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若游龙，翩若惊虹。

只是目不交睫的工夫，这人影又从人群中飞回，只是手中多了一个人。

真明秀。想不到他的武技居然高强若斯，比起西湖梦石来，只怕也没有丝毫逊色吧！只见他把手里提的人一掼，被他从人群中抓出来的捣乱之人就像是一团烂泥一样被摔在了台上。

真明长老连头也未动一下，目光闪闪地看着台下。依然不紧不慢地大声说道：“当年我随明扬公登上枫叶城头之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却有幸听到明扬公说出那番‘兄弟姐妹再无高低贵贱之别’的话。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明扬公当年说的话却尤在耳边，我从不曾忘记！”

真明长老的话还是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激动，说起那些慷慨，似乎与他并无多大的关系，他只是一个记录而已，再无其他的关系。可是这平静的语气之中，又藏了多少的热血和激昂？这语气中还有着些许的落寞，他真的老了，走路都要人搀扶的他，已经将这些风云激荡看成了于他无关的云烟。

“一直以来，顾家也无愧于他们说过的话，所以你们一直能够安居乐业，能够和家人妻子共享着天伦之乐！”

顿了顿，真明长老的语气忽然转急，掩饰不住的失望在他饱含威严的话语中透出：“可是十余日前，你们的城主被人刺杀，一个二十三岁的孩子承担起他父亲肩上的责任。而且他还不会丝毫武技！”

说到这，真明长老转头看了看我，眼里却是有着让我感动得想哭的慈爱，睿智的眼神似能穿透我的内心，只是短短的一瞥，他又转过了头，却在我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人群显得很安静，在那捣乱的人被真明秀揪出来之后，那些心存不轨的人心生畏惮，不敢再扰乱和怂恿普通的百姓了。

“这个孩子虽然不会武技，却聪明而老成，为了肩上的重担，也为了他家族的承诺而夙兴夜寐，战战兢兢！”

听到真明长老这样的话，我的脸有些红了，这样的话，我未必真能担当。

“可是很多人不信他，甚至连机会都不给他。忘记了他父祖的恩情，忘记了他家带来的富足安康！有些人甚至直接翻脸，刺杀和捣乱，无所不用其极，想把这个少年给整垮。”

“可是少年还是坚持过来了，即便是在没有多少人的支持下，他还是以少击多，将无双城的五万铁骑漂亮地击溃。”

说到这，真明长老沉痛地叹息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看我。

我真的想大声哭出来，这些日子来，被肩上的担子压着，我的心已经疲惫至极点，真明长老说出了我心底的所有的委屈。所有人都只看结果，没有人看到结局后的努力和坚持，在这一刻，当这些如履薄冰的坚持被一个自己敬重的长辈说出，这种感动，是穷我一生的时间也无法忘记的。

“枯寂原一战，具体的过程我已经了解。我反复思量，换了是我年轻力壮的时候，也未必能如他一般做得如此出色，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战败了，可是能保存下一部分的战力，当着名闻天下的铁浮屠和幽冥鬼骑，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难得！”

“可是你们呢？苛求于他是个天才，是个完人，苛求他在那样的形势下能够取胜。不问事情的经过，不问所有战士的英勇，将战败的责任完全地推到他的身上，也不管这个少年是否能够承受！”

再次叹息一声，真明长老就像是一下子老了，他转身朝我轻轻说道：“你跪下吧！”

虽然不明白长老为什么要我跪下，但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弯下了双膝盖。

“你们啊……你们！”

“如果你们想城池破碎，家破人亡，如果你们想其他城的豺狼涌进枫叶，想让他们的弯刀对准你们的头颅落下，那你们就上来吧，你们的城主跪在你们的面前，将你们亲人的战死怪罪于他吧！让他的血染红这个高台，却慰藉你们亲人的在天之灵！”

人群没有动，为真明长老言语中的威严所慑，所有人的都朝这边看着，只有火把扑闪的声音在响着。

“咚、咚、咚！”一片声音响起，欧云风、阿木他们和台上的一众战士都跪下了，伴随着这下跪的动作，一声喊从他们口中发出：“愿与城主共同承担此战之责！”

再无人出声，这声喊有若雷动，振聋发聩。

“怎么？没人敢上来吗？”真明长老开始冷笑：“你们不是带着弯刀吗？不是已有弯刀染上战士的鲜血了吗？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人傻到回应真明长老的话的程度，人群之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草原上就你们这点风骨？枫叶就你们这点风骨？”真明长老沉声喝出了声：“就你们这样的风骨，我不敢称是你们的长老，倾城不敢称是你们的城主，还有这高台上下的战士也不敢称是威震草原的枫叶铁骑！”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再没人吭声，那就与木头所制的人偶没什么分别了。人群中胆子大的人开始发出声音，有人开始喊我的名和真明长老的名字，有人开始喊枫叶……

“我们错了，请城主大人和长老原谅！”有率直的百姓大声喊出了声。

这声音一经人喊出，传十人之耳，再由十人喊出，传百人之耳，最后整个广场开始被淹没在这个声音里。

我忍不住松了口气，耳边传来喘息声，很明显，所有场中战士都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我对真明长老的感情，‘佩服’二字难以表达万一。

抬眼看去，真明长老的神情愈见疲惫，我怀疑如果不是真明秀在扶着他，此刻他一定已经瘫倒在地了。这个为枫叶付出了大半生的老人，已经到了风烛飘摇的时候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真明长老抬了抬手，示意人们安静。

待得声音完全低了下去，真明长老才缓缓地大声说道：“知道错了就好。只是这种认错却于事无补，枫叶确实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需要你们和城主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老人长吁一口气，示意我们起来，然后朝他身边的真明秀低声说了句什么，真明秀扶着他的祖父，向着台下走去。

我连忙起身相送，真明长老却挥挥手，示意我不必要如此，然后沿着人群让开的道路走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发出了喟叹。真明长老已经很老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这一会工夫，他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还不时地发出一阵咳嗽，只怕他未必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回过神来，等真明长老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之后，我示意欧云风和阿木疏散人群，然后身心俱疲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也准备离开了。

去往城主府的路上，西湖梦石和雪逐挨在我的身边聒噪不休，让我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烦。听得片刻之后，我才知道西湖梦石这几日出去了一趟，说是他师傅相招。我略有奇怪，东山玉不是已经走了么？

西湖梦石大大咧咧地抱怨他师傅罗嗦和婆妈，因为不放心他的安全，原来一直都在看着呢！

雪逐则是一个劲地道歉，说属下不听自己的命令，居然强行把自己架回来，没能和我共进退，他很惭愧。

我一阵心烦，加快了步子甩脱他们二人，然后回到自己的房内，一下软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