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断魂
作者:梧桐暮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084

好在弩弓射完箭之后就再无用处,在城头之上,也根本无法再装上第二轮弩箭。箭雨一过,城头上枫叶战士的尸体躺满了一地,我睚眦欲裂,却又无法阻止,只能将鼓声敲得震天响。

战斗在继续着,弩弓失去了作用,如不值钱的破铁一样被抛弃,然后弯刀举起,双方人马不顾死活地斗在了一起。

人群中,一道人影有若鬼魅,身形飘忽,每一出手,必有枫叶战士溅血,偏偏出手还带着缥缈的味道,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一身长袍在满地的血污中不沾半点痕迹,一身灰色带着死亡的邀请。

一把斩马刀飞起,借着它的厚实瞬间将三名枫叶战士磕飞了开去,一双眼朝我看来,里边竟有着刻骨的怨毒。

看到清河和江别情,我抬头看天,却看不清楚天空是什么颜色。在这一日,所有的敌人都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些交织在一起的力量,似乎能够将枫叶城轻易摧毁。

江别情充满恨意的眼神却又忽然抬起,穿过我的肩朝我身后落去。我心里一动,转身朝身后看去,果然,白挽云单人独剑站在不远处,对于城头的血腥和死亡,她如若未见,只是站在那,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又穿过我的身体,看了江别情一眼。

我忽然对江别情此刻的表情感到好奇,于是又回过头去看江别情。

江别情刻骨的恨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满脸的苦涩,斩马刀提在他的手中,他没有任何动作,眼神充满了迷离,怔怔地朝这边看着,似乎已不会思考了。

而白挽云,只是轻轻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站在那,有如晴朗天空上的不染纤尘的白云,一如她的名字,她低着头,竟再不看江别情第二眼。

我看到江别情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有若死灰,这神情一闪即敛,然后又把目光向我投来,依然充满了怨毒。

我喟然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确实错综复杂,但归根结底,还是江别情做错了。既想得到佳人的芳心,又舍不下荣华富贵。不过,这种心思对于大部分男人来讲,还是无可厚非的。

江别情咬着牙,再次挥动了斩马刀,一步一步杀气腾腾地朝这边而来,挡在他面前的,无论是他自己的人,还是枫叶的战士,他都毫不犹豫地挥舞着他的斩马刀。

转头朝真明秀看去,只见他身形灵动,竟已在凤骁的强攻之下占据了优势,看得出来,凤骁还是老了,已经不复年轻时的豪气纵横了。

而另一边,真明长老忽然站在了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风吹动着他的白法,显得威武而悲壮。枫叶战士感于真明长老的豪迈,都奋勇杀敌,竟无一人退缩。

真明长老这是怎么了?我有些疑惑,但老人笔直地站立着,有如一杆旗帜。

却在这时,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泛起,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窈窕的人影在费力地朝这边走来。我的头登时就大了起来,心也跳得厉害了起来。

白挽云身形飞起,朝着江别情迎去,看她架势,似乎想和江别情来个彻底的了断。

"你来这干什么?"等浣衣到了我身前,我厉声喝出了声。

浣衣,她也太不知轻重了,这城头是什么地方,是她该来的吗?我都无力保护自己,她倒好,居然自己来了。看来是前几日给城头送饭的时候把胆子练大了,居然对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这样想着,我心头一阵恼怒,对着城头的凶险和死亡,脸色顿时变得奇差。

浣衣抬头看了看头,飞快地低下了头。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苍白,眼角有泪涌出。

"好吧!你先回府中等我!"说着,我招呼边上一名战士,要他送浣衣回府。

正说将间,浣衣忽抬头道:"我不回!"她的神情显得异常坚决,苍白的脸和泪水交织着,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我心里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却又在瞬间将这情感生生压下,沉声道:"你在想些什么,难道还嫌我不够乱么?"也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模样,浣衣一时间呆住了,她的嘴唇轻轻蠕动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依旧扬着娇小而美好的脑袋看着我,眼神显得有些凄徨。

看到略显空洞的眼神,我心里一痛,暗骂自己改死。我都在说些什么啊?就算是烦躁也不可以怪罪于她啊!

