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黑手
作者:冷香暗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40

次日一早,刚刚为牧野郎心和柳轻絮解除“美人眼”之毒,萧雨飞和花溅泪就接到可人来报,师太宋问心已到了苏州。而月老夫人昨夜刚刚亡故了。

两人大吃一惊,匆匆赶到月府吊唁。月几明和欧阳绿珠十分细心,在他们的刻意安排下,两人一直未与月氏兄妹照面,避免了许多尴尬。应月老夫人要求,月府的丧事非常隐秘而简单,未对外发丧,只静悄悄地由月几明、月几圆两兄弟把月老夫人的骨灰送往天山安葬。

五月初五端午节,正是宋问心的五十五岁寿辰。本来五十五岁寿辰并非大寿,但冷香宫数十年的习惯,每五年借为宫主祝寿之名,召天下武林门派相会,也好互通信息、共谋武林大事。

月老夫人冷碧衫之死对宋问心打击太大,她本无意操办,但想到自己身份特殊,若是连寿辰都不庆贺,难免会让武林中人猜疑,而武林各门派平时疏于往来,全仗这五年一会能齐聚一堂。自己不办寿宴不打紧,倒让武林中人少了一次聚会的机会。于是只得把所有感慨悲伤全压心底,打起精神准备五月初五的盛会。

自叶秋烟死后,宋问心把宫中事务全都交给大弟子李啸天暂理,自己不愿再呆在冷香宫那个让她触景伤情的地方,出了梅谷,远上黄山天都峰上独居。天都峰峰高千仞,陡峭险峻,罕有人迹,正好清修。这十多年来的三次武林大会均是在黄山脚下举行。

萧雨飞和花溅泪也必须赶往黄山为师太祝寿。两人便留下了可人可心继续查找可情的下落,往黄山而去。

已是四月中旬,初夏天气。走在官道上,顶着太阳,已觉着热了。花溅泪走了半晌,汗已湿了衣衫。看看左右无人,她随手将罩在外面的长裳脱了下来,叠好放在包袱中。

萧雨飞道:“太阳虽热,风却还是凉的。你刚出了一身的汗,脱了衣服被冷风一激,小心着了风寒。”

花溅泪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你当我是纸糊的么?”她长裳里面穿的是一袭明黄轻衫,一阵风吹来,遍体生凉,十分舒适。她行进在风中,黄裳飘动,轻盈如燕子。

萧雨飞摇头道:“你呀,有时做起事来比谁都老练,可有时候又任性得象个小孩子,还要我操心。”

花溅泪撒娇道:“谁叫你是我师兄呢?”

萧雨飞板下脸来,道:“既然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还故意怄我?”

花溅泪柔声道:“因为我不仅是你的师妹,还是你的语儿呀!”

阳光正照在她脸上,她巧笑嫣然,明媚温柔,萧雨飞纵是一块坚冰也已瞬间融化,他不由自主地温柔一笑:“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听我的话才是,来,把衣服加上——”

他取出长裳往她身上披去。她脚下一滑,从他手下溜走,咯咯娇笑道:“你追不上我——”

萧雨飞一时兴起,果然拔足追去。但无论他如何奋力,花溅泪却总是在他前方保持着一箭之地。他不由暗暗叹服,心道仅论轻功,她足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如此嬉戏着前行,黄昏时分,两人来到一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触手清凉。花溅泪满脸热汗,禁不住伏下身来,将脸浸入溪水中久久都未抬起来。

萧雨飞奇道:“你怎能在水中憋这么久的气?一个人内力修为再高,也不可能象你这般可以在水中这么久不呼吸。”

花溅泪将嘴凑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以在水中呆上两个时辰都不用换气。因为我会一种特别的内功,可以把对空气的消耗降到最低,而我的皮肤可以短时间内从水中吸取空气,就好象鱼一样。其实每个人的皮肤都会呼吸,只不过我的皮肤呼吸的能力比普通人更强。但超过两个时辰就不行了。”

萧雨飞道:“我不信,我从来不知道有这门功夫。”

