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上)
作者:小胖吴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592

特别声明:《觅》是我两年前所作的爱情小说,与正文无关!算是处女作吧,所以小胖对《觅》的感情特别深,希望相信爱情的朋友有空闲来看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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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茵,好久不见了。”小胖带着坏坏的笑容向飘茵打招呼。

“你这个死猪头,这几年你跑哪去了?”飘茵气势汹汹地责问他。

“不说了,时间不早了,再见。”说完,原本微笑的脸变得冷淡,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影子。

“等等我,你听我说啊……”飘茵带着哭腔向前奔去,伸出手来要抓住那团影子。

“飘茵,醒醒。”文洁坐在飘茵的身边,想要唤醒飘茵。

飘茵睁开眼睛,泪水早已经布满了面庞。她没有动,依旧沉浸在梦里的悲痛中,一句话也不说。

“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别人都说你这人冷漠,但你却总是流着泪惊醒。是不是又梦见小胖了?”文洁关切地问。

这个时候飘茵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坐了起来,她缓缓地说:“小胖真的很可怜。他是个遗腹子,从小就和他妈妈相依为命。高考刚结束,他就受了重伤。等他痊愈后,他妈妈就因为脑溢血突发离开人世,最后他却一声不响地离开,到南方打工去了。要是当时我在他身边,他就不会那么绝望了。”

文洁拍了拍飘茵的肩膀,轻柔地说:“好了,别再伤心了。我要是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起来吧,她们几个都已经洗漱完了。”

飘茵点点头,开始穿衣服。

文洁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问:“不是我乱嚼舌头,要是他回来了,那盛夏怎么办?”

飘茵颓废地垂下头,无奈地说:“再说吧。”

飘茵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和盛夏相识的那个雨天。

她来到理工大学不到一周,就已经成了公认的校花,而且不少男生疯狂地给她写情书。据说飘茵创造过一项理工大学的纪录,那就是她曾在一天之内收到十九封情书。

如果仅仅是收到情书,飘茵完全可以应付,因为她根本就不去理会那些无聊的男生,她处理情书的方式只有一种——当垃圾扔了。按照飘茵的逻辑,那些对她一见钟情的男生都是受雄性激素支配的低等动物,那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他们之中最单纯的人也是带着把她拖上床的心态来写情书的。

最令飘茵头疼的是,她总是被那些下半身迷路的男生跟踪,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几乎让她发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和寝室的几个姐妹准备好好打击一下那些龌龊的男生,经过一番筹划,她们最后想出一条毒计。通过调查,她们得知那些尾随者中有一个叫张凉禹的最为卑鄙,他不仅装备了望远镜用来跟踪飘茵,而且还邀请其他男生参加了他所谓的夜晚偷窥行动,于是他首当其冲地成为“幸运”的牺牲品。

那天下着小雨,中午的食堂挤满了吃饭的学生。早有预谋的飘茵站起来,走向正在吃饭的张凉禹。她走到张凉禹身边,理直气壮地端起他面前那盛满菜的饭盒,毫不犹豫地把饭盒扣在他的头上。张凉禹大叫一声,然后看着飘茵愣住了。他头上顶着饭盒,发黄的白菜和粉条从头顶滑下,那湿淋淋的头发还不停地滴着菜汤。原本喧闹的食堂在一刹那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两人。

飘茵冷哼一声道:“哼,我怀疑你是吃老鼠长大的,看你一天天鬼鬼祟祟的模样,猫见了你都恨不得咬上几口。你要是对我不满就说出来,别整天像个花痴一样跟在我后面,你这算什么?你这种窝囊、龌龊的男人也就潘金莲能看上你,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种软体动物的肛门里钻出来的。你能活到现在的几率就等于你在一天当中先是在床上让眼镜蛇咬,然后在避雷针下遭雷劈,接着发现你母亲称你祖母为姑,叫你祖父作舅,最后历史学家证实你其实姓李,你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叫李莲英。你出门被狗咬,走路掉下水道,去医院挂不上号,坐火车买不着票,银行存款被盗,刚找的女友被撬,结婚十年后发现你儿子他妈是人妖。你就是那种看见女人就阳痿的主儿,当初你爸怎么没把你射到避孕套里?听说你还是外语系的高才生,瞧你这副德行,将来不是卖国就是卖淫,我劝你还是把脑袋塞进A与C之间憋死算了,即使算不上衣锦还乡,至少也是落叶归根。”一口气骂完一大通,飘茵毫不理会张凉禹那惨白的面孔,径直走回桌子前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午饭。

