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释疑
作者:冷香暗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76

无边无际的树林里,草地,小溪,野花,鸟蝶——该有的都有了,这是一个多么诗情画意的幽静所在。

一栋小巧的木楼矗立在小溪之边,就如画龙点晴之笔,给这片美景平添了几分温馨之意。

这是牧野郎心选定的地方,他要与柳轻絮在此定居。

他陪柳轻絮给她父亲下了葬。本来他以为柳轻絮要为父守孝三年,他已对她明言,他要陪伴她一辈子,他不在乎再等三年。在这三年内,他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

但她却说不必了,她现在就要嫁他。她的理由很简单:父亲死了,她和妹妹已无家可归。她只能跟着他,可是孤男寡女长期生活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她需要一个名分。她说,非常时期,就不必再恪守礼法,反正也没人知道,没人关心她的生活。

他自是欣喜若狂。

于是丧事之后,这木楼中紧接着就要办喜事。

惟一的两位客人就是萧雨飞和花溅泪。

夜幕降临,小楼内灯火辉煌。跳跃的一对龙凤喜烛映着一个斗大的“喜”字。桌上菜肴不多,却是他们亲手烹制。桌子正中摆着一壶“合欢”酒。

拜过了天地,又拜过了父亲的灵位,身着大红吉服的牧野郎心和柳轻絮夫妻对拜。

待仪式完毕,新郎新娘该入洞房了。

两人的洞房设在楼上,牧野郎心温柔抱起戴着喜帕的柳轻絮,轻轻地向楼上走去。

看着这喜庆而温馨的场面,花溅泪心中感慨不已,暗想不知自己将来可有机会做萧雨飞的新娘?

萧雨飞满面喜悦地看着她,嘻嘻笑道:“将来我们也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嘻嘻,人生乐事,何过于此?”

花溅泪满面红晕,道:“不许胡说。”

萧雨飞拉起她的手道:“我怎么胡说了?我已经正式退了亲,月叔叔已把当年的婚书聘礼遣人送回我萧家去了,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也只是迟早的事。”

花溅泪抽回手来,嗔道:“你退你的亲,干我何事?你怎知我将来定是和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雨飞笑道:“只因你已先遇上我了,从此这世上任何男子你都不会再放在眼里。”

花溅泪道:“佩服佩服,想不到师兄你竟身负绝世神功。”

萧雨飞奇道:“你说什么?”

花溅泪道:“你的脸皮功已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小妹真是望尘莫及。”

萧雨飞纵声大笑:“是极是极,师妹真是慧眼识英才。”

自从退亲成功,两人得以名正言顺地相处,花溅泪的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矜持,两人独处之时已多了许多调笑亲昵之举。男女相恋之甜蜜滋味,两人至此方知。

花溅泪道:“你且莫笑,我心中总觉还有什么事未放下。我总在想,我们救柳轻絮是不是太顺利了些?以岳谨峰的性格,他早知我们要去春意楼劫人,不可能不先做准备。难道他真是一诺千金的君子,答应了牧野郎心不再插手,就真的袖手旁观不成?”

萧雨飞道:“我还从来没有和岳谨峰碰过面,我一点也不了解此人。不过以我的直觉,他应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不会拘泥小节。守不守信他不会太在乎。”

花溅泪道:“所以我很奇怪,我们这次得手怎会如此顺利?还有柳轻絮刚刚丧父,怎会这么急着与牧野郎心成亲?柳叶儿说过,她是一个饱读诗书,遵法守礼之人。据我这两天观察,她有时瞧牧野郎心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心中有什么矛盾为难之事委决不下。今天我帮她梳妆之时,我瞧她毫无喜悦之情,难道她心中并不想嫁给牧野郎心?但她对他的感情又不象是假的,真叫人捉摸不透。”

萧雨飞道:“你既这么不放心,不如咱们爬上房顶悄悄去看一看?”

花溅泪顿时红了脸:“亏你说得出口,人家洞房之夜,咱们怎好偷窥?”

萧雨飞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放心了,若有什么意外,定该在今晚发生。咱们就去看一会儿,若是无什么事,他们饮过合欢酒好好儿地就去睡了,咱们就马上下来。”

花溅泪想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只得跟着萧雨飞悄悄跃上二楼,伏在房顶偷窥。

只见屋中喜烛高照,牧野郎心已挑开柳轻絮的喜帕。柳轻絮淡施脂粉,一身盛装,明艳照人。此时坐在桌边,螓首低垂,娇羞无语。

桌上摆放着一壶合欢酒。牧野郎心伸手正欲倒酒,柳轻絮却一下子将他手按住,嫣然笑道:“我来!”她站起身来,执壶倒酒,不和为何一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花溅泪和萧雨飞对望了一眼,心道柳轻絮果然有些异常。

只见柳轻絮将一杯酒递于牧野郎心,神色庄严地道:“喝下这杯合欢酒,天长地久永同心。”她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萧雨飞道:“这壶酒是柳轻絮亲手装的,莫非这酒有什么问题?”

