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囹圄(一)
作者:贫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82

王炎来到揽月阁三楼之上,见房中放了一张大圆桌,八盘四碗摆了一桌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坛酒,坛子上红纸标签,上书一个大大的“汾”字,标签颜色稍褪,这酒应是有了不少年头,还未开封就隐隐闻到酒香。王炎心中纳闷,这刘含豫此时应当是十分着急,怎么还有闲心来摆酒席陪我,若不是为我而摆的,怎地这里除了刘管家和他之外,又没有旁人。

刘含豫对王炎说道:“坐下吧。”脸上笑容可掬,但眼神中却隐含着不安,王炎坐下之后,刘含豫又挥手让刘管家离去,此时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王炎心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一会儿可得小心些,别喝得太多。不过看这架式,莫非他有求于我?”刘含豫将刘管家遣走之后,脸上笑容缓缓消逝,露出悲伤模样,说道:“我今日请少侠前来,少侠心中必定诧异,为何要摆上这么一桌酒席。”王炎心道:“来了来了,连称呼都变了,肯定有难事要我去做。”

果然听得刘含豫说道:“其实我是有一桩大事,非得少侠帮我不成。”王炎道:“不知是什么事情,若能帮上,我一定全力相助。”刘含豫点了点头,脸上悲色稍敛,说道:“这事说来却又话长了,那是在十余年前。”王炎听他要开始长篇大论,心中暗道不好,这起床之后还没有吃过东西,面对一桌子美食,他却不先动筷子,不管了,我先吃了再说,肚子不饿,你便说到明天,也是无妨。想到这里,王炎眼睛不去看他,先挟了一只洁白晶莹的烧卖塞在口中慢慢咀嚼。

刘含豫见状苦笑道:“我实在是心下大乱了,失礼之处,还望少侠见谅。”王炎道:“实在对不住,我是饿得狠了,刘老爷请说。”刘含豫点头续道:“便在十余年前,那时怜儿方才足岁,仍在襁褓之中由她母亲抱着,我携着她母女二人到洛阳探亲,我那岳母什么都好,就是极为重男轻女,见到怜儿是个女孩,心下已经不喜,但看在拙荆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不认这个外孙女。”王炎暗叹:“那等妇道人家,哪里知道生女儿的好处,若是在现代,生个女儿就好比连中十余注体彩二等奖,只因日后嫁人,那房子车子都是男方负责,这就是好几十万啊。”

刘含豫哪里知道他心中个古怪想法,自顾说道:“待到后来,我那岳母大人发现怜儿竟然双目失明之后,便雷霆大发,先是数落我刘家祖宗没有积德,生个女儿不说,还是个……还是个残废。”王炎见他双目含泪,知道他极为疼爱这女儿,那母夜叉瞧不惯刘怜宜,心中肯定极为难受,只得安慰他道:“生男生女不都一样么,就像我,虽是个男的,但我父母却为我操碎了心。”心中一时想到父母双亲为了自己的病,整日里东奔西跑,特别是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为筹钱而身兼数职,甚至为了几十元钱就得在毒日之下站上半天。王炎的眼眶也是慢慢红了。

刘含豫看了王炎一眼,微微现出诧异神色,说道:“男女都一样,我便是这么想的,可我那岳母不这么想,整日里大吵大闹,不得安宁。”王炎道:“你明知她不喜女儿,你又何必带着小姐去见她。她整日吵闹,你那岳丈也不来管管么。”刘含豫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怜儿她母亲想带着怜儿去见见姥姥。我那岳丈,不提也罢。”王炎心想:“你那岳丈必定是个气管炎,有没有搞错,这到底是不是古代啊。”

刘含豫道:“说来也是奇怪,自生下怜儿之后,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再没半点消息。拙荆也曾劝我纳妾,但我所想的是,与一个人相好之后,便得全心全意地对这人好,哪里还有余暇再去喜欢他人,否则以我在这城中的钱财地位,早就有了三妻四妾了。而且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我只此一个岳母都够受了,再多来几个岳母,只怕是永无宁日。”王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刘含豫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只待了五日便即离去,这五日在岳母家中的日子自不必说,就连我为了躲避,逃到洛阳金刀王家做客之时,那岳母也是找上门去喝骂,让人好生下不来台。”

王炎心道:“这刘含豫的岳母已不是重男轻女这么简单了,简直是有那歇斯底里之症,好似个疯子。幸而她生的是个女儿,若她生了个儿子,那儿媳妇生了女孩之后,怕不被她逼死。”此时刘含豫语速放缓下来,说道:“便是在那第五日之上,出了事情。”王炎屏住呼吸,听他细说。刘含豫眼中神色复杂,显得既是温馨又是难过。

过了片刻,刘含豫才说道:“那日我为了躲避岳母,连洛阳城中熟悉的朋友家都不敢去,只得提着一瓶酒往那郊外乱走,后来突降大雨,我找着一间小庙进去躲雨,那小庙甚是破旧,里面到处漏水,我缩在那墙角,心想若是这雨一直下不停,倒也不错,在那庙中住上一晚也免去看岳母的脸色。”王炎双拳攥紧,紧紧盯着刘含豫,心想这就要到高潮部分了,我可不能漏听一段。

