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风(六)
作者:贫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56

王炎不敢再动,静静伏着,听他们继续说话。刘含豫道:“不知有何妙计可救我那孩儿。”那人道:“这计策甚是简单,可说是易如反掌,只是怕刘老爷不愿使用。”刘含豫急道:“怎会不愿,若是能救得我那孩儿,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那人阴阴一笑,说道:“刘老爷既有此决心,那此事便好办多了。”随之声音更低,几不可闻,王炎忙潜运内力,竖耳细听,却只听到最后一句:“……如此便成。”刘含豫惊道:“这,这怎么能成?”那人颇不耐烦地说:“那么你就等着替你儿子收尸吧。”他这句话没有刻意变声,王炎立时听了出来,心下大惊:“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此时刘管家说道:“老爷,这也是一条好计,而且对老爷毫无损失。”刘含豫犹豫道:“可,可我向来未做过这等事啊。”那人冷哼了一声,说道:“刘老爷还真是健忘,不知那十余年前的那事,刘老爷是真忘了,还是装着不知。”刘含豫大惊,说道:“你,你怎知……”刘管家说道:“老爷,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三人沉默了半响,刘含豫终于说道:“好吧,就依你的办法。”那人笑道:“这就对了,好了,我这便回去,这东西给你。望刘老爷别忘记承诺过的事情。”刘含豫没有说话,刘管家道:“我家老爷向来言出如山,请你放心。”那人道:“这就好,那封信记得烧了。”脚步声响起,是刘管家将那人送下了搂。

王炎从屋檐上探出身子,往揽月阁下看去,见刘管家和那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那人头上虽袋了一顶大大竹笠,可王炎方才既听出了他的声音,此时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身形,那人正是劳德诺。刘管家将劳德诺送出几步后,说了两句话,劳德诺点了点头,去得远了。

王炎待刘管家进了揽月阁后,从后面轻轻溜了下来,将脸上的手绢收起,往劳德诺消失的方向疾追过去。可一直追了大半个园子,都没有发现踪影,王炎心潮不住起伏,嵩山派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们还有什么好找这刘含豫要的,还要帮他救下儿子,如此大一个人情,所换得的东西必然不简单,这刘含豫既不是武林中人,也没有一官半职,莫不是那左冷禅看上刘小姐?呸呸,王炎觉得这想法未免也太过荒唐,刘怜宜好似温室里的玉兰一般,这种想法不免亵渎了她,而且刘怜宜若因此卷进江湖是非,王炎觉得甚是于心不忍。

王炎脑中思考,脚下不停,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怜宜轩,看见刘怜宜一人坐在那石凳之上,丫鬟月儿却不在。王炎走了过去,目盲之人耳朵最灵,刘怜宜不待他走近,就转头过来问道:“你怎么就回来了,那戏不好看么。”王炎道:“那戏有什么好看的,一个脸色惨白的老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站着唱了不说,站累了之后还要坐下去唱,当真令人气闷。”刘怜宜噗嗤一笑,说道:“你的嘴吧可真够……。”停了半响没有说下去,而是说道:“我听人说,这种打扮的,叫做‘老旦’,是极难演的一个角色,却被你说得如此不堪。”王炎道:“这我也知道,所谓‘绘手挥五弦容易,画目送归鸿却难’,那老旦在台上什么动作都没有,就靠这唱。不过我实是看不下去,想看人对打,却一直不演。”

刘怜宜道:“你的武功那么高,怎么还喜欢看那些假把式。”王炎奇道:“你怎知我武功高了。”刘怜宜道:“你抱……你抱着我飞上树去之后,我遇到了洪教头,闻他一个人若是负着一袋大米跳到树上,算不算武功很高。他说就算是空身能跳上去,都是很了不得的。那你的武功不是很高么。”王炎笑道:“你怎地把你自己比成一袋大米,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米袋。”刘怜宜道:“我好看么,唉,可惜我自己却看不到。”王炎见她情绪又要低落,忙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月儿跑哪里去了?”