在飘茵坐下的一瞬间,不知谁领头,食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伴着笑声几乎将整座大楼震塌。后来,飘茵的此次“演讲”被收录到理工大学某个民间组织所撰写的《理工大学五十年奇人异事》中,而那位张凉禹同学则被另一个民间组织评为“年度最尴尬人物”,奖品是半坛腌黄瓜。

飘茵正吃着饭,一个高大的男生走了过来,他那黝黑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英俊的面庞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他在飘茵身边站住,伸出手,非常礼貌地说:“你好,我叫盛夏。”飘茵正忙着吃饭,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盛夏微微一笑,坐下,脸上带着神秘的表情,他说:“其实我和几个兄弟准备过几天教训一下那几个给我们男性丢脸的家伙,没想到你提前动手了。你的语言真让我大开眼界,现在我终于知道,得罪女人的下场不是可怕那么简单。”

飘茵喝了一口水,然后双手一抱拳,说道:“承让。”

盛夏脸上掠过复杂的神情,他叹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飘茵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红晕,她平静地说:“是么。”

盛夏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寝室吧。”

飘茵问:“你带伞了吗?”

盛夏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没有。”

“那最好。”然后她站起身,微笑着对盛夏说:“走吧。”

两个人走在雨中。

盛夏打破了沉默:“老实说,你们北方的雨实在不怎么样。我们南方的雨就比较有特色,细的像牛毛,润物无声;粗的像柱子,简直是砸下来的。北方的雨太过于随意,没有什么性格。”

飘茵摇摇头,说道:“其实随意也是一种性格。”

盛夏一愣,然后说:“也是,不过我还是喜欢南方的雨。”

飘茵问:“那你为什么来北方?”

盛夏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雪,我是为了看雪才来到这座城市。”

飘茵叹了口气,说:“我们总是在寻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美丽,却忽略了身边最平淡最真挚的事物。”

盛夏摇摇头,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占有美丽,在美丽面前,我只能以欣赏的姿态做个旁观者,比如说,我们完全可以分享眼前这慵懒的细雨。”

飘茵低下头,没有看他,低声自言自语:“是么,那么你可以分享我内心的忧愁吗?”

盛夏愣了一下。

飘茵抬起头接着说:“小时候我最喜欢和小胖在雨天里玩耍,无论雨多大,他都迎着风跑在我前面,他说:‘你在我身后,风吹不到你。’现在他却离开我,跑到一个风吹不到他的地方,而我却一个人在雨中等待。”

盛夏凝视着她说:“还有我。至少我也在雨里。”

飘茵笑了笑,那笑容中忧郁多于妩媚。

盛夏情不自禁地说:“做我的女朋友。”

飘茵笑了,那种很大的微笑,极至动人。

盛夏叹了口气,伤感地说道:“在爱上你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的微笑。我会努力,努力和你一起等待。”

想到这里,飘茵摇了摇头,走进卫生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憔悴。她其实很感谢盛夏。那次食堂事件过后,按照非官方的分类,那些给她写情书的男生都已经被列入濒临灭绝的稀有保护动物名单之中,而那些从前搞偷窥跟踪等卑鄙伎俩的荷尔蒙分泌过多者也早已销声匿迹。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已经成为盛夏的女朋友。

当飘茵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那个细长的盒子已经落满了灰尘,她叹了口气。那是盛夏送她的项链。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盛夏那悲哀的面孔。

“收下吧,你从来也不收我的礼物,这是我自己打工赚来的,收下吧。”盛夏几乎在恳求飘茵。

飘茵依旧微笑着,轻轻地摇摇头,那乌黑的长发散披在肩上,美的让盛夏心痛。

盛夏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至少你要让我相信自己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不能这么狠心,甚至连句鼓励的话都不说。老实说,我简直要崩溃了。”

飘茵诧异地看着他,依旧微笑着说:“不会吧,你看起来并不是很脆弱啊。”

盛夏苦笑一下,无奈地说:“我实在是无法生你的气,收下吧,只是一串普通的珍珠项链而已。”

飘茵为难地咬着下唇,轻轻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做不到。”

盛夏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锋利,他严肃地说:“没有人,没有人可以看到明天。我不在乎你等待什么人,我也不在乎你现在是否关心我。至少,站在你身边的男人是我,是我和你一起在等待,而不是那个早已经逃跑的胆小鬼。”停顿一下,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自嘲般地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在你身边的话,我也就不会和你一起等待了”。

