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志同道合
作者:顾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142

官服老者大步踏出门槛,布满沧桑的脸庞充斥着凛然无惧的表情,活像是毅然赴死的壮士。

魏伯阳静望着这位官居郡守的老者挺直的腰杆与犀利的眼神,情不自禁涌出一股钦佩万分的感慨。

自古以来,妖魔之说便通过各种途径深入人心。

世人虽然未必尽皆遭遇过妖魔,然而多是闻妖胆怯之辈。更遑论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仍敢豁出性命与传闻中的妖魔迎面相抗。

魏伯阳淡淡一笑,道:“这些年,魏某周游过的郡县不计其数,期间也曾会见过许多位郡守大人。只是好像周大人这般拥有着非凡勇气的官员,实在甚少得见…”

官服老者打断他的话,放声大笑道:“本官虚渡五十余载,如今早已经年近老迈,对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又何需有什么勇气?”

“你这老头还真有趣。魏大哥的话都没说完,你便自卖自夸起来了。”董月“嗤!”地一笑,道,“咱们可不是在称赞你有多大勇气,而是想告诉你知道,你实在是有够蠢的。”

“妖孽!说到愚蠢,本官又怎么及得上你们。”官服老者微微一怔,怒喝道,“本朝立有护国法师府惩治天下妖魔,你们胆敢在长安城犯下滔天血案,末日离你们也不会太远了。”

董月摊了摊双手,做出个没好气的表情,啧啧叹道:“唉,真是没办法跟你说了。”话音刚落,突然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真气透过五指迅速浸入其体内。

官服老者立即生出一股怪异绝伦的感觉,仿佛正置身在一间生满炉火的房子里,不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炙热起来,而且身体里好像还藏了个火炉在里面,热烘烘得令人难受。

“这就是你激怒妖怪的后果。”董月将螓首凑得更近了一些,美眸直盯着他的眼睛,道,“怎么样?现在的滋味儿不太好受吧。”

官服老者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是妖怪吗?”董月冷冷笑道:“妖怪当然是要吃人的,所以我现在就要吃掉你。”

魏伯阳低喝道:“月儿,不要再胡闹了。”

董月娇嗔道:“谁在胡闹了?我在做正经事呢。”轻轻一笑,又道:“对了。魏大哥,等会儿你是吃他的四肢还是躯干?”

魏伯阳没好气,道:“躯干四肢我都不要,全给你好了。”佯装出不悦的表情,又道:“如果你再继续胡闹下去,我就先走一步了。”

董月低声嘟哝道:“真是扫兴。”故作无奈地放开了官服老者,叹道:“算了。反正这个老头儿都有五十几岁了,身上的肉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这次就先放过他吧。”

魏伯阳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无奈苦笑道:“再任由你胡闹下去,只怕又得有降妖除魔的家伙来麻烦我们了。”望着回过气来的官服老者,又道:“不管大人是否相信,我们此来绝对没有恶意。”

官服老者沉默不语,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实不相瞒,昨夜只因我们不巧与贵属下发生了一点冲突,才招致贵属误将我们当作是异类。”魏伯阳微微一笑,肃容道,“其实大人仔细想想便知,我们如果真的是妖魔,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官服老者继续一声不吭,其顽固决绝的态度令人大感无计可施。

魏伯阳暗暗摇头,心想:“看来月儿完全没有说错,这位郡守大人还真是不够聪明。”见他非但仍然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心里亦不由恼怒起来,沉声道:“本人往日替人斩妖除魔,都会收取价值不菲的财物。想不到今日不计代价前来助大人排忧解难,却换来如此待遇。好吧,如果大人仍愿意看到惨事的再次发生,那么魏某也只得告辞了。”

官服老者冷冷一笑,道:“恕不远送。”

魏伯阳为之气结,怒道:“做官做得你这么蠢的,老子还真是没有见过。”

“哈哈…。道友何用生气,我看这位大人也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这一刻,不远处飘然传来一把异常响亮的大笑声。

眨眼不到的工夫,便从院子侧面的拱门外走进一位身穿灰色道袍,背着青色木剑的中年道士。

他的身形异常魁伟壮硕,形貌粗犷豪野,非但不像是离尘脱俗的深山道士,反而像极了游历天下的剑客豪侠。

魏伯阳仔细瞧看着中年道士穿着的道袍。

这件道袍上绣有非常明显的八卦图案,在全天下的道门宗派内,这样图案的道袍是独一无二的,它是最入世的阴阳术法宗的门人弟子的标志。

阴阳术法宗不仅名列道门八宗之一,更拥有着超过三千年的历史。甚至当今天子也尊称其宗主——玄圣真人为汉庭的护国大法师。迄今屹立在洛阳城南的护国法师府,便是其门人弟子平日的居所。

中年道士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魏伯阳脚下的石阶前,先隔着丈许远的距离仔细打量着魏伯阳,再望着微露出喜色来的官服老者,道:“贫道可以保证,这两位道友绝非是大人想像中的妖魔鬼怪。”

官服老者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迟疑道:“不知…这位真人的道号是…”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扬手将一块紫金色的木牌向他掷去,大喝道:“拿去看看吧。”

木牌宛若一枝脱弦的劲箭般破空疾射,临到官服老者近前时却突然慢了下来,更轻飘飘地向下跌落。

官服老者急忙接住木牌,拿到眼前仔细瞧了又瞧,突然“呀!”地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中年道士,道:“您竟是从护国法师府出来的仙长?”

