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劫美
作者:冷香暗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5227

自月老夫人亲手将萧雨飞和花溅泪的手重叠在一起,应允了萧雨飞退亲之事,两人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看月老夫人病重,月府上下忙个不停,为了避免和月丽人不期而遇,萧雨飞和花溅泪带着柳叶儿离开了月府,住进了冷香宫苏州分舵。

次日晚,萧雨飞二人和牧野郎心刚刚商量好怎么救柳轻絮父女,就接到分舵舵主的报告,说可人可心回来了。花溅泪知道两人必是打探到了可情的下落,匆匆告别牧野郎心,随可人可心赶往可情的暂住之地。

到了那农家小院,但见院中梨树上已结满拇指大小的果实,屋中灯火通明,灶台上的一锅热水还冒着热气,屋中却空无一人。

可心顿足道:“遭了,我们来晚了。几个时辰前,可情和韵儿还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可情性情孤僻,我怕她一看见我们会转身就走,所以一直没惊动她。想不到她还是发觉了,竟马上不辞而别。”

花溅泪见房中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摇篮和一些孩子用的玩具都还在,可见可情走得十分匆忙,连东西都未来得及收。

可人气恼地道:“可情也太不念姐妹情意了,竟连面也不愿见上一见。”

花溅泪摇头道:“若是她自己不愿和我们相见倒还罢了,但只怕是岳谨峰抢先一步来带走了她。一来可情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二来他是怕我们找到这里,他和可情的孩子会落入我们手中。”

心中不由暗暗替可情的处境担忧。

夜色苍茫。

两点亮光在荒郊野外飞速移动,却是八个轿夫抬着两顶软轿在飞跑,轿前点着两盏宫灯。

当前那顶软轿的轿帘被掀起了,露出可情满脸疑惑的脸,她身旁坐着的正是岳谨峰。她不解地道:“峰哥,你的家倒底在什么地方啊?今晚你突然来接我,说是要带我回去拜见公婆,我心里可紧张得厉害。”

岳谨峰柔声道:“你不用紧张,你这么温柔贤淑,我爹爹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情靠在他胸膛之上,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峰哥,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你一定不会辜负我。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啊!”

岳谨峰搂着她道:“我知道你一直盼着能早日正式进门,所以我爹一同意咱们的事,我就连夜赶来接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下了。一个轿夫掀起帘子,恭声道:“请少庄主和少夫人下轿!”

“少庄主?”可情诧道:“峰哥,他们为什么叫你少庄主?”

岳谨峰微微一笑:“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说罢,当先下了轿。

可情心中纳闷,下得轿来,往四周一望,仍是夜色苍茫,黑黑的一片,但依稀可辩是在一处深山密林之中。面前却是一座极大的庄院,高高的院墙,左右一看根本望不到边。

韵儿抱着孩子来到可情身后,疑惑地道:“情姐,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也不知道!”可情摇摇头,心中有些恐惧,声音已在发颤:“峰哥,这就是你的家么?这是什么地方?”

岳谨峰不答,只拍了三下掌。

眼前忽地一亮,夜色中竟忽然出现了两盏明亮的宫灯。宫灯悬在庄院的大门上,明亮的灯光照着大门匾额上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聚雄山庄。

“聚雄山庄?”可情脸色大变:“你,你是聚雄山庄的少庄主?”

岳谨峰道:“不错。”

可情颤声道:“聚雄山庄乃是聚雄会总舵所在地,你,你难道就是聚雄会少主、月夜留香蜂?”

岳谨峰道:“不错。”

可情眼前一黑,差点儿昏倒:“原来,你,你一直都在骗我、利用我?”

“不,你错了,”岳谨峰淡淡笑了笑:“我没有骗你。从来就没有骗你,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曾告诉过你,我叫岳谨峰。我连名字都未曾骗过你,是你自己不愿对我起疑心,对么?”