飘茵看着他,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色。她非常感激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他明知道她心里只有别人,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怨言;即使他知道她在利用自己,他还是一心一意地保护她。

看到她那副幽怨的神态,盛夏的态度立即缓和下来,他平静地说:“你这是在折磨自己,你应该清楚,远方的他根本无法体会你内心的痛苦。也许他也同样思念着你,但却减轻不了你任何痛苦。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让我来分担你的痛苦。”

飘茵微笑着说:“你不是也在烦恼吗?没有人无喜无忧吧。”

盛夏垂下了头,颓丧地说:“被你看出来了,没办法。其实我父母想让我考清华,而我却选择了这里。老实说,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看雪,更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好让我相信自己并不是一直被别人操控着,我是个人,不是傀儡。现在我和家里的关系闹的很僵,我很难面对父母。”

飘茵不解地问:“那以后呢,以后你该怎么办?”

盛夏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父亲经营一家大型企业,他原本就想让我接班,而我也想凭借父亲的产业驰骋商界。至于以后,我也不敢多想,不过我觉得逃避的味道其实不错。”

飘茵说:“也就是说,即使他们不强迫你,你也会那么做,这其实没什么不同,这点你也应该明白啊。”

盛夏苦笑道:“问题是,当我遇到你后,我发现,和你比起来,我所谓的事业根本微不足道。我现在的梦想不是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而是要成为你的爱人。我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在大学毕业前你能放弃那个等待,如果你能爱上我,不,只要你能试着爱我,我就会放弃那个可笑的事业。没有太阳,我可以活在黑夜;没有你,我将失去一切。”

飘茵微笑着伸出手,盛夏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将手中的项链放在飘茵的手上。

飘茵笑着说:“我还没有残忍到打碎别人梦想的地步。”

盛夏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我们做一个约定,当你戴上这串项链的时刻,就是你放弃等待的时刻。”

飘茵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而盛夏似乎迷失在她的微笑中,站在那里没有动。

放弃,我怎么会放弃呢,飘茵看着那已经布满灰尘的盒子叹了口气。

“铃……”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您好,请问您找谁?”

“是小茵吧,我是妈妈。”

“妈,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你爸说要你晚上回来吃饭。”

“好的,今天我没课,下午就回去。”

“那好,我先挂了。”

“嗯,妈妈再见。”

挂了电话,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到寝室的其他姐妹都出去吃饭了,就一个人坐到床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她想起了关于父母的事情,叹了口气,然后将身子软软地倚在叠好的被子上。

很多人都知道她父母的事情,她也一直很羡慕自己的父母。她父母的经历不一定很浪漫,但是却很漫长。

在她父母上高中的时候,罕见的文革降临了,混乱代替了一切。她的父亲在第七中学,而她的母亲在第五中学,这两所学校相隔七条街。由于某种情绪的鼓动,两所学校的学生不可避免地成了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为了防止误伤,第七中学的学生都将衣领最上端的扣子松开,而第五中学的学生就相应地将衣领最上端的扣子系上。若是衣服上没有扣子,那就不好说了。暗号是靠不住的,一是暗号的更改太过于频繁,二是懒人太多,三是有可能泄露。也有巧合,有一次两个学校的暗号相同,结果一个笨蛋不小心进入对方的阵地被敌人发现了真实身份,最后给活活打死。

两人同岁,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七岁的时候。那天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看见她蹲在地上。她眉头紧皱,脸上布满了汗滴,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他连忙走上前,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抬起头,看着他。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和经过熨烫的裤子,裤线清晰可见,裤子下面的皮鞋亮的刺眼。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穿得如此整洁的少年。在那种年代,他的装束算是个异类。他也看着她,她脸上还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亮闪闪的眼睛里却露出硬邦邦的目光,秀气的鼻子被细密的汗珠覆盖着,微张的樱唇轻微地抖动。她穿着朴素的深蓝色格子上衣,左手按在脚踝处。他看得出来,她的脚扭伤了,而且很严重。

她看了一眼他的衣领,那硬邦邦的目光立刻在两人之间化作一道结实的防护网,她警惕地问:“七中的?”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答案却写在眼睛里。她转过头,吃力地站起来,还没等迈出第一步,就倒下了。他快步向前扶住她,她无力地倒在他怀中。倔强的她发现自己倒在他怀中,心中不禁燃起愤怒的烈火,她一把推开他,自己却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她颓丧地坐在地上,汗滴落在土上,溅起少许尘埃。她用双手撑着地面,低着头,没有看他。他走到她面前,转身,蹲下,然后扭头看着她,用严肃的语气命令她:“上来,我背你。”她冷哼一声,露出轻蔑的表情,本来硬邦邦的眼神变得尖锐。他大吼道:“上来。”她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发怒了,那张由她的目光织成的防护网在一瞬间瓦解,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乖乖地爬上他的后背。

