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梦石回来的很快，我才走过几里远，他便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没事吧？"借着灯光，我看到西湖梦石脸上有个灰仆仆的脚印，心下大奇，忙问道。

西湖梦石"啊！"的惊呼一声，边用袖子去擦，边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忍不住大笑出声，见鬼了，他这样的高手会不小心摔跤？仔细想想，刚才并没有见到他脸上有脚印，肯定是被凤羽那王八蛋给揣上去的。

西湖梦石擦了一会，放下袖子，咧嘴骂道："我操，再见那兔崽子，我一定宰了他！"虽然忍不住好笑，但我心神却忍不住一阵凛然，那凤羽的武技难倒竟高到如此地步？连西湖梦石这等难得一见的高手都被他搞得灰头土脸。

见我神色奇怪，西湖梦石讪讪道："那兔崽子太狡猾了，居然趁我收不稳身形的时，一脚揣在我的脸上。妈的，打人不打脸，真是太混帐了！"我嘿嘿一笑，不再理西湖梦石，径直朝城主府而去。

我寻思着，这凤羽今夜来找我，定然不是如他说的这样简单。却又想不到他找我还有其他什么事？

似乎这一次，他和两月前见他时的性格不一样了，人还是一样的卓然不群，但仔细想来却少了几分冷酷的杀意，虽然刚才他也故意做作，但他身上的杀意远不如上次浓烈。是什么导致了此人的改变？

而且，他是个杀手，却说逐浪刀还在他手中，这是为什么？据我所知，这个古老的行业里最讲究的是信誉，既然他收了幽冥城五万金铢，自然得把逐浪刀送还给幽冥城。

想不明白我便不再多想，长吁一口气，我已经到了城主府的门口。

如今的城主府变得极为冷清，七日来的守城，我将城主府的战士基本都抽空了，除了十几个老侍卫外，城主府没剩下多少人。

和愤愤的西湖梦石分开，我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激战整夜，还在真明长老那盘旋了许久，我早已疲累不堪了。

推开门，却见浣衣合衣睡在了床上，在昏黄的烛光下，她玲珑的曲线微微起伏，她是朝着门的方向睡着的，一眼望去，温柔如水一般划过心田。

她是在等我的时候睡着的，被子划落在一边。她细而长的眉微微蹙着，睡梦中还在担心着我的安全。她登上过城头，见过那种惨烈的生死，所以她睡觉都不安稳。

我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将被子拉开，将她的身躯裹住。然而她睡得很警醒，我刚有所动作，她就睁开了眼，带着朦胧和惺忪，她推开被子，朝我笑道："你回来了！"我虽然有些心酸，却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强笑道："你怎么不脱衣服就睡呢？还不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浣衣的脸红了一红，握住我的手，问道："饿不饿，要我去弄点吃的吗？"我摇摇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我很累，该睡了！"脱掉外衣，躺在了床上，浣衣把头倚在我怀里，却一动也不动，只有呼吸声传入了我的耳中，显得很宁静，也很安详。

"明天我让西湖梦石送你出城！"我看着屋顶的幽暗，说道。

浣衣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地用手指在我的胸上划着圈。

"那你呢？"浣衣问道。

"我没事的，就算是城破，我也会突围的！"抚着浣衣的秀发，我安慰地笑笑。

浣衣应了一声，却只是将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关于我的一切，我都不曾隐瞒过她，就算是我要弃城北上，我心里的愧疚，心里的不舍和烦躁，都只对她诉说。说起来，和怀中这个女子在一起的日子不过短短的月余，但我却觉得在很久以前我们就相识相守了，虽然我并没有时间，也没有想到过要多陪陪她，但她却也没有对我抱怨过一个字。

在我现在的生命里，她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这种重要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我知道，没有了她，我的生命将会缺失去很大的一部分。

其实，我一直都以为我有些孩子气，对待生活中的很多事，我都有些不成熟。对于真明长老，对于欧云风，对于左护秋，对于阿木，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包容我。但包容我最多的，还是浣衣，没有浣衣，我早已崩溃。有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浣衣是我母亲的错觉，虽然这种错觉只是深藏在我的内心，但我对于她的依恋，却是已经铭心刻骨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有些懦弱和自私。优柔寡断，草原人的风骨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才能在我的身上表现出那么一点点。甚至，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都会害怕，如果不是浣衣在身边，也许我会懦弱地哭泣。

所以，我对怀中的女子才特别的珍惜，愿她不受半点伤害。

……………………

天又亮了，吃点东西，我招来了西湖梦石和雪逐，让他们二人带些人带浣衣和白挽云、小月还有受伤的阿木出城与终无弃会合。

可是阿木死活不肯，白挽云也不愿意，说她能够自保。不得已，我让雪逐将阿木打晕，然后将浣衣和小月连同晕过去的阿木送出了城。

敌人在西城外一直没有兵马，围城三面，给城中百姓留了条逃生之路。却也是条随时可能充斥死亡的道路，一万铁骑从城北绕至城西，只需半个时辰，所以，必须随时防备着敌人可能的袭击，这也是终无弃两千战士的职责所在。