可情身子颤抖着,宛如秋风中的枯叶。她的嘴唇动了两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能说什么?爱情把她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使她看不见听不清也想不明。错已铸成,她还能说什么?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惧、怀疑、绝望与不信,泪随即已满眶。

岳谨峰却视若未见,目光投注在那匾额之上,背负着双手,目中露出自豪与骄傲的神色,微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害怕,更用不着伤心。你离开了冷香宫时,就已经意味着你已加入了聚雄会。我虽然有十多个姬妾,你却是第一个为我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你比她们的地位都要高。我现在还没有正室夫人,你就是实质上的少夫人。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但你记住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背叛我,即便是我儿子的亲娘也不行!”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口气阴冷而凶狠,带着一股凛然杀气。

可情再也承受不住这打击,一头栽倒在地。她所最担心、最害怕、最不愿去设想的事情终于都变成了现实。虽然她早已成了冷香宫的叛徒,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成为聚雄会少主的姬妾。

人间佳丽在苏州,绝色却在春意楼。

春意楼,苏州第一楼。

四月十五日,夜。华灯初上,春意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只因每月十五日夜,春意楼都会推出几名新来的头牌姑娘,让客人竞价,出价最高者可获得中意女子的初夜权。而今夜要竞卖的几个女子个个国色天香,自是引得苏州风流子弟蜂捅而来。

已过中年却风韵犹存的鸨母五花娘早已打扮得花团锦簇,在客人中间左右周旋,打情骂俏。

竞价现场设在春意楼的大厅里,客人们分座厅中,待卖的姑娘们就端坐在楼上,人人面前垂着一道淡烟般的纱幕,看不清她们的容颜。但雾里看花岂非更有情趣?

再过小半个时辰,竞价就要开始了。厅中一双双淫邪的眼睛往楼上扫来扫去,挑选自己中意的姑娘。他们有的带着银票,有的直接命手下抬了成箱的银子过来,摆在面前,个个志在必得。为了美色,他们不惜一掷千金。

忽然一个人捂着脸、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春意楼。

看门的汉子笑道:“咦,王三麻子今天是怎么了,象条丧家犬似的!”

另一个道:“他的脸怎么肿得那么厉害?就象他娘的刚出笼的馒头。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上他的场子搅和不成?”

王三麻子冲进大厅,冲到五花娘面前,气急败坏地道:“不好了,我的五姑奶奶,今天有人扰了我的场子。”

厅中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转到这边来了。五花娘忙把王三麻子拉到了一间偏房里细问缘由。

偏房里有一胖一瘦两个人正在喝酒,一人怀中搂着一个粉头。瘦的那人极高,皮包骨头,犹如竹竿;矮的那人却胖得骇人,足可称得上是腰宽比裤长。其实他根本没有腰,该长腰的的方只剩下一叠叠的肉。

胖子笑咪咪地道:“哟,王总管,怎么一日不见长得同你朱大爷一般富相了?”

王三麻子苦着脸道:“朱大爷,您老人家就别拿小的取笑了。”

瘦子推开怀里的粉头,顺手拉过一张太师椅,大咧咧地坐下。他的腿坐着都比椅子腿还长,看上去坐姿有些奇怪。

五花娘陪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爷了,得罪得罪!王三那边今晚有人闹事。二位爷看哪位过去瞧瞧?”

朱胖子用肉嘟嘟的胖手指着瘦子道:“何老鬼,我刚吃个半饱,没有力气揍人,你去跑一趟吧!”

不待何老鬼答话,王三麻子已抢着道:“我看请二位爷是不是都去走一趟?那几个人扎手得紧——”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脸上早着了一掌,何老鬼骂道:“找死么?你是不是嫌老子还不如那肥猪镇得住堂子?”

说完故意扫了朱胖子一眼,朱胖子却并不介意,一手执筷,一手端酒,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五花娘道:“何大爷先别生气,先听王三讲讲倒底怎么回事。”

王三哭丧着脸道:“两位大爷,您二位可是知道的,我那赌场还从来没人敢来闹过事,可今晚一开场子就来了两个小煞星。两人自称名叫绿玉公子和红玉公子。小的一听就知道是假名字,只因两人腰带上各嵌着一块绿玉佩和血玉佩,他们便随口胡诌。”

朱胖子正大嚼着一只鸡,口中发出野兽啃啮尸骨般的咯嚓声,此时眼睛不由一亮。他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说起来,这两个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象是来闹事的。可他们一来就把我们整个赌场的十三万两现银全都赢光了!”