她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他后,两人就没再言语。

一开始她用双手把着他的肩膀,极力地将上半身向后仰,好让自己远离他。过了一会儿,她清晰地听见他那厚重的呼吸声,也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汗水。老实说,他高大,但并不强壮。慢慢地,她不再排斥他,她将身子缓缓地贴近他。最后,她情不自禁地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将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她发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一种甜蜜的感觉从她的心中涌起,他的喘息声在她耳中已经成为最美妙的天籁。她闭上眼睛,让他那厚重的喘息声将她笼罩,她像个幸福的小妇人一样,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时刻。

当她把身子贴在他后背的一刹那,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子,继而侵入他的体内,最后占领他的全身。他第一次嗅到如此甜美的气味,这种气味若有若无,凝而不散,几乎让他停止行走。他心中突然疑惑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对她有不良企图,但是他又笑了笑,只当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谁也无法说清楚男女之间的事情。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睛,她看了一下周围,吃惊地说:“你走错路了。”他用非常诧异的口气说:“是吗?我还以为自己走得是近路呢。”就在一瞬间,她笑了,她觉察到他似乎在撒谎,她觉得他在骗她,但是她没有卤莽地揭穿那不确定的谎言。然而她的心忽然欢快地跳跃起来,而且越跳越急,这种异常的心跳让她羞愧难当。她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被这种急速的心跳出卖了,但是她根本无法制止自己,只好继续紧紧地贴着他。

而此时的他却有一种负罪感。当她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慌了神,但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暗示他,让他完成了绝妙的谎言。他的心一直跳个不停,他怕被她发觉自己的失态,就加快了脚步。但是那种让他迷乱的香味将他紧紧包围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窜,撞得胸口生疼。

由于莫名其妙的失误,本来应该走十分钟的路程这个笨蛋少年却走了半个小时,而那位羞涩的少女似乎也无法确认他是否故意这么做。

当从他后背滑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打湿,她羞的连谢都不说就跑进了家门。他吃惊地看着她那敏捷的身手,他现在甚至怀疑她刚才根本没受伤,而她也许是个仙子,也许是个考验他的精灵,最后他的脑海中竟隐约浮现出法海的形象。他摇了摇头,然后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自言自语道,打死也不能忘了。

回家后,她立刻躺在床上,脚上的疼痛似乎成了一种假象,一种为了和他相见而自动产生的假象。她的耳边回响着他那厚重的呼吸声,甚至当她红着脸捂住耳朵的时候那种声响也没有消失。她忽然觉得,自己变软了,变得比棉花还软,变成了流淌的河水,静静地滑过河床上亮晶晶的鹅卵石。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神恍惚,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奇怪的思念掏空了,然后塞满了那种似有似无的香味。他忽然有些懊恼,甚至是悔恨,他几乎想要立刻返回到那个门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把自己被掏空的东西抢回来。

两年过去了。

他的体内依旧是空荡荡的,但是那种已经变得诡异的气味却不时挑逗着他。他总是在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气喘吁吁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座大门前。他看见大门的两旁有两头石狮子,大门开着,他看得见门墙,门墙上面有八个黑色的大字“国恩家庆,人寿年丰”。他刚要踏上门口的石阶,忽然发觉自己背着个人,他连忙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惊醒。

这两年中,他会偶然走到某地,然后不经意间从某个门口经过,很小心地扫一眼门里,但是他很少看见里面有人,而且还不是某个人,该死的。

经历了两年的折磨,他终于觉悟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扇门前,冲了进去。

一个长的比他还像汉子的妇人惊慌地问:“同志,您找谁?”

他愣了一下,然后回答:“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齐耳短发,眼睛特别亮,身高……身高……大约到我下巴。”

那位妇人松了口气:“你说她们家啊,一年前搬走了。”

他急忙问:“那你知不知道她家搬哪了?”