中年道士含笑点头,道:“不错。贫道青竹…”

“贫道青水。哈哈…”

院墙外,同时响起一把娇笑不止的女子嗓音。

“别胡闹!”中年道士微皱眉头,低喝道,“小师妹,还不快进来见过大人。”

“知道了。大师兄,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伴随着小气的嘟哝声,从院外缓缓走来一位衣着青色丝裙,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乌黑柔软的发丝,一双狡黠明亮的大眼睛,细长的睫毛,精细雕琢的樱桃小嘴,白里透红的脸颊与两个格外显眼的小酒窝。

“咦?这些道士在修练什么神奇的法术,怎么动也不动一下。”青水缓步穿梭在好像人面石雕般驻立在院里的十八位年轻道士中间,左瞧瞧右看看,嘻嘻笑道,“这种修炼法术的方法,倒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老这么站着修炼,会不会觉得很累?”

“不会不会。”董月大感有趣的望着她,道,“修炼了这种法术后,只会感到特别的神清气爽,怎么会觉得累呢?”

青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董月一本正经,道,“你我又不认识,我怎么会骗你?”

青水微仰螓首,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说话间,伸手推了推旁侧的一位年轻道士。

“砰!”

年轻道士应声而倒,仍然一动也不动,脸上继续维持着僵硬呆板的笑容。

“呀!他们还真的中了定身术。”青水下意识惊叫一声,迫不及待又用手去推近旁另一位表情僵硬的年轻道士。

青竹脸色微变,急喝道:“住手!不要再给我胡闹了。”

青水怔了怔,愕然道:“大师兄,我又怎么了?”

青竹沉声道:“如果你再胡闹,可别怪大师兄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青水娇嗔道:“不带就不带,我也不稀罕…”话没说完,“嗤”地一笑,又道:“最多下次我跟着四师兄出来好了。”

青竹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看着魏伯阳,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看错,道兄随身携带的就是五行御气宗的诛魔仙剑吧?”

魏伯阳拍拍背上宝剑,颔首笑道:“青竹兄的眼力,实在很不错。”

青竹雄躯微震,神情瞬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大笑道:“好啊。果然是魏兄在这里。”

魏伯阳怔了怔,愕然道:“青竹兄认得出我吗?”

“魏兄或许还不清楚。这些年,你的形貌早就在我道门的二辈弟子中传得沸腾开了。”

青竹哈哈一笑,道:“六年前诛杀鹿耳山的厉魂星君,五年前击毙作恶多端的凤山尸王、四年前的洛山蛇魔、三年前的蜘蛛姥姥…。哈,魏兄几乎每年都能铲除一头臭名绰著的魔道凶妖。”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贫道也很早就盼着能与魏兄一见,只是没想到寻觅多时,大家居然能够在这里相遇。”

董月在一旁轻声笑道:“月儿真是没有想到,原来魏大哥竟然这么有名。”

魏伯阳耸了耸肩,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真的是那个被称为火龙真人的魏伯阳?”青水好奇地凑上前来,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道,“一点儿也不像嘛。听说那个魏伯阳身高近丈,体壮如牛。两只眼睛就好像铜铃那么大,见了妖怪不用动手,只需瞪两下眼,便能够降妖伏魔了。”

魏伯阳哭笑不得,道:“魏某如果生得那副样貌,只怕人人都抢着来对我降妖除魔了。”

青竹哈哈大笑,道:“魏兄真是风趣。”目光扫过坐倒在魏伯阳脚旁的老道士,冷冷道:“刘师弟,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老道士面色惨白如纸,慌忙跪着双腿挪动到他脚前,不停磕头告饶,道:“大师兄大师兄…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不敢。贫道哪儿有资格当你的大师兄呀?”

青竹冷冷一笑,道:“当年你作奸犯科、背弃师门之时,我念在同门之谊已经饶过一次你的性命。本以为你终会洗心革面,枉我还打算等时机成熟后再向师尊求情,准你重回师门。没想到这些年你却四处装神扮鬼,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深深呼出口气,又道:“今日我是奉了师命而来,你就认命吧。”

老道士浑身剧颤,双脚狂乱地蹬着地面,疯了般大叫道:“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青竹冷喝道:“晚了。”话音未落,大手迅速探出衣袖,闪电般击向他皱纹密布的额头。

“砰!”