五花娘道:“他们哪有那么好的手气?莫非他们的手法特别高明?”

王三道:“他们一来便下注一万两。五奶奶你知道,我那赌场的规矩,赌注一次不得超过一千两,小的自是不同意。可那红玉公子却说‘今儿我们既不推牌九,也不掷骰子,只想和你们赌两个问题,而且是赌关于你们赌场和你王管事本人的两件小事。第一个问题一万,第二个问题翻番两万。你们若答对了,我输三万,你们若答错了而我答对了,你们就输三万如何?小的心想竟是关于赌场和我本人的两件小事有何难答,况且那三万银子又太诱人,所以,所以小的就——就——”

何老鬼冷笑道:“所以你就答应了,想占个便宜。”

朱胖子悠悠笑道:“他们竟如此做,必已成竹在胸。你们见他们文弱可欺,有恃无恐。赢了自可狠赚一笔,输了也可赖帐,所以就答应赌了,也所以就输了。”

王三额上沁出了冷汗,道:“朱大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小的果然输了,两个问题全都答错了。”

五花娘奇道:“他们问的什么问题?”

王三道:“问题倒的确是些小问题,可小的就是答不上。第一个问题是我那赌场里外七道门一共有多少级石阶?说实在的,小的在赌场已干了十来年,每天那门里门外的石阶不知要走多少次,这些年也不知走了几千几万次,可就是从未留心数过。不料那红玉公子却说一共有三十一级石阶。我们当场数了两遍,果然不多不少三十一步石阶。”

何老鬼道:“他们进门时想必就已数过了。这红玉公子真他妈象个娘们儿一样细心。”

“那第二个问题是——咳咳——”王三干咳两声,道:“大爷您知道,小的是个大麻子,红玉公子居然要赌小的脸上一共有多少颗麻子。小的从五岁落下这满脸麻子,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小的又怎会数过?就连小的老婆也不知道,不料那红玉公子却笑着说小的脸上有四十三颗麻子。小的不信,对着镜子数了几遍——结果又输了。”

朱胖子笑道:“三万两银子果然诱人,赢起来固然痛快,输起来可就心疼了。”

何老鬼皱眉道:“当时你就该知道他们是来故意找碴子,不该再赌了。”

王三道:“是,何大爷教训的是!可小的已输了三万两,小的就想——想翻本——那绿玉公子便说他可以给我个翻本的机会,叫小的同他赌喝酒,赌注是十万两。方法很简单,就是两人用一样大的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看谁能喝到最后还不醉。大爷您知道,小的从三岁时就开始喝酒,到现在三十多年了,还从未有过对手,小的绰号就叫‘千杯不倒’。可没想到结果又——又输了。小的太大意,中了他们的圈套。”

何老鬼道:“若是人家输了,便是技不如人,轮到你输了,便是人家下了你的套。你倒真会说话啊,王三!”

王三的脸居然红了红,却唯唯连声:“是,是!”

“当时小的拿出几坛竹叶青酒,和他一人一碗地轮流喝了起来。那绿玉公子一介文弱书生,喝得虽是斯文,却是一碗连着一碗地绝不停口,小的喝了两坛已是头昏胸胀,不能站立。可那绿玉公子一共喝了四坛,共计十二斤了,居然还面不改色,连肚子都未怎样胀起——”

何老鬼眉毛挑了两挑,沉吟道:“我早知道这绿玉公子、红玉公子决非等闲之辈,却未料那绿玉公子竟还是个顶尖儿的内家高手,他若不以内力将酒逼出体外,又怎会连饮十二斤竹叶青连脸色都不变呢?”

王三垂道道:“小的当时是闻见了他身上有浓烈的酒香散出——”

朱胖子道:“你那几招花拳绣腿怎能和人家内家高手相比?结果你自然输得很难看了。哈哈,三万两加十万两——你场中的现钱岂不正好是十三万两?看来人家果然是有备而来,连你有多少银子现钱都摸得一清二楚。”

王三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错,场中现银总共才十三万两,所以——”

何老鬼冷笑道:“所以你就耍赖,继而说他们纯心来捣乱,仗着人多大打出手是不是?”

王三道:“他们那保镖委实厉害,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小白脸,结果——”

朱胖子已笑得喘不过气来:“结果你的脸就开了花。哈哈,王三呀三王,你今天的招子不亮罗!”