花溅泪道:“这不是本门武学,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学成的。我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才练到了这一步。为给我治病,贾神医给我配了好多灵丹妙药,还专门教四个护花使女学会了培植药花。从我记事起,我不仅每天要吃大量的药和药花,还要用药花熬的水泡上两个时辰。我在药中浸泡时就开始练功,闭息躺在水里,不再呼吸,只靠皮肤吸取融解在水中的些微空气就够了。这样,我可以充分吸取药效。原是为了治病,不想日久天长,我竟能在水中闭气两个时辰。反多了一项特别的本事。所以我修习轻功特别容易,只因我换气的间隔时间比普通人长得多,内息能一直畅转不止。”

萧雨飞这才信了,道:“这本是上天给你的一点小小的补偿。”

花溅泪取出一把小木梳,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抿了抿,重新挽在头上。萧雨飞指着自己的头发道:“劳驾,顺便给我也梳梳。”

花溅泪左右看了看,嗔道:“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惹人笑话?”

萧雨飞笑道:“这荒郊野外的,哪有人瞧见?何况我现在已是自由之身,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我之事又是双方家长都应允了的,我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未来夫婿,你给我梳梳头发难道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花溅泪红了脸道:“你现在说话行事是越来越放肆了!”但见左右确无人烟,心中稍安,坐到萧雨飞身边,将他的头发打散,重新梳理好,用手拢到头顶,再盘成一个发髻,用玉簪别好。

此时夕阳斜照,轻风徐徐,水边溪水叮咚。萧雨飞感到她那纤纤十指柔若无骨,在头发上轻轻梳弄,一阵阵隐隐的幽香扑鼻而来,只觉浑身一阵阵酸麻酥软。不由微闭上了眼,自觉幸福无比。心道,能有此一天旖旎缱绻,已不枉此生。纵使明天就和她一同死去,亦无所憾,也胜过天天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毫无情趣地渡过漫长一生。

忽然感觉花溅泪停止了动作,他猛一睁眼,却见她正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神温柔而平静,想是也和他感受相同。他伸手拥她入怀,她脸红了红,没有拒绝。他只愿就此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当晚,两人就在溪边露宿。天上无月,惟有满天繁星。虫鸣蛙闹之声不绝于耳,反而更显幽静。花溅泪躺在萧雨飞怀中沉沉睡到天明。

次日醒来继续赶路。花溅泪却觉喉头作痒,开始咳嗽起来。自知是受了风寒,次日再不敢任性,晚上也不敢再露宿荒郊。早早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歇下。此处已近黄山,客栈中住满了各地赶来为宋问心祝寿的武林中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早早进了房,不再出门。

二更天时,忽听客栈外一阵骚动,夹杂着环辔声响。只听门外有伙计高声叫道:“快准备两间上房,月公子和月小姐到啦!”

花溅泪正在床上盘膝念功,门外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猛一听到月小姐三个字,顿时脸色一变。哪有心思再练功,想要出门去找萧雨飞,却又怕和月丽人碰个正着。

过了一会儿,便听门外有伙计恭声道:“月小姐,这边请!”只听得一阵悦耳的环佩声响,一群人从门前走过。门外的灯光将一个个人影投射在门窗上,其中一个人影高挑窈窕,意态从容优雅。那莫不正是江南第一美人月丽人?花溅泪不由瞧得痴了,浮想连翩。

月小姐的客房就在她的隔壁。她本想去叫上萧雨飞马上留开,可根本没有勇气开门,心道,若是被月丽人发现我这么晚了还在他房里,三个人岂不都很尴尬?她忐忑不安地上了床,左思右想难以入睡。

三更天时,隔壁房里已声息全无,想那月小姐已经安歇。花溅泪悄悄溜出门外,去敲萧雨飞的房门。

萧雨飞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花溅泪低声道:“小声点,不要让人听见。云飘,咱们不住了,赶快退了房走吧!”