花溅泪神色凝重,没有言语。

牧野郎心也感觉到了柳轻絮的异常,道:“轻絮,你怎么了?你冷么?”

柳轻絮道:“不,我,我只是太激动。”说罢一仰头,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牧野郎心愣了一下,也抬手将酒饮下。

萧雨飞心中稍安。心道若是酒中有异,柳轻絮怎会先饮?

一杯酒下肚,柳轻絮的神色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她微笑道:“郎心,能与你结为夫妇,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相信么?”

牧野郎心道:“我自然相信。今生能得你为伴,夫复何求?”

柳轻絮道:“人生苦短,尽欢而已。只要能成为你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快乐无比。”

牧野郎心道:“你的眼神为何如此凄凉?说的话也这么悲观。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可是以后不会了,我会尽我所有让你幸福。”

他拿起酒壶要斟酒,柳轻絮却将他的酒杯按住,缓缓道:“郎心,你不要再喝了。”

牧野郎心道:“为什么?今天我一定要喝个痛快。这喜酒一生只能喝一次的,能与你共饮喜酒,我好开心。”

柳轻絮望着他,神色变得凄凉,一字字道:“因为你不必再喝了。我已在酒中下了毒。一杯就足以让你永醉不醒!”

牧野郎心变色道:“你说什么?”

在楼顶偷窥的萧雨飞也吓了一跳,正要跳将下去,却被花溅泪一把拉住。花溅泪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说我在酒中下了毒,其实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是为了杀你,”柳轻絮的眼泪慢慢流下了面颊,神色却很平静,道:“不过你不用怕,我陪你一起死。我之所以急着要嫁给你,就是为了能以妻子的身份陪你一起死。”

牧野郎心颤声道:“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柳轻絮道:“有些事我一直在瞒着你。你知道我怎么会被卖到春意楼的吗?”

牧野郎心道:“你说你是被强人所抢——”

柳轻絮道:“不错,是被强人所抢。不过这伙强人却不是普通的强人,而是聚雄会人所扮。他们把我和我爹一起抢到了春意楼。我以为他们要逼我为娼,我誓死不从。不料他们却对我很好,一点冒犯之意都没有。聚雄会少主把我爹爹叫去,单独商量了许久。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我爹爹被他们说服了,回来就劝我也要听从聚雄会少主的安排。”

牧野郎心道:“聚雄会少主不就是岳谨峰吗?难道——后来我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他布下的美人计?”

柳轻絮道:“不错。他们似乎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早知你那天会从那凉亭外路过,就特意叫我先在亭中等候。后来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演的一出戏——没想到你果然出手来救我——等我确定你已经爱上了我,我就马上告诉了岳谨峰——后来的事我不说你也都知道了。”

牧野郎心一下子跌坐在椅上,眼中露出痛苦之意:“原来你,你一直是在骗我!”他忽然哈哈一阵大笑,道:”能死在你手上,也总比死在岳谨峰手上好一百倍。只是,轻絮,你,你竟不过是聚雄会手上的一颗棋子,你如此年轻,如此才貌,又何必陪我一起死?”

柳轻絮流泪道:“我也不知道。跟你相处不过一月,我竟是甘愿陪你去死。我生母早亡,继母虽待我不错,却又跟人走了,妹妹年幼,爹爹整日以酒浇愁,有谁关心过我?你却对我百般照顾,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快乐过。后来我对爹爹说,我不想再骗你,可爹爹大怒,说我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不是他的女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你的爹爹就是那个当年拐走我继母的男人!”

“你爹爹不仅拐走了我继母,还打断了我爹爹的一双腿,我爹爹恨他入骨。他不能杀了你爹爹报仇,就要我杀了你!我本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谁知,谁知我爹爹竟一头撞死在我面前——临死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不替我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恨你!为了爹爹遗愿,我不得不杀了你。我,我实是逼不得已。”

牧野郎心摇头叹息道:“原来我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你继母。其实这里面有许多曲折,你爹爹都不明了。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你继母本不叫林娇姿,而叫小林娇姿。当年我爹牧野千枫和小林娇姿本是一对情侣,无奈小林娇姿是小林家族的公子和婢女所生,我爷爷不同意,非逼着他娶了小林公子正妻的女儿、也就是小林娇姿的姐姐小林雅姿为妻。小林雅姿就是我的母亲。后来我父母感情一直不好,我娘终日郁郁,我刚满五岁时她就死了。而这时小林娇姿早已负气离家出走,远赴中原。我爹带着我一路寻来,在中原找了整整十年。等找到小林娇姿时,她已成了你的继母,柳叶儿的娘。”