王三道:“结果他们把库中那十三万两银子全都兑成银票带走了——不过,我已经派了两个人跟上去了,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又冲来两个人,一个成了乌眼鸡,一个门牙都掉光了,满嘴是血。

那乌眼的惊魂未定:“王管事,小的们奉命跟踪他们,不料那保镖好生厉害,竟发现了我俩,我俩正想逃,脸上已各挨了两巴掌——”

何老鬼道:“你们是谁先挨的巴掌?”

两人对望了一眼,齐声道:“小的不知——好象是同时吧?”

朱胖子道:“他是用哪只手出手的?你们是左脸先挨不是右脸先挨?”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道:“小的不知——好象是同时吧?”

王三连忙端出了管事的架子,喝道:“混帐,他有几只手,怎么可能同时打出四计耳光?没用的东西,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何老鬼道:“你不用怪他们了。那小子的出手一定很快。”

乌眼的又道:“那保镖的还说叫我们不用跟着他们了,他们要上春意楼来买位姑娘乐一乐——”

五花娘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果然是冲着我们聚雄会来的。苏州赌场、妓院成百上千,他们为何单单找上你们茂财赌场和我春意楼?他们又怎知我们这两家乃是淮安王门下产业、由聚雄会在打理?”

王三迟疑了一下,道:“那三人扎手得紧,咱们要不要去——报告少庄主?”话未说完,左脸上又挨了一个耳括子。

朱胖子拍了拍手掌,笑道:“老子这双手加上何老鬼这双腿,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

五花娘道:“少庄主有事,昨儿就离开了山庄。庄主也不在。报告了也没用。不过,咱们不用担心,庄主的师弟、王爷座前的第一高手正在苏州作客。只要有他在,谁来咱们也不用怕。”

门外有丫环来相请道:“妈妈,时间到了,该开始了。”

五花娘道:“我先去主持竞价会。等他们来了,咱们随机应变。”

大厅里已坐了百来位前来竞价的客人。大家早已等得不耐,齐声催促五花娘早些开始。

五花娘往楼梯口一站,招手示意大家安静,娇笑道:“各位公子大爷都是春意楼的熟客了,规矩么我就不多讲了。今晚每个姑娘的身价起价都是一千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得低于100两。好,竞价现在开始。第一个是咱们刚从金陵买回来的娇杏姑娘,今年刚满十六岁,你们看她那皮肤多水灵,简直吹弹得破——”

一边说一边指着楼上帘后的一位穿水红色长裙的少女。

“一千二”、“一千五”、“一千八”——厅中顿时响成一片。

很快,价格已涨到两千八百两。最后一个商人模样的绸衫男子又加了一百两,以二千九百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娇杏的初夜权。

五花娘一招手,那娇杏扭着腰身,娉娉婷婷地从帘后走了出来。众人一看,果然是眉目如画,娇小可爱,尤其皮肤柔嫩粉红,就如花瓣一般。

娇杏朝买下自己初夜的恩客道了一个万福,娇声叫了一声“相公”。那绸衫男子得意地站起身来,朝众人一拱手,上前牵着娇杏的手,在几个艳装美婢的簇拥下朝后堂走去。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夹杂着啧啧的艳羡之声。

“娇杏已经名花有主了,现在轮到咱们的柔云姑娘了——”

五花娘站在楼旁,向大家介绍柔云姑娘的生辰籍贯,有何绝技,现场热烈的气氛使她几乎已忘了有人正准备前来闹事。最后柔云被一富家公子以三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初夜。这位公子早在门外备好了软轿,此时一得手立即带着柔云出门上轿而去。

很快,楼上的五位姑娘都已有了各自的恩客。根据客人的意愿,有的随客人外出过夜去了,有的则把客人带进了自己房中。

最后只剩下一位穿紫色长裙的女子。这女子约摸十八九岁,一直在纱幕后垂着头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周围的欢笑戏谑之声仿佛根本不曾入得她耳。

五花娘道:“现在楼上坐着的是春意楼本月为大家准备的最后一位姑娘柳儿。柳儿刚满十八岁,是春意楼近几年来物色的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美艳温柔,还饱读诗书,一手琵琶更是天下无双的绝技,此前大家都已见识过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如此色艺双绝的佳人,世上能有几人啊——”