萧雨飞皱了皱眉,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道:“我知道你是在怕什么。可是你又没有对不起她,何必怕她?她住她的店,我们住我们的店,有什么关系呢?何况天下同姓之人那么多,也未见就是她呀。你昨天受了风寒,今天又走得这么累,正该好好歇息一下才是,这镇上只这一家客栈,这么晚了能到哪里去?你实在要走,明儿我们起个大早,悄悄走了便是。”

花溅泪无奈,只得又回房去睡下,却哪里睡得着?

萧雨飞却没有她那么多心事,只觉连日长途跋涉,有些疲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久,下起了大雨,雨声哗哗,还夹着一两声沉闷的春雷声。萧雨飞被惊醒了。他隐约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咳嗽声是从隔壁传来的,咳得急促而剧烈,许久未断,可以想象咳嗽人一定已喘不过气来。

他顿时睡意全无:“是语儿,她怎地咳得如此厉害?”他翻身坐起,披衣下床,点上了灯,准备过去看看。

刚一开门,冷风袭入,油灯灭了。

萧雨飞索性摸黑出了门,却见花溅泪房中的灯却是亮着的,但咳嗽声已止。他踌躇了一阵,终于又回到房中,心道:“这么晚了,还是不要过去的好。我与月丽人解除婚约之事武林中人都还不知晓,店中人多口杂,被人撞见,有损语儿清誉。何况适才听声音,月丽人好象就住在语儿隔壁,我为语儿退了与她的亲事,若她知道我们深夜共处一室心中想必会很难过。”

遂又回到床上躺下,凝神听了一会儿,隔壁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这才放下心来,很快又睡着了。

四更天时,他又被一阵咳嗽声惊醒。这一次,咳嗽声更急更猛更久。他顿时睡意全消,披衣下床,冲出了门。

花溅泪屋中的灯仍亮着。他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屋中只有猛烈急促的咳嗽声传来。他皱了皱眉,用力推开了门。

只见花溅泪双颊绯红如血,已咳倒在地,胸脯剧烈起伏,正喘着气。萧雨飞关上门,上前将她扶起,低声道:“语儿,你怎么了?”

花溅泪神情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萧雨飞忙倒了一杯茶,却见茶是凉的,便用双手捧着茶杯轻轻摩动,催动内力给茶杯加热。少倾,又试了试水温,才递给花溅泪。

花溅泪喝下茶,喘息稍平。萧雨飞将她扶上床,给她盖好被子,埋怨道:“你看你,要喝茶叫我一声不行么?现在你感觉怎样?”

花溅泪勉强笑道:“店中住着这许多人,我若叫你,本是小事一桩,却说不定会引人非议,又何苦呢?”

萧雨飞知道她是怕隔壁的月丽人听见,低声道:“理他们作甚?你不用什么事都先考虑别人,先想想你自己吧。”

花溅泪道:“现在我好多了,你回去吧。”

萧雨飞想了想,道:“也好,不过,你要有什么事,可不要再自己动手,叫我好么?”

花溅泪含笑点头。

待萧雨飞走了,花溅泪只觉喉头又痒又疼,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却惟恐萧雨飞听见,只将头埋在枕被中,用丝巾掩住口,压抑着低低地咳,直咳得浑身酸软乏力,头昏脑沉。

窗外风雨交加,雷声轰轰。她这样低的咳嗽声萧雨飞一定听不见。

可是,当她喘息平定,将头伸出被来,便又看见了萧雨飞。他坐在床前,一双大眼睛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她心中感动,柔声道:“你别担心,过两天我自会好的。”

萧雨飞低声道:“明儿还是别走太早了,我去雇辆马车。今晚你就不要赶我走了,让我在这儿陪你,好么?”

花溅泪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萧雨飞握住她柔弱的手,坐在床前,又一直伴她到天明。

当雨声渐停,花溅泪终于沉沉睡去。当她醒来,却发现室外艳阳高照,已是中午时分,屋中弥满了药香。

萧雨飞笑道:“你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好沉。我也略懂些歧黄之术,虽不甚精也还凑和。我去抓了点药来,已熬好了,我倒给你喝。说真的,交与小二熬我倒真不放心,在这儿熬又怕你受不了这药气。”

他将放在桌上的一碗药递将过来,花溅泪不由自主地接过。药刚熬好,还冒着热气。她轻轻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

萧雨飞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花溅泪又尝了一口,道:“你抓的是些什么药?”