刘含豫道:“后来到了下午,那雨仍没停,我酒也喝光了,只觉得昏昏沉沉想要睡去,便在此时……”便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刘含豫住口不言,皱起眉头喃喃道:“不是让刘管家吩咐不得让人上来的么。”王炎也是极其郁闷,这到底是谁,这么不识时务。脚步声渐渐走到三楼,却是刘怜宜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了上来。

王炎惊讶不已,她眼睛看不见,就这么摸着走上了,莫不是要对刘含豫说那治疗眼疾之事吧。刘怜宜上来之后,王炎慌忙过去引她坐下,不等她开口,先就说道:“我和刘老爷正在商量大事呢。”刘怜宜问道:“是么,是什么大事啊。”刘含豫说道:“现在这事还没定,得看王少侠是否愿意帮忙。”刘怜宜轻轻说道:“你愿意帮么?”王炎道:“我当然愿意了。”刘怜宜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多谢你,那我先走了。”王炎陪着她到了楼下,见月儿被两个庄丁栏在外面,气呼呼的。

王炎再次回到三楼坐定之后,对刘含豫说道:“月儿在下面等着的,小姐已经回去了。”刘含豫点了点头,说道:“方才我说到哪里了。”王炎道:“方才老爷说到‘便在此时’。”刘含豫沉默了半响,才说道:“那小庙的门突然一响,有个人走了进来,我只看见穿的青布衫子,头发长长,似个年轻女子。”王炎道:“那女子就是……”刘含豫点头道:“她看见我躺在那里,也没觉得害怕,而是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你也知道,饮酒之后突遭雨淋,浑身难免发抖。我没有说话,她还道我真是生病,见我怕冷,就将外衣脱下给我盖上,那是夏天,一个人身上能穿多少衣服,况且她也是被雨淋湿。因此……”

刘含豫顿了一顿,说道:“她先是拼命抵抗,后来却动也不动,只是流泪。天亮之后,我翻了翻身上,并未带有银钱,就将一块玉佩给了她,她也没动,就那么呆呆坐着,我只得先行走了。回到上党之后,我总是忘不了她,过得一年之后,怜儿的母亲突然生了重病,遍访名医也是无药可救,我觉得好生愧疚,那一年之中我整日浑浑噩噩,对她照顾不周。”说道此处,刘含豫已是唏嘘不已。

王炎问道:“后来呢。”刘含豫道:“我因心中有愧,且对怜儿的母亲十分怀念,此后并未续弦。但到了第三年之上,却有人持了玉佩来找我,我才知道她已经难产而亡,留下一个男孩教给邻居抚养,后来那邻居家境窘迫,依照她的遗言找上门来。我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又悲又喜,急急赶去洛阳,问起那孩子的生日,就是在怜儿母亲殁的那一天生的,到现在已经十四岁。”王炎这才明白,为何那天自己报了岁数之后,这刘含豫会有些反应失常。

刘含豫道:“他既然是我的儿子,我怎能让他吃苦,是以送了大量钱财给那户人家,那人家既能在不富裕的情况下抚养他三年,人品应是靠得住的,而我虽不能将他接来同住,但每年总有一个月的时间要去陪他,后来他八岁之时,说道想要学武,我就央金刀王家的大少爷王伯奋送他到嵩山派去,只是嵩山派嫌他年纪幼小,资质不高,只能到登封城内嵩山武馆中学习武艺。”王炎心道:“若是只进那武馆,只需有钱便成,但却只能学些粗浅武功。”

刘含豫道:“到他十岁那年,开始学剑,我便着人买了一把宝剑给他。可惜那孩子自小无人管教,且又吃穿不愁,养成了纨绔子弟的习气,未开始练剑之时,就常常惹祸、打架斗殴,学剑之后更加不得了,时常伤人,我也不知总共为他赔了多少银子。”

刘含豫叹了一口气,说道:“到了我五十寿筵将近,也没见他写信或让人传话过来,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昨日他那武馆的总教习师父将我给他的那把宝剑送来,附的信中说他竟然失手杀了一名大官的公子,这下再用多少钱也是于事无补。好在昨晚又来了一位嵩山派的师父,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只是这主意虚得少侠鼎力相助。”刘含豫说罢看着王炎。

王炎心想:“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刘怜宜得知他有个弟弟,不知该有多高兴。”当下问道:“若能救他出来,你打算怎样安置。”刘含豫道:“我自然是将他接来此处,也不去管旁人会怎样说了,所幸他年纪并不大,现在调教也还来得及,武功却不能让他再学了。”王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帮你,只是不知怎生帮法。”心中却想:“那劳德诺能出什么好主意了,说不定是骗这刘大官人,讹他钱财。”

刘含豫一听大喜,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说道:“只要少侠愿意帮忙,这就成了。至于怎么帮,却无需少侠费心。”他话音刚落,王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有人在身后窥视着他,想要转身时,脑后玉枕穴一痛,就此摔倒。