五花娘话音刚落,已有人抢先叫道:“我出三千两”!紧跟着,叫价一路攀升到了五千两。

忽听一声“慢!”大门口一阵骚动。

只见一衣饰华丽的黄衫男子出现在门口,刚才那一声“慢”就是由他口中发出。他神态倨傲,往众人面前一站,便如鹤立鸡群。他郎声道:“我家公子马上便到,请诸位稍候。”

只听门外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两辆华丽的白马香车停在了门前。香车上悬挂着烟罗紫帐,金色流苏。车帘一掀,走出两位宫装美女。这两个女子约摸十七八岁,乌发如云,眉目婉约,神态优雅,俨然有大家风范。

难不成两个年轻美貌的富家少女居然会来逛妓院?春意楼门前门外的人个个瞪大了眼睛。

却见两位宫装少女款款走到后面那辆装饰更为豪华的香车前,恭声道:“请公子下车。”原来这两位美艳少女只是车中人的婢女。是什么人会有如此气派?

车中走出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两人俱都生得玉树临风,神情高傲,穿着一身衣料剪材都极为考究的白衣。腰间各自系着一块碧玉佩和血玉佩。正是萧雨飞和扮作男装的花溅泪。宫装美婢是可人和可心,穿黄衫的保镖正是牧野郎心。

萧雨飞和花溅泪手携着手,在可人可心相伴下缓步行来,意态悠闲。牧野郎心怀中还抱着一个锦盒,当前开路。他走到一张梨木桌前,将锦盒往桌上一放,打开了盒盖,盒中装的竟是满满一盒银票,票面都是白银一千两。

一行人一走进大厅,立即吸引了全厅人的目光。五花娘一看就明白,这就是那化名绿玉公子和红玉公子,扰了王三麻子赌场的神秘少年。

花溅泪轻摇着一把香扇,朗声道:“我出一万两!”

那出价五千之人顿时涨红了脸,叫道:“我出一万一千两。”

花溅泪不紧不慢地道:“我出两万两千两——不管何人出价,我都再加一倍。”说着微笑着环视了厅中众人一眼。大家只觉她的眼神之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傲慢,似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加价之人脸色变了几变,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嘴唇动了两动,终是不敢再叫价。

花溅泪道:“没有人再加价么?”连问了三遍,均无人应声,便笑道:“那柳姑娘今夜就是本公子的了。”

一挥手,可人从那锦盒中抽出一叠银票,放在龟公手中端的铜盘上。

王三麻子躺在人群中,恨得牙根直痒。只因这一盒银票正是花溅泪他们刚从他的茂财赌场赢取的。

五花娘满脸堆笑:“哟,这位公子可真是大手笔呀!本楼自有初夜竞价会以来,还从未有哪位贵客这么豪爽地一掷万金。柳儿姑娘,快下来!”

柳轻絮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掀开纱幕,快步走了下来,走到花溅泪身旁,给她道了一个万福。

花溅泪牵过她的手,笑道:“果然是国色天香。走吧,今夜你是本公子的人了。”说罢,牵着她就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

五花娘叫道:“慢!这位公子好眼生,不知是哪府来的贵客。既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还请到后堂用茶。”

花溅泪道:“茶么就不用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话音一落,厅中人都是一阵会意的大笑。

五花娘道:“公子何必急这一时,柳姑娘还为公子准备了一些物事放在后院,公子去取了再走也不迟。”

柳轻絮将嘴凑在花溅泪耳边,低声道:“我爹还在他们手中。”

花溅泪不动声色,改口道:“既是妈妈盛情相邀,稍坐一会儿也无妨啊!”