“你继母被我爹一番真情打动,又一心想回东瀛,就决定随我爹一同走。那晚的情景我都还记得,因为那时我已有十五岁了。你继母要带走柳叶儿,你爹不同意,想拿孩子留住你继母。可是你继母宁愿不要孩子也要跟我爹回东瀛。你爹的双腿不是我爹打断的,是他自己站在崖边,以死逼你继母回去,结果不小心掉到了崖下摔断的。当然,你继母对你爹爹做得是有些绝情。她也没有办法,她一直爱的是我爹爹。回到东瀛没两年,我爹和你继母都先后病逝了。你爹却始终竟着这段仇又有什么用?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我爹从中原找回的我的姨娘,竟就是你的继母。那个从崖上掉下去的中原男子就是你的爹爹。”

柳轻絮痛哭道:“怎么会是这样?可现在——什么都已晚了。郎心,你不要怨我,从一开始我本只是骗你,可到后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看在我陪你同死的份上,你不要怨我。”

牧野郎心伸手拿过喜帕,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怎会怨你?我说过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你不该陪我同死,你马上回聚雄会去,他们会给你解药——”

柳轻絮摇摇头,坚定地道:“我早想好了,我虽不得不杀你,可我却绝不独生。我和你的誓言都是当真的,绝无半点虚假。所以我要这么急着和你成亲,这酒中下的是五花娘给我的慢性毒药,要十二个时辰后再发作,在与你死之前,我要做你一天的妻子。至于小叶子,她已拜了幻月宫主为姊姊,我们死后,幻月宫主自会照顾她。”

牧野郎心点头道:“也罢。我若死了,你对聚雄会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独自活在这世上,受他们的欺凌,也是生不如死。我知道,岳谨峰是等着我回去求他,求他救我们。可是我牧野郎心从不受人胁迫。我更不愿和他们一同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你我命丧今日,也是天意。能在死前与你做一日夫妻,我已不枉此生。”

他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地凝视着她,毫无惧怕怨恨之意。见他如此镇定,柳轻絮也平静下来,微笑道:“我们已是夫妻,我们到床上去,就这样相拥着慢慢等死可好?”

她起身走到床边,将那床崭新的绣着百合花的大红喜被抖开。满床红光,映得她的脸娇艳如桃花。

牧野郎心伸手拿过合欢酒,笑道:“反正一杯是死,两杯也是死。咱们不如喝个痛快。这是咱们的合欢酒,不要浪费。”

他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与柳轻絮,正要喝下,忽听一人叫道:“喝不得!”

两条人影从屋檐下跃下,穿过窗户落在了他们面前。正是萧雨飞与花溅泪。

花溅泪笑道:“本是洞房花烛夜,两位难道真要如此生离死别么?”

萧雨飞道:“牧野大哥不愿与岳谨峰同流合污,宁可从容赴死也绝不屈服,叫小弟好生钦佩!”

牧野郎心道:“我们已中了百草门的秘制毒药,纵使你们冷香宫的冷香丸也解不了。”

花溅泪道:“虽然冷香丸解不了百草门的毒,但百草门的独门解药我却会配。冷香宫对制毒解毒素有研究。冷香丸只不过是众多宫中秘制解毒药中运用最为广泛的一种。上代幻月宫主、我师姑叶秋烟还专门著有一本毒谱,将世上各种毒物和特性、解法做了详细记载。这本毒谱当年参照了各大武林门派的制毒、解毒秘方。现在世上又多了好些新的毒物品种,我正在着手修订这本毒谱。去年我才向百草门门主童一凤请教过一些苗人毒物的解毒之法。没想到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她拿起一杯毒酒,仔细看了看,嗅了嗅,又用舌尖舔了一点品尝,笑道:“还好,这是百草门的慢性毒药‘美人眼’,是形容毒性犹如美人眼波般柔媚,无色而略带甜味。我马上开张药方,云飘,你连夜去把药抓来,煎好给他们服下就没事了。”

柳轻絮闻言大喜:“妹子,你真能解这毒?”

花溅泪笑道:“你放心,我们马上去制解药,你们就安心过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吧!”

柳轻絮的脸一下子红了,将身子一缩,躲在了牧野郎心身后。

愁云惨雾顿时一扫而光,屋中终于重又充满了洋洋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