老道士仰面栽倒在地,双眼神色尽失。仿佛一瞬间便衰老了三四十年,失去血色的脸庞横生出更多更密的皱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青竹叹了口气,突然望着静立在一旁的官服老者,道:“您就是这里的郡守,周昌周大人吧。”

官服老者不卑不躬,道:“下官正是周昌。”

青竹指着神色呆滞的老道士,道:“这个恶道近年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就有劳周大人根据本朝律法严加处置吧。”望了眼仍旧如石像般僵立在院子里的十八位年轻道士,又道:“他们只不过是受人蒙蔽,希望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只将他们暂时收押,待日后再作处置。”

周昌点头道:“仙长尽管放心,下官立即去办。”说着走到院外,唤了一群孔武有力的兵卒进来,陆续将动弹不得的年轻道士抬了出去。

神色萎顿的老道士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卒架了起来,在周昌的亲自监督下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青竹叹了口气,道:“敝门出了这样的不肖弟子,实在让魏兄见笑了。”

“什么见笑不见笑的?青竹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魏伯阳淡淡笑道,“如果因为道心不坚,在修行时受到阴神侵扰而堕入歧途也是难免的事。”

青竹摇了摇头,叹道:“唉。其实刘师弟走到这一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双目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叙道:“我们从小便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又曾一同拜入师尊门下。如果早些年我不是那么潜心修行,或许便能及时察觉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

魏伯阳道:“修行天道本贵在自持。若连自己都不能扼守住道心,青竹兄又怎能帮得了他?”

青竹默然不语,仿佛在脑子里静静思考着什么。半晌后,突然岔开话题,道:“贫道入城时得知昨夜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惨事。想必魏兄夜入郡守府,一定也是为了那件事吧?”

“不错。因为昨夜死去的一百四十余条性命全是受了妖魔所害,而魏某也曾凑巧在城里遇见了那些来历不明的妖物。”魏伯阳颔首叹道,“只可惜魏某当时出手过重,忘记留下活口。”

这时候,周昌在数名兵卒的护卫下重新走入院内,向众人微微施礼,道:“外面雾色渐重,几位仙长还是请到屋里休息吧。”

魏伯阳淡淡一笑,目不瞬移地盯着他,道:“大人仍相信魏某是妖怪吗?”

青竹哈哈笑道:“谁若还以为魏兄是妖怪,贫道先就要赏他两个大耳刮子。”

周昌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颇有些尴尬道:“是。下官一定也要给他两个耳刮子。”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黑漆漆的红屋里,吩咐身旁兵卒将屋内的火烛尽数燃亮。

红屋内的空间并不见大,更像一间小规模的书房。四周悬挂着许多优雅的字画,中间则有一排柔软的坐垫与两张雕刻着花纹的方桌。

魏伯阳在软垫上落座,望着正嘱人替他们奉上茶水的周昌,笑道:“大人不用这么麻烦了。魏某此来原是想了解与受害的将军府有关的详细情况。”稍顿了顿,又道:“为免昨夜的惨案再次发生,还望周大人能够如实告知。”

“魏兄说得不错。”青竹附和道,“如果不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同样的惨事还会出现。”

周昌神色微怔,缓缓坐到软垫上,道:“其实关于李府的情况,老夫也所知不多。”叹了口气,又道:“下官只知李老将军曾随先皇南征北讨,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直到当今天子即位,将军感怀年纪老迈,获得皇上恩准后,便举家搬迁来长安归老。据闻老将军早年丧偶,其爱子官居徐州刺史,大女儿也嫁与凉州刺史为妻。平日里的将军府邸,除了众多的仆役与丫环外,也就只有李老将军的小女李媛常能侍奉膝下…”

魏伯阳打断他的话,随口问道:“不知最近几天在将军府上,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出现?”

周昌略微一愣,道:“反常?”摇了摇头,又道:“下官连夜询问过将军府周围的几户人家。事实上到昨夜酉时为止,将军府仍是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常的情况。”

“真的没有?”魏伯阳微皱眉头,提醒道,“这事非常重要,周大人最好再仔细想想…”

周昌思索片刻,仍然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不如由仙长亲自问过临近将军府的几户人家,或会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突然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咦”地一声,又道:“本府倒想起一人,或许能够解答仙长的疑问?”

魏伯阳脱口而出,道:“是谁?”

周昌应声道:“他是下官的外侄——王猛。因其过世的老父曾是将军府里的管事。王猛常常三天两头就跑到将军府里去窜门,对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迅速站了起身,快步走到敞开的房门外,向护卫在两旁的兵卒吩咐道:“快去把王猛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