五花娘道:“今夜竞价会就此结束。多谢各位公子大爷前来捧场。各位虽然没有竞到可意的姑娘,不过春意楼其余的姑娘们也不错啊,大家慢慢挑,慢慢玩。姑娘们,快出来侍候客人哪!”她果然老到,一点也不惊慌,先将其余客人安顿好了,这才过来带着花溅泪、柳姑娘一行人往后院而去。

后院和前厅简直就是两重天地。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寂静,和前厅的繁华热闹形成鲜明对比。长廊中却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在空落落的院中显得十分怪异。

五花娘道:“公子是新客,不知道我春意楼的规矩。凡是竞价成功的客人,春意楼皆有席面一桌相赠。请公子入席小酌。”

忽听身后哐的一声,院门上落下一道铁门,已将退路封死。

萧雨飞笑道:“妈妈,你这设的莫不是鸿门宴?”

五花娘仍是满脸堆笑:“早知公子要来,岂敢不先作准备?”

一条人影疾射而来,正是身着黄衫的牧野郎心。只见他满脸怒色,道:“萧公子,花姑娘,不必再和他们周旋,他们早已——”瞥了一眼柳轻絮,立时住口,道:“咱们不用理会他们,走吧!”

柳轻絮急道:“我爹爹呢?”

牧野郎心道:“令尊——已经——”再也说不下去。

柳轻絮颤声道:“莫非他老人家已经——”

牧野郎心点点头,道:“我刚刚抓了个护院一问,才知道其实你爹爹早在你进春意楼的第二天,一知道他们在以他的性命逼迫于你,就——撞墙自尽了!”

柳轻絮身子晃了两晃,脸色顿时惨白,眼中泪如泉涌,却没有哭出声来,哑声道:“那他老人家的遗骨现在何处?”

牧野郎心逼视着五花娘道:“你快告诉她!”

五花娘尚未答言,有人阴恻恻地道:“你爹早就烧成灰了,就装在我手中这罐子里,你们谁有本事,谁就来拿。”正是何老鬼。他瘦长的手中托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只见他手往上一抛,那陶罐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长廊尽头的横梁上。他虽只一抛,却已显示了一手极厉害的内功。

花溅泪道:“这人不是中原人,他来自西域,人称何老鬼,和他的师弟朱胖子并称‘西域双煞’。两人在关外算得上一流高手,何老鬼腿功了得,朱胖子掌法厉害,两人总是联手对敌,一向是形影不离。何老鬼竟来了,朱胖子必也在左右。”

只听一人笑道:“公子真是见多识广,我们兄弟俩已有十多年未曾在江湖上走动,居然也被你一眼识破。”一团黑影掠来,正是朱胖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象他那么笨重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好的轻功。

花溅泪笑道:“象二位长得这么有特色的人,总是很容易让人记住。”

朱胖子的眼光在她身上一扫,道:“原来红玉公子是个女的,怪不得那么细心。只是我一般不和女人交手,绿玉公子,要不你来陪我兄弟玩两招?”

牧野郎心冷冷道:“杀鸡焉用牛刀,你们逼死了轻絮的爹爹,我今日要你二人偿命!”

他的目光移向了酒桌上,酒桌正中摆放着一盘苹果。他从黄色的披风下取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刀。手腕一翻,刀已在手,刀光一闪,已将一个苹果从盘中挑出。

他左手用刀鞘点在那苹果上,右手持刀轻轻旋动,那么长的刀在他手中竟如几寸长的小刀般轻巧灵活,苹果在桌上轻轻转动,一转眼果皮一圈圈地完整地被削下,落在桌上圈成一团。

朱胖子的笑早已不见了。他已从这把刀上认出了牧野郎心正是几日前欲劫走柳轻絮的蒙面人。

萧雨飞和花溅泪也看着牧野郎心的手。他的手是那么地稳,出手是那么地快。一圈圈的果皮全是一指宽,一样厚薄,削好的苹果看上去光滑之极。他虽不过只削了个苹果,却无疑露了手极高深的内功与刀法。能用这么长的刀削出这么整齐的果皮,内功不精纯,刀法不高妙,用的力道不均匀又下能做到?