"好了,听话,先回城主府等我,我马上………"话还未完,我却看到了浣衣眼中的惊恐,心里一震,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

我立刻回头,朝身后看去,却感到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一个不平衡,向一边倒下。

一阵风声,虽然在漫天的喧嚣中显得很微弱,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然后感到手臂上一凉,风从手臂上穿过,擦得火辣辣地疼。

我倒在了鼓架边上,在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了那支箭。

与普通的箭不同,这箭尾是灰扑扑的鹫尾,箭头带着玄色的光芒。而这箭所指的方向却是浣衣。

我"啊!"的一声,想要冲出,却将身子掼在了鼓架上,鼓架轰然倒下。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在我眼中,只剩下了黑白二色:黑的是箭,白的是浣衣。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唯有那箭还在向着浣衣飞去,虽然在我眼中,这一箭慢得像是驽马慢悠悠地踢踏着步子,却又无从阻止。

我伸出手,却能感到我的动作比那箭慢上了很多,拍马难及。

浣衣也想避开这一箭,动作却是很慢,我看见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凄楚和悲伤,还有那一抹浓郁的不舍相思。

"浣衣!"我甚至听见我从我喉间挤出的两个撕心裂肺的字。

一切有如停滞,却依然如白驹过隙,我看见了那支黑色的箭没入了她的胸口,然后带着一抹血色又穿了出去。

我拼命爬起,然后冲出,将软倒在地的浣衣抱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我喃喃着,手抚过她滑腻的脸,泪水不可遏止地从我眼眶涌出。

"医官,医官!"我抬头咆哮着,喉间的血气一阵翻腾。

"浣衣,浣衣,你看着我,医官来了,你会没事的!"浣衣的眼微闭着,我将头靠近她的鼻间,微弱的鼻息在我耳中有如天籁,我紧紧地抱住身边的这个女子,泪水依然收束不住,一滴滴落下。

"浣衣,来,我们回家,你要忍住啊!"我抱起浣衣,拼命地朝城下跑去,医官其实都在城下救护伤员,我听到浣衣还有鼻息,便不顾一切地朝下跑去。

"浣衣,你别睡啊。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你不能舍下我!"泪水流入了嘴角,咸咸的,我却无法止住,也不想止住。

"好冷啊!抱紧我!"浣衣的声音有如梦呓,我蓦然止住脚步,这样跑着,岂不是让她的伤势加重吗?

"浣衣,你感觉怎么样?"我将食指在她的鼻尖探了探,却发觉她的鼻息越发的弱了。

浣衣睁开眼,凝视着我,眼神中却焕发着一种我所不懂的神采。

"对不起!"浣衣张开嘴,吐出了这三个字。

"没事的,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我勉强笑了笑,却看见了一滴泪珠冲她的眼角滑落。

"吻我!"檀口轻张,微弱的声音从我耳中钻入,如刀一般刺在了我的心上。

我抬头看了一眼,医官已经往城上跑来,离这却还有一段距离。我俯下头,轻轻吻在了她她柔软却又冰凉的嘴唇上,带着深入肺腑的忧伤让我一阵心悸,却又感到几分甜蜜。

我估摸着医官已经到了,才分开了嘴唇,正想出声招呼医官,却看到泪水从浣衣的眼角如线一般滑落。

"没事的,医官本事大,能把你治好的!"我挤出笑容,轻轻地拭着她眼角的泪。

"多想,能看到……我们的孩子啊……"浣衣轻叹一声,举起她柔若无骨的手,也为了拭着泪水。

"会有的,我们会有孩子的,到时候我们养的白白胖胖的……"话还未完,我听到浣衣发出了轻笑,她朝我嗔道:"你以为……是养什么呢?"她这一笑极美,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睁不开眼,让人无法逼视。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只有她此刻的笑能够永远存,一如当日镜湖边那个笑。

可就在这时,她抚在我脸上的手重重落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有如惊雷。

脑海在这刹那变得空白,所有的撕杀,喧嚣,喘息,我都再听不到,也看不见。眼中只有浣衣挂在唇边的最后一抹笑,然后我笑出了声……

浣衣,你这就睡了吗?你是不是太累,是不是感到疲惫?是不是因为我没时间疼你而不高兴?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一心一意陪着你,再不管其他了,好不好?