萧雨飞道:“有麻黄、紫苏子、川贝母、厚朴、桔梗、陈皮、法半夏等十余味,另还加了少许姜片。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花溅泪道:“这药——没什么,我觉着有些苦,你去帮我买几文钱糖来。”

萧雨飞便出客栈找了一家店铺买了几文钱糖。刚回到客栈门口,他突然觉得街边有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他侧身一看,却见一辆豪华讲究的马车停在门边,车夫在整理辔头,准备出发。而马车上的帘幕倏地放下。

他正在猜车上坐的是何人,为何要偷看自己,却听车夫上了车,吆喝一声,马车动了起来。店小二手里捏着一锭碎银,谄媚地跟在车后连声道:“多谢月小姐赏赐,月小姐慢走,月小姐一路平安——”

他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他一直以为月丽人对自己也应该毫不了解、毫无感情,可她竟会暗中偷看自己,看来她对退亲之事难以释然。他不禁对月丽人深感歉疚。他呆呆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道:“月小姐,你不要怨我。我不是有意弃你,实是情缘天定,今生我已有了语儿,只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意中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转身进了客栈,一抬头,却见花溅泪的身影在楼上一闪而过。她刚才莫非瞧见了他痴望马车远去的情景?想到她素来多心,萧雨飞不禁有些紧张。可转念一想自己对月丽人毫无感情,如若解释反倒添事。

花溅泪坐在桌前,装药的碗已空了。萧雨飞奇道:“你已把药喝了?你不是怕苦么,怎么不等我把糖买回来?”

他把糖递给她。她接过,却不急着吃,笑道:“药已喝过了,这糖我等会儿再吃。”

他心中生疑,道:“语儿,你有事瞒我。”

花溅泪道:“没有啊,你不要乱想。”

萧雨飞在屋中转了转,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想到刚才花溅泪在楼梯口出现过,便走到楼梯口边细看,在一个花盆中果然发现了一些药渣,凑近一闻有明显的中药味。

花溅泪神色有些慌张,支吾道:“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吃药。”

萧雨飞道:“你不要再骗我了。这药中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语儿,你为何总是有事要自己承担,不肯告诉我呢?”

花溅泪低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一片苦心为我,没想到却被人在药里面下了毒。你若知道了,心里会难受。”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什么人会下毒害她?什么人会这么恨她?恰好月丽人也住这客栈,如果声张起来,追查下毒之人,倒显得她故意把怀疑对象指向月丽人似的。三人关系本已微妙,再生出这些事来,更是复杂。

萧雨飞哪里知道她这么多的心思,但想到自己亲手抓来的药中竟会有毒,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中一阵后怕,失声道:“是谁?是谁想害你?”

花溅泪道:“小声些,不要声张。你抓回的药肯定无毒,必是有人趁小二熬药时下的毒。此事与客栈中人无关。此店住客来自天涯海角,人那么多,你找谁去?”

萧雨飞道:“会不会是——二师姊?”

花溅泪道:“不会是她。这药只是寻常毒物,她很熟悉我,知道除了焚心断肠散和绝情酒,我什么毒都不怕。而且她手上有冷香宫秘制的焚心断肠散,她若要下毒,必会用焚心断肠散。”

萧雨飞心中猛然想起:“会不会是月丽人?可是她怎么知道语儿也住这家客栈,怎么知道那药是为她而熬?而且听父亲讲,她是一个温柔贤淑之人,纵然对我退亲之事有些怨意,也不会对语儿下此毒手。”

他顿时想到花溅泪早知药中有毒却不明言,也是怕自己怀疑到月丽人身上,就宁可不说。一想到这里,不禁对花溅泪更是怜爱:“她总是如此替他人考虑。唉,这么完美的人,却——老天,你为何如此残忍?”

萧雨飞雇了马车,让花溅泪在车上养病,又重去买了药来,亲手熬好装在葫芦中,这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