五花娘霍地起身:“牧野郎心,原来是你。怪不得你们会冲着柳轻絮而来。想不到你短短几天内竟邀到了帮手。”

牧野郎心道:“就算我不邀帮手,你们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朱胖子眼见牧野郎心露了这手武功,又想到几日前他那迅快高妙的刀法,道:“论刀法,我们当然不是你的对手,若是论拳脚么,嘿嘿,只怕你不是我兄弟二人的对手。”

牧野郎心道:“好,既然二位怕我的刀,我今天就不用刀,一样取你二人性命!”说罢刷地一声还刀入鞘。

朱胖子见牧野郎心中了激将法,心中暗喜,和何老鬼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忽地同时纵起身形,朝牧野郎心扑来。

朱胖子双掌专攻牧野郎心的前胸要害,何老鬼双脚连环踢出,专攻牧野郎心的下盘。两人拳脚配合,前后夹击,不知曾击败了多少高手。两人练的内功均是阴劲一路,招式阴柔毒辣,招招不离牧野郎心的要害。

柳轻絮紧张地看着正以生死相搏的三人,关切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已暂时压下了丧父之悲。

牧野郎心出掌之间掌风呼啸,声势骇人,隐有奔雷之声,在西域双煞的夹击之下毫无惧意,几招之间,已是占了上风。

花溅泪道:“咦,牧野大哥这套拳法怎么倒似正宗的中原武功?”

萧雨飞道:“不错,他掌力雄厚刚劲,出招迅快沉稳,正是昆仑派绝技奔雷掌法。牧野大哥曾说他在中原曾拜过一位师父,原来竟是昆仑派掌门余磊英。”

花溅泪道:“奔雷掌法至阳至刚,乃昆仑派的镇山绝技,正是阴柔一路武功的克星。这西域双煞只道牧野大哥刀法了得,掌上功夫平常,哪知牧野大哥竟是昆仑派的嫡传弟子。”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朱胖子前胸已一连中了两掌,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正好撞在长廊尽头的柱子上。梁上的陶罐被震得跌落下来,眼看要掉在地上甩得粉碎,一道黄影闪过,牧野郎心犹如一只燕子疾掠而来,右手拿着刀鞘一挑,已将陶罐挑了起来,左掌再平平一推,陶罐犹如被一股无形之手捧着,平平地朝柳轻絮飞去,那股力道正好到了柳轻絮身边就刚刚耗尽,陶罐在空中一停顿,柳轻絮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抱,正好抱个正着。

如此精纯的内力,如此高明的掌法,萧雨飞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花溅泪心中暗道,想不到牧野郎心武功如此之高,幸好他为人刚直,没有受岳谨峰的威逼利诱,否则聚雄会又多一名绝顶高手,冷香宫却多了一个劲敌。

接着又是一声闷哼,何老鬼猛地栽倒在地,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惨呼。他那两只细长灵活的腿竟已被牧野郎心的双掌生生击断!

朱胖子吐出几口鲜血,挣扎着坐起身来,艰难地道:“牧野郎心,想不到你竟是余老头的嫡传弟子!我兄弟二人竟连你的十招都未接住——”

牧野郎心道:“你们逼死了轻絮的爹爹,今日我必要你二人偿命。你二人还有何遗言?说完好送你们上路。”

朱胖子眼中露出恐惧之意,颤声道:“你,你今日放过我们兄弟,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柳姑娘——”

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忽地往上一跳,又咚地歪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嘴角之间却有一股黑血流出。

花溅泪一步跃了过去,只见朱胖子身上插着一蓬细如牛毛的毒针,不由变色道:“见血封喉,好厉害的毒!”

何老鬼撕心裂肺地叫道:“胖子——五花娘,你,你好狠!”

五花娘冷冷道:“我会必杀令第一条就是叛会者死!你二人如此贪生怕死,关键时刻竟想出卖本会机密,真是死有余辜。”

何老鬼叹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唉,我兄弟二人看来注定该命丧今日。我们一生杀人无数,今日惨死也是报应。”说罢以手撑地,费力地爬到朱胖子的尸身边,惨笑道:“师弟,等等我!”从他身上拔下几根毒针,往自己胸口一插,立时毙命。

花溅泪见二人方才还生龙活虎,转瞬已是横尸于地,虽知两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忍不住暗自叹息。她转身看着五花娘:“闻道苗疆百草门门主童一凤之妹十多年前因与人私通,密谋夺取门主之位,事情败露而被童一凤逐出门墙,后来却莫名失踪。此人莫非就是你五花娘?”

五花娘变色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如此隐秘之事?”

