙干咳一声,道:“嘿…,董姑娘的个性向来有些怪异,不用去理会她。”

董月冷冷道:“对啊,你管着我做什么。只用去理会好你的郭姑娘就是了。”

郭倩“嗤”地一笑,道:“有什么事情,我们进里面再说。好吗?”移步走入黑白相间的屋子,凝视着在桌台上供奉的木牌,神色恭敬地焚香祷告后,又掀开旁侧的帏幕走了进去。

魏伯阳紧随在她身后,穿行在花香四溢的走道上。原以为这位有神医之誉的女子会随便找间厢房,仔细听自己详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料想刚在走道上行出几步,她突然就停了下来。

“魏大哥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郭倩低低叹口气,头也不回道,“爹生前说过,受人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既然魏大哥当初对我有援手之情,无论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都会尽力相助的。”

魏伯阳欣喜道:“姑娘愿意相助,就实在太好了。”稍顿了顿,又道:“其实魏某需要你帮忙的事情,跟当初在丹阳城外发生的那件事,多少有些牵连。”

郭倩娇躯微颤,悠悠转过身来,清澈动人的眸子直望着他,柔声道:“如果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而连累到魏大哥,倩儿就更加不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