临别时，浣衣的眼神显得很忧伤，她在我嘴唇上的温柔的吻停留了很长的时间，在众人面前，她的脸通红通红的，然后才离开。只是在她转身时，我却又看到她眼神中的一抹坚定，我有些疑惑，不知道这种神色代表了什么。不过，也许是我的错觉。

目送着西湖梦石和雪逐带着浣衣他们离开，我才转身朝又开始了激战的城头奔去。

登上了东城，才发现敌人凤舞和白云的进攻不同于前几日，那些攻城的敌人居然不顾及自己的死活，拼命的向城头涌来。

很快的，有限地箭雨阻不了他们的汹涌，从一处缺口，敌人登上了城头。

城中所有的力量都已拉上了城头，左护秋指挥着战士围住了登上城头的敌人，想将这些人赶下城去，却在片刻工夫后看出了这些战士都是铁浮屠中人。

冷肃的杀气在城头凝结，天空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阴霾的天空中暗灰的云彩，死气沉沉的，如城头上的气氛一样不带半点生机。

城头上，敌我双方的战士纠缠着，每一刻，都有凤舞或是枫叶的战士倒下，然后会被一双双马靴践踏，最后落下城头，化成红色的泥土。

一把把弯刀立起又倒下，然后坠落，一道道光芒落下，一个个生命归于虚无，血肉交错。

很快的，在枫叶战士的勇敢之下，那登上城头的铁浮屠渐渐被逼住，向着城墙上的箭垛靠去。毕竟，这登上城头的铁浮屠太少了。

正在高兴之间，城头的另一处却生出了动乱，一队敌人又登上了城头。而我的心开始沉落，我看到了这些敌人的不同，他们都身着重甲，头盔下居然有着鬼面护脸。

该死的，又是幽冥鬼骑，这天下闻名的鬼骑居然舍弃了战马，开始了攻城之战。看得出，凤昶和皋羽掀开了最后的底牌，下决心在今日的一战中攻下枫叶了。

幽冥鬼骑中每一人都有着不俗的武技，所以登上城头之后，离他们近的枫叶战士一个个倒下，在他们的碧落戈下，枫叶战士的死亡人数呈倍数增加，左护秋大喝一声，带着几十名城主府的侍卫亲自迎了上去。很显然，他也看出了这些鬼骑的凶险。

然而，就算是会武技的城主府战士上去抵挡，也只能牵制住这一队鬼骑，刀剑带的内息不够浑厚的话，砍在这些鬼骑身上都砍不透他们身上的盔甲。

不过是数息工夫，登上城头的鬼骑已经到了三十人左右，而且他们每七人一组，居然形成了几个小型的阵势。

我咬住牙，转身朝着城头最上的弓箭手喝道："你们之中谁能够百步穿杨？"站出了三个人，走到了我的身边，其他的弓箭手依然朝着城下放箭，力图让城下密密麻麻的敌人止步于城下。

我朝三名箭手喝道："你们对准了那些鬼骑的咽喉，然后射箭！"鬼骑全身上下皆着甲，唯有咽喉有所不及，但饶是如此，要射中咽喉还是太过困难。

三支箭应声而出，朝着左护秋和战士拼死缠住的鬼骑射去，可惜的是，三支箭中两支被挡开，只有一箭凑效。

没等我吩咐，三名神射手连珠箭一一射出，虽然效果不大，但还是倒下了三名鬼骑。左护秋也连杀了两名鬼骑，只是他身上也平添了几道不深的伤口。

我叹了一声，看来今日就是枫叶城破的日子了。坚守了七天，却终究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却在这时，两道雪亮的光芒闪过，有如阴霾天空里的闪电，在这瞬间，竟照亮了城头。让人的睁不开眼的感觉。

一剑风华，竟至于斯。两名鬼骑倒下，然后两道光不停止，那七人鬼阵被破，剩下五人被这两道光取去了性命。

西湖梦石和雪逐。西湖的武技我是早有见识，但仍没想要有如此威势，而雪逐，在我看来，这是他使得最好的一刀。

有他们二人的加入，登上城头的鬼骑立刻显得吃力起来。局势在这瞬间被稳住，只是我心内却清楚的知道至少有百名枫叶战士死于他们手中。

心头的大石刚放下，城头又有一处骚动，十几名敌人登上了城头，领头的一名老者挥舞着手中的两柄短枪，有如鬼魅，每一点下，就有一名枫叶战士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定神看去，却是凤骁那老不死的。而他身后的十几人，似乎每一人都是高手，出手毒辣而老到，只是片刻功夫，那一处竟已无战士还站着了，看得出来，这十几人都是敌人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见此模样，其他地方的战士纷纷扑出，希望能够阻挡住他们的屠杀！