花溅泪道:“童一凤在逐你出门之时,怕有损百草门名声,对外只道你染病死了。但她却颇守武林规矩,曾修书一封,向冷香宫据实禀报你的真实去处。没想到你后来突然失踪,谁也找不到你的下落。原来你竟投奔了聚雄会。谁能想到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童赛花竟会藏身妓院当起了老鸨?”

五花娘眼中冷芒闪动,道:“原来姑娘竟是冷香宫中人,那就难怪会和我们聚雄会作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必是当今冷香宫的幻月宫主。”

花溅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又道:“如今想来,当年和你私通的男子不是聚雄会中人,就是淮安王的手下。”

五花娘道:“太聪明的人都不会长命,姑娘,你小小年纪心思竟是如此细密,看来定属早夭之命。”

花溅泪淡淡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要生能尽欢,死又何惧?”

“生能尽欢,死又何惧”,这句话萧雨飞听来却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花溅泪已经想通了,不再犹豫,只求与他生前尽欢,悲的是她确实是早夭之命,终究难免一死。

只听花溅泪又道:“童赛花,你是束手就擒,由我送交童一凤处置呢,还是要顽抗到底?”

“哈哈哈,”五花娘纵声大笑:“你们自以为你们武功高强,就可以活着走出我这春意楼么?”

大笑声中,她双手连扬,弹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

花溅泪惊道:“苗疆桃花瘴!”一推萧雨飞道:“云飘,快带他们走!”自己却不避不闪,反而欺身上前进,双袖连拂,将那毒瘴反逼回去。

萧雨飞等人知道五花娘武功虽平平,却是百草门门主之妹。百草门擅使各种毒物,这五花娘必定一身是毒。当下不敢大意,运起轻功,往院墙外掠去。柳轻絮虽不会武功,但牧野云枫抱着她往墙上一抛,随后一步掠上墙头将她接在怀里,跳到了墙外。

五花娘未料花溅泪竟会丝毫不怕她施出的毒瘴,一惊之下,正欲再发毒针,花溅泪手中的暖玉箫已指在了她的咽喉处。

五花娘神色不变,道:“幻月宫主,你要杀便杀,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花溅泪见她临危不惧,心下也有些佩服,道:“五花娘,看在童一凤的面上,我今日暂放过你。但你若再作恶,纵然我不杀你,你也终会死无葬身之地。要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收起暖玉箫,足尖一点,已跃过高墙而去。

等花溅泪远去,五花娘忽然扭头对着长廊尽头的一间小屋说道:“看够了没有?你怎么一直不出手?”

小屋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头戴竹笠遮住了大半个脸、颌下留着长须、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走了出来。正是那朝中第一高手、淮安王的军师。

五花娘一见他,眼中顿时露出无限温柔之意,声音也变得柔媚起来:“他们武功再高,也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你一出手,他们还走得了么?”

黑袍人道:“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三人谁也不是我的对手。这牧野郎心有柳轻絮拖累,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萧雨飞和幻月宫主。你有所不知,冷香宫的相思断肠剑法若是两人合使,威力便会倍增。萧雨飞和幻月宫主功力相当,心意相通,若是联手,必定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虽不惧,要留住他们也难。何况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我们不是就是要他们费点周折把柳轻絮救走么?”

五花娘看着地上何老鬼和朱胖子的尸身,道:“可惜为了让我们的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不得不牺牲掉他们两个。”

黑袍人淡淡道:“要成就大事,死几个人算什么?你一向行事果断,怎么如此心软起来?”

五花娘道:“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在想柳轻絮靠不靠得住?据我观察,她好象对牧野郎心动了真情。”

黑袍人道:“不会的,她父亲尸骨未寒,她怎肯真的委身仇人之后?”

五花娘道:“你不懂女人。女人一旦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什么都可以不顾——想当年,我不就是为了你背负了一切罪名么?”她的神情有些幽怨,眼中却柔情无限:“虽然我跟了你这么些年,连个名分都没有,可我仍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见她说得如此动情,黑袍人淡漠的声音中也多了一份感情:“赛花——我身边虽然美人无数,你却是待我最真心的一个。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娶你的,我——”

五花娘目中泛起了泪光,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你的身份那么尊贵,岂是我一个民间女子配得上的?只要你心里明白谁是这世上最爱你的女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