再不管这些利益的争夺,再不管这些血型的撕杀,再不管什么道义,什么责任。好不好?你回答一声吧,你不出声,你还在埋怨我吗?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凶你。我该打,你踢我、咬我、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就像那一晚你印在我脖子上的牙印……,一切都随你,好不好?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我们生一群儿女,看着他们长大,我们一起看天,一起放牧牛样,我看着你给我跳舞,我看着你给我倒酒……

浣衣,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浣衣………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成碎片,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染满血污和痛楚……

"城主,城主?"谁在喊我,我睁开眼,面前一片白茫茫,一个黑影在不停地摇晃着我……

"吁,别吵醒了她,别吵醒了我的浣衣,她还在睡呢!"我轻轻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

"城主,夫人她已经死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愤怒无比,又怕吵醒了怀里的人儿,低声吼道:"你放什么屁,浣衣在睡呢!"我抱着浣衣,迈步向前走去,下了城头,沿着街道,我朝城主府——也就是我的家走去,"浣衣,我们回家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管其他的,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我不知道为何还有泪水留驻在我的眼角,也不知道为何还有浓郁的悲伤充斥在心间,按理来讲,我应该快乐啊,我应该欢喜啊。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城主府的,退开卧室的门,我将浣衣放在床上,俯瞰着她一如既往安静和温柔的容颜,我喃喃道:"浣衣,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等你醒来。一直等你醒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醒来,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血染透了她的缁衣,在她的胸口,显得触目惊心。

"她已经死了,你该面对现实!"一把清冷而不带烟火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迷惘地转过头,看见了白挽云怀抱一把剑倚在门口,神情略带几分悲伤和歉意。

"谁说的,她只是睡着了,过一会她就会醒来!"我痴痴笑着,大声呵斥这这个女子无聊的话语。

白挽云面有不忍,却还是冷冷地道:"你该清醒一下了,城头上还在血战,你该去那的!""不用你管,你给我滚!"我神情有些狰狞,朝着白挽云吼了起来。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我听到白挽云带着叹息的话语,然后颈上一疼,视线内变得一片模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入母所见,却是一屋的空洞,我下意识地朝身边看去,床上沾着班驳的血迹,却无浣衣的影踪。

我已经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门口,我多么希望这些只是一场噩梦,一醒来就不再记得的噩梦,让自己的心不再那么疼痛和悲伤。虽然不现实,我的心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奢望,希望自己确实是处在一场梦中……

我像是疯了一样冲出了门,看到小三守在门口,我抓住他的肩,嘶吼着问道:"浣衣,浣衣她在哪?"小三一脸的惧怕和恐慌,从没见过我此等模样的他,任我抓着他的手扣入他的肩上的肉中,他的脸上闪现出几分痛楚,他朝着大堂方向指了指,我放开他,朝着大堂那边狂奔而去。

到得大堂的门外,却见一个人枯座在那喝着酒,我也没在意,直接冲上台阶,踢门而进。

大殿的最深处,躺着一具身黑色的棺木,整个大殿一片空旷,十几根柱子耸立着,显得幽森而孤寂。

我一下冲到棺木边上,推开棺盖,长吸一口气,我朝下边看去。

"你想干什么?"冷冷的声音响起,我朝棺木内看去,却看到一张苍老而有如死灰的脸。

"呀!"我惊呼一声,猛地扬起了头,踉跄地后退几步,朝身后的人看去。一张清隽的脸显得很疲惫和忧伤,还带着一股醉意,却又写满了冷酷,一双好看的眼却如冰霜一样刺骨,头发也胡乱乱蓬蓬地如稻草,原本玉树临风的人儿竟已憔悴若斯!

"真明秀,你怎么在这?这是怎么了?"我嘶哑着喉咙,问道。

"还能怎么?我爷爷他年纪大了,自然经不起那样的折腾!"真明秀冷冷一笑,又举起了酒袋,他的语音变得低沉:"他说要我好好保护你,却不曾想,你根本连他去的时候都没有来看他一眼!""我……"我抬头看着大殿顶端的圆弧,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没话说了吧?依我看,你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真明秀的话很重,落在我心间有如一根拔不去的刺,梗在那里,鲜血淋漓!

痛苦的泪流出,我转头看了看殿内,除了那触目惊心的棺木外,再无他物。看着真明秀冷酷的面容,我跑出了大殿。

几个守卫在殿外的战士见我仓皇奔出来,都是一脸的诧异。

我抓住一个战士,低声吼道:"浣衣呢,浣衣在哪?"没有人回答,被我抓着的战士低着头,没有说话。

"浣衣呢?"一股腥味涌出了喉间,我紧紧地咬着牙,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