刘怜宜道:“我让她去看戏去了,我在这里是想,是想等着有没有人能帮我看到那弯弯的月亮。”这句话说完,脸上已是微红,王炎看见她娇羞的模样,不禁心中一动,问道:“那你也应当让她搬张椅子出来,这石凳这样冰凉,别冷出病来才好。”刘怜宜道:“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啊。”话未说完,已被王炎抱起来,王炎早上抱过她一次,这回可说是轻车熟路,顺手之极。王炎坐下后,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说道:“这样就不会冰了。”刘怜宜低垂着头,却不说话。

王炎见刘怜宜的脸庞在月光之下,好似透明一般,更显得唇红齿白,美丽动人,王炎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月弯如钩’么,来摸摸你的眉毛,就好似这上弦月一样。”说着轻轻拉起她的手,缓缓抚摸她那道淡淡的娥眉,感到她的手似在微微颤抖,王炎道:“还说你不娇气,连手都冷得发抖了。”刘怜宜大羞,对着王炎说道:“你就会胡说八道,明明是……”却又红着脸住了口,王炎此时与她面对面相距不过两寸,只觉得她吐气如兰,自己脸上也是发烫,醺醺欲醉。

王炎看着她宛如花瓣一样的嘴唇,心跳如鼓,只得轻轻掐了一下自己,不敢再看,将目光移向她双眼。王炎原先看她眼睛时,并未离得如此之近,而且知道她目盲,总不好意思盯着人看,此时周遭再无旁人,王炎看见她的原本极美的双眼,瞳仁上有一层淡淡的白影,心中一动,说道:“若是有人能将你的双眼治好,你会开心么。”刘怜宜娇躯微微一震,说道:“能治么,我当然开心了,那样我就能,就能。”王炎接道:“你就能真正看见那红叶了。”刘怜宜点了点头,说道:“有谁能帮我治呢。”王炎心道:“看她的情形,应当是‘先天性白内障’,这种精细之极的外科手术,当今天下也只有那‘杀人名医’平一指才有这本事了。”

王炎说道:“当然有人能治了,不过那人远在开封。”刘怜宜道:“开封?不远啊,你带我去找那人治好之后,我们正好一起去嵩山游玩,嵩山上有什么好的景致,你应当知道吧。”王炎苦笑,心想:“我这嵩山派弟子是假的,若你问我华山,那还差不多。”只得说道:“我成天被关起来练武,什么景致我都是不知道的。”刘怜宜皱眉道:“练武还真是可怜,不过练好了之后可以飞来飞去的,却也值得。嗯,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开封呢。”王炎顿时觉得头大,且不说刘含豫此时为了他那私生子的事情烦扰,即使带着刘怜宜去找到平一指,却不知道那“杀人名医”会出什么难题,自己能够杀谁,又忍心杀谁呢。

王炎与刘怜宜又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儿,见已经月上中天,只得答应她若禀明了她父亲,一定会带她去开封治疗眼疾,刘怜宜这才满意地回房睡了。王炎看着夜空,心想这次恐怕得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嵩山派与刘含豫的私下交易,自己想不出来,只能回华山去问问师父,以师父老江湖的眼光,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这样就只能速速离开,待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带她去找平一指。王炎拿定主意,明日就走,就算最后刘含豫不给他盘缠,那天赌博赢的钱也够了。

王炎回房之后,倒头便睡,反正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直到次日快中午时分,被刘管家叫醒,王炎揉揉惺忪的双眼,问道:“大管家一大早来我这里,有何要事?”刘管家仍是那副死人脸孔,简短地说道:“老爷找你,快去。”说完就走,王炎暗骂:“真是吝啬到家了,连说话都舍不得多说。”洗漱完毕之后,走出门来,却突然想起那刘梆子昨夜看戏,最后自己没去找他,不知现在怎样了。大惊之下,跑到刘府大门,却看见刘梆子在和李大头说话。王炎这才放心。

刘梆子看见王炎过来,笑着指了指他说道:“你呀,先是不给我饭吃,后来却将我丢在戏台那里,年轻人真是不可靠。”王炎心中觉得歉疚,陪笑道:“还是您老本事大,后来你是怎么出来的?”刘梆子道:“那还不容易,我以前常坐在戏台后面的墙角蹭戏,知道那里有个侧门,戏一演完,我就直接回家了,现在来是看看你,免得你着急,谁知你老也不起床。”王炎笑道:“好好,那就好,姜还是老的辣啊。刘大官人还找我有事,我这就去了啊。”

王炎告别刘梆子之后,沿着大路往揽月阁走去,心道:“刘含豫找我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不麻烦我就做了再走,若是难事,我哪里有闲心帮他,这便溜之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