这就是武技高手的作用了，在关键时候出手，总能收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我咬着牙，不断呼喝着战士去堵那缺口，并和这些人拉开了距离，径直到了击鼓的战士身边，操起了鼓槌，猛一阵敲了起来。

对于音律，我只是略知皮毛，但对于击鼓，这已足够，在我的动作下，虽然不是热血沸腾的鼓声，但也还算是雄壮豪迈。

一些我方战士朝这边看了看，见到我亲自敲鼓，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纷纷扑出，他们如不要命地围了上去，刀剑砍在他们身上他们不闪不避，只为了身边的战友有机会能将敌人毙在弯刀下。

我两臂发麻，但我无法停止，鼓声有如金石，让人血为之热。我边击鼓边向那边看去，在战士的拼死抵挡下，局势稳了下来，虽然还有敌人登上城头，但还是被限制了范围。

只是，就这片刻的僵持，却有四五百战士失去了生命。

而那凤骁，依然无人可挡，他也不顾他身后之人，只是一味地向我这边冲来。凤舞七勇士之首，果然是名不虚传，短短一瞥间，我已经断定枫叶城中只有西湖梦石堪堪可与他一战，就算是骆翼，也未必是他对手。

当然，如果我父亲和桓叔还在的话，也容不下他到城头上来撒野。

一声长啸中，凤骁花白的头发迎风飘动，他已看到了击鼓的我，竟一跃而出，足尖在枫叶战士头上轻点，如鬼魅般向我扑来。

我心中不由有些索然，在人头密集的城墙上，我根本无处可逃。秋末的风有些冷，打在脸上，生生做疼。

看来终究还是逃不了我的命运啊！顾家子弟，死于枫叶城头，也算得上是一种不错的归宿吧！这样想着，凤骁已经到了我的身前丈许处，几把弯刀齐齐向他劈去，他只是借力一旋，刀都堪堪从他衣裳上划过，瞬间停顿，他又向我扑来。

"铮！"的一声，异变突起，一支羽箭飞到了我的面前，直射向凤骁的面门。

由于离得近，我看到了凤骁脸上的骇然的表情，他的身子还僵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把短枪横在身前。

那箭射在了他的短枪上，箭上似有大力，他本来向我扑来的身形陡然间向后退去，飞出几丈后才落在了地上。他眼中闪现出愤怒之色，紧盯着我的身后。

"堂堂凤舞城七勇士之首却全力击杀一个不会武技的人，难道草原上的铮铮风骨已经没有任何人记得了吗？"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看见真明长老拄着拐杖在我身后，他身边站着的真明秀手中握着一把大弓，刚才那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我道是谁，原来是真明荒宇你这个老不死的！"凤骁笑了一笑，道："二十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自在了！""托凤九天的福，只怕我再无自在可言了！"真明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了身旁，把手打在我肩上，笑道："咱们就别叙旧了，先打完架再说。"真明秀的身形掠出，剑出如风，向着凤骁刺去，两人瞬间缠在了一起。

真明长老朝我笑笑，容颜有些萧索，然后忽然弃了拐杖，向着凤骁带上城头的十几名敌人扑去。

兵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战况显得惨烈无比。

这是我第一次看真明长老出手，他一双枯槁的手递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刀剑落在他手上，却如无处着力一般滑向一边，只是眨眼的工夫，那十几人竟全部倒下。那一边的凤骁骇然而惊，手中短枪攻击之势越来越强，想要出手废了真明秀。不过真明秀的剑术却是滴水不漏，凤骁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解决了那十几名敌人，真明长老又向鬼骑所在的地方扑去，苍老的身形却灵动无比，有如苍隼翱翔。

鬼骑那边，左护秋、西湖梦石、雪逐三人虽然支撑着，但除了先前破了七人鬼阵之外，竟无法攻破其他的鬼阵，好在他们顾忌三人的武技，也无发腾出手来增加我方枫叶战士的伤亡。

却在这时，几十丈外的城头一处又起了骚乱，一眼望去，竟在刹那之间倒下了十余名战士。而且，这还不算完结，枫叶战士竟一排排接连着倒下，然后我看到了几十名白云凤舞的敌人陆续登上了城头，而他们每一人手中竟执着一把长弓模样的东西。

那不是弓，比弓来得厚重，而且我看到从这东西一连发出了几支箭，直能穿透枫叶战士的身躯。

"弩弓！"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我操他狗娘养的，居然连弩弓也使上来了，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将枫叶毁在了今天了。

一支支弩箭射出，两百余枫叶战士倒了下来。弩的威力，确实非弓箭可比。就算是一个神射手，射完十支箭也得数息功夫，而弩则不必，只需扣下扳机，就能将十支能射穿牛皮的弩箭射出。

我觉的喉间有写痒，一口痰吐出，竟是鲜血，虽然在暗红的城墙上这并不显眼，但我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悲伤黑萧索。

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依然逃不了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