妇人连忙说:“不知道,不知道。”

他失望地走了。

失望而已,他并没有绝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着某些人混了,他开始偷偷地读书,利用各种渠道获取知识。文革结束后,他参加了高考,最后成为一名高中语文教师。

那些年,他的父母为他的婚事费尽心思,而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但是他又不忍心让父母担心,于是他也偶尔和别人给他介绍的对象见一两次面,寒暄几句后就立刻回家,在向父母汇报的时候,他要么挑剔女方的缺点,要么就谎称女方看不上自己。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十二年后,他们再次相遇了。

她侄女的父母由于外出无法参加家长会,只好由她代替。

她坐在教室的后面,几乎是最暗的地方。

她看见他走上了讲台。

她顿时慌了,十二年了,她等了十二年了。十二年中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为了心中的爱,她受尽了家里的指责。她对自己发誓,非他不嫁。

如今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脉脉地注视着他。他老了,衣服没有以前整洁了,袖口上还沾着粉笔灰,金丝眼镜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只是,他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家长会开完了,一些家长急匆匆地走出教室,一些还在原处坐着,还有一些家长已经把他围在讲台上,问这问那。

她缓缓地走向门口,目光却依依不舍地粘在他身上。她没有走出门口,因为一种似曾相识的、令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推向讲台。

她还没踏上讲台,他就已经看到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凝视着他,死死地盯着他,他的目光仿佛变成了笼子,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

在两人目光相交的一刹那,世界消失了,存在的,只有眼前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分别了十二年的爱人。

两人足足对视了三十秒,周围的家长都惊呆了。

他眼睛一亮,问道:“你结婚了吗?”话一出口,他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她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当然是家长。但是他黯淡下来的眼神在一瞬间迸发出更加灿烂的光华,她不可能有上高中的孩子,她肯定是代替某个家长来的。

她听了他的话后,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回答:“没有,我没结婚。”

他狂叫一声,身体内突然充满了无限的力量,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根本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用欣喜的语气命令她:“走,我们登记去。”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理由,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有的,是巨大的幸福。

在场的家长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认为,不是那两个人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他拽着她走出教室,走出学校,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

她紧紧跟着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那十二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她想,又可以听到他那厚重的呼吸声了,这是真实的呼吸声,和自己听了十二年的呼吸声不同,这份呼吸多了份温暖。

大约走了五分钟,他忽然停下了,没头没脑地问道:“去哪登记?”

她看着他,笑了。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等待这个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看着她,嗅着那令他迷乱的幽香,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天。他伸出手,轻轻抚摩她那羞红的面颊,情不自禁地说:“我找了你十二年。”她眼中流出了欢喜的泪水,啜泣着说:“我也是啊。”

他激动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那个穿深蓝色格子上衣的女孩,然而吝啬的梦却将你隐匿。我曾经几乎发疯地寻找你,但是我却迷失在时间的迷宫中。你的味道总是若有若无地在我身边飘荡,但是我永远也无法真切地嗅到那令人迷乱的芬芳。虽然时间无比漫长,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击败了时间,我对你的爱战胜了一切。我绝对不会再次失去这个机会,嫁给我吧。”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过了好久,他转过身,蹲下,温柔地对她说:“来,我背你。”她顺从地爬上他那不算宽阔的后背,像那天一样,紧紧地搂着他,只是泪水奔涌着。

两人很快就结婚了,双方的父母这才明白为什么两人一直不肯结婚。

飘茵经常想起父母的故事,每次她都自以为是地添加一些浪漫的细节。在她心中,那时候的母亲一定是一身白衣,裙角迎风飞扬,长发飘飘,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羞涩;而她心目中的父亲则是身着中山装,英气逼人,眼睛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傲气。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小胖,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着他,一副邋遢的样子,脸上总是带着坏坏的笑,而且他在看她的时候总是不小心泄露他最真实的一面——好色。

但是她今天想起小胖的时候,心中仿佛被看不见东西塞满了一样,乱糟糟却空虚的很。她叹了口气,无数的影子在她眼前飘来荡去,一会儿是他天真的样子,一会是他自豪的神情,一会儿是他灿烂的微笑,她几乎被眼前的影子割得粉碎。

这个时候文洁推门而入,她看见飘茵仍然躺在床上,就打趣道:“小懒猫,快起来吧。”

飘茵带着羞涩的笑容起身,走向食堂。

虽然已经大四,但是飘茵却更加悠闲,她既不准备考研也懒得找工作,也许她是在等待什么。

吃过早饭,她一个人来到图书馆,随便找本书就看了起来。等她再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书放到书架上就走回寝室。午饭后,她在寝室里坐了个把小时。虽然她觉得很疲惫,但她还是走出寝室